《千岁》全十贰

1、第 1 章

　　今日是光绪二十年，正月初一。
　　老佛爷六旬万寿。
　　这日，他他那氏珍嫔得加恩封妃。
　　这一年，珍妃十九岁。
　　皇帝制曰：朕惟位备六宫，椒掖佐肃雍之化；教遵四德，兰闱彰柔顺之仪。寅承久协于珩璜，由命宜照大典策。尔珍嫔他他喇氏，安贞赋性，温惠宅心。敬慎毋违克赞内朝之治；恪恭弗懈上承圣母之欢。幸逢称庆于宫闱；仰荷推恩于嫔御。慈承懿旨，封尔为珍妃，尚其祗鹰象服，用襄坤德之含章；式迓鸿庥。长介春晖之纯。钦哉。
　　“珍妃，你长得乖巧伶俐，又懂皇帝的心思，这后宫之中，皇帝对你的恩宠可是独一份呢，日后也要如此才好。”说话的是慈禧太后，这个此刻身着华服，头戴凤冠，光彩夺目的女人，这个自同治帝一朝起就统领前朝后宫的女人，清朝权利的中心。此刻这位坐拥高位的太后正在用审视狡邪的目光看着我，她的话句句带着机锋。
　　的确，她是一个极其容易让人害怕的女人，极度美丽，极度聪明，她和所有这个封建王朝的女人都不一样，她有见识，有野心，她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大概就是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利。
　　我听了这话笑了笑，我深知，这位老佛爷十分地憎恶我，她的侄女，叶赫那拉氏，隆裕皇后，因为我备受皇帝的冷落；因为我，光绪帝开始不受她的控制。她憎恶我，但还是晋升我为妃，为了她六旬万寿的福报，为了笼络皇帝。
　　我知道我身为珍妃未来的命运，所以，我认命。
　　“嫔妾多谢老佛爷，恭祝老佛爷万寿无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虚伪地为她道贺祝寿。
　　“瞧瞧这可人疼的模样，赏！”
　　“多谢老佛爷！”我面上笑着，但早已经对这场景厌恶至极，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皇帝。”慈禧看向光绪帝。
　　“老佛爷。”光绪帝向来对慈禧唯唯诺诺。
　　“今日是正月初一，皇帝该去皇后那里守岁。”
　　“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朕记得。”光绪帝满口应着。
　　“皇后也该有子嗣才好。”慈禧轻抚着玉如意笑。
　　她真的是个厉害的女人，为了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当年同治帝薨逝后先是选了宗室中自己妹妹，如今的慈安太后的儿子位皇帝，随后又选了自己的侄女为皇后，还一心想要嫡皇子，这蠢蠢欲动的心昭然若揭。
　　“朕自当尽心尽力，尽心尽力。”光绪帝从未忤逆过她。
　　慈禧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随后点了一出戏，不提。
　　今日皇帝听了太后的话，去了钟粹宫。我一个人在宫中守岁，一夜未眠。我的丈夫，此刻正在别的女人的睡榻上。
　　光绪帝，一代帝王，末世帝王，我信他，敬他，爱他。
　　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一个从百年之后来的现代人，会认命，会爱上一个末世皇帝？
　　人人都知道，历史上的光绪帝其实只是慈禧太后手中的棋子，是慈禧想要独揽皇权的傀儡，不错，正因为如此，所以我爱他。
　　爱这位看上去文文弱弱，实际有一心抱负救国的皇帝，即使后来我们都知道结局，但我懂他，懂他内心的无奈与挣扎，我想帮他，至少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苦。他本该能够做一位逍遥的王爷，但一朝之下被选作皇帝，从此在这深宫之中备受煎熬。
　　“小主儿，该歇了，自鸣钟已经敲了十二下了。”
　　“玉槿，今儿，皇帝不来了。”我拨弄着香灰。
　　“小主儿，歇吧，明儿皇上会来的。”
　　这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盼望着皇上明儿会来。
　　“你且去吧，我就歇下了。”
　　一夜难眠。
　　“主儿，瑾主儿来了。”外头有人通报。
　　“姐姐。”我起身行礼。
　　“我听说昨儿个皇上去了皇后那里，我料想妹妹必定没睡好觉，就来瞧瞧。”
　　瑾妃，我的亲姐姐，在这宫中，我俩相依为命。姐姐是个温柔的女子，与世无争，我自知我夺了皇帝对她的宠爱，但她不介意，不在乎，她希望的只有我能快乐。她是个好姐姐。
　　“姐姐懂我。”我勉强地笑了笑。
　　“我的好妹妹，我原以为你那样聪明，性子活泼，又受过西方的教育，你该懂这些的，不料你竟如此执拗。”她拉着我的手，我感到格外地安心。
　　“姐姐。”我又何尝不懂呢？我接受的教育都告诉我一夫一妻制，就算知道在这百年前的清朝是不可能存在的，但这也是根生蒂固了，怎么能轻易相通呢？再豁达心宽，也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妹妹可想去院子里逛逛？今日才初二，可不能这样丧着。”
　　“听姐姐的。”我微微一笑，下雪的紫禁城，百年之后可是不容易见到了。
　　冰天雪地，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我抬头看着这偌大的紫禁城，这些穹顶宫殿，想起自己的处境，和这个身处末世的王朝，不禁落泪。
　　“这样好的天气，还在正月里，怎么哭了？”
　　我呆住，是皇帝的声音，和煦、温柔。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过身，朝着皇帝请安。
　　“可别哭了，不吉利。”皇帝说。
　　“适才被这太阳刺了眼，没哭。”我道。
　　“既然有皇上陪着妹妹，那妾身就先告退了。”瑾妃见此，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珍儿可是在怪朕？”皇帝拉过我的手，慢慢地摩挲着。
　　“未曾，珍儿懂皇帝，皇帝的难处，珍儿都懂。”我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爱怜。
　　“珍儿还是不愿意唤朕的小字。”
　　“皇帝该明白珍儿的用意。”在外人看来，太后掌权，皇帝之位如同虚设，但他是皇帝，正统的皇帝，我心里最好的皇帝。
　　“如今内忧外患，太后不愿放权，外面……哎。”
　　“皇帝，做你该做的，做你能做的，凡事，莫要强求。”我道。
　　“朕不是个好皇帝。”
　　我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光绪帝，清朝的灭亡是必然趋势，怪不得他，他所做的已经够好了。
　　今年是光绪二十年，甲午中日战争就要爆发。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皇帝可用过早膳了？”我问。
　　“在皇后那里略略吃了点，食不知味。”
　　“珍儿还未用膳，皇帝可愿陪珍儿再用一些？”我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
　　“也好。”他笑了笑，似春风。
　　“这几日是新年，皇帝不用上朝，可好好歇歇了。”我道。
　　“经年来战争不断，悬心。”他皱着眉。
　　我用手抚上他的眉心，捋平皱起的眉头，道：“珍儿说句逾矩的话可好？”
　　“和朕还有什么逾不逾矩的。”他笑。
　　“经年的战争，条款，百姓流离失所，国库空虚，如今西洋的玩意盛行，皇上想要改革。”
　　“是啊，救国大业，不该再墨守成规了。”皇帝若有所思。
　　“皇上心中知道这事举步维艰，心中烦闷。”
　　“太后……”
　　“皇上。”我打住他想说的话，如今这宫中，难说到处都有太后的眼线。
　　“皇上的难处，不便出面的，不如珍儿做个恶人，出个面可好？”我一心想要为他排忧解难，无论结果如何。
　　他瞧着我，眼中的情绪不分明。
　　我以为他在犹豫，不愿如此。实际上，帝王就是帝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说到底什么都能舍弃。
　　所以最后我还如此做了，我应着光绪帝的要求，打着我受宠的名头，骄奢、习尚浮华，我为他暗中收集钱财，以便他能够在慈禧太后实力之外进行改革。
　　尽管我落下了一个肆意挥霍、卖官鬻爵的骂名，但看见皇帝能逃离慈禧的魔爪，做自己想做的，这就已经很好了。
　　七月二十五日，丰岛海战爆发，甲午中日战争拉开了序幕。
　　连日来，连连战败，光绪帝的脾气越来越大，他常常自责，恨自己的无能，我面上时常劝着，希望他不要太过自责，尽力而为就好，我也知道我的相劝最终还是无用的，他自己深知，作为一位皇帝，不能护住的国家就是无能至极，有时我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只能默默落泪。历史的结局，到底是改变不了的。
　　以前是个旁观者，如今身在其中，我才知道这种看着家国破碎的无力感有多么的无助、多么的让人崩溃。
　　为此我常常失眠，哪怕好不容易劝着光绪帝入睡，我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使我早已经知道结局，但亲身经历着一幕幕的过程，还是让人心惊，难以释怀。
　　“如今你那儿有多少积蓄了？”光绪帝把我叫去了养心殿，他今日一样为战况很是忧心。
　　“十数万两。”我答。
　　“北洋水师败了。”他虚弱地坐在那张龙椅上。
　　我袖中手不禁紧紧地握住，北洋水师败了，全军覆没，这意味着洋务运动的破产。这件事无疑是给了光绪帝一个重创，他满心满愿的在洋务运动上花尽心思，到头来落得惨淡收场。
　　我立在原地，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老佛爷到！”门外传来一个老太监尖锐地声音。
　　慈禧太后听到消息还是来了。
　　“皇上！这可如何是好！”慈禧由一宫女搀扶着进来。
　　我朝她行礼，她看也未看我，挥挥手让我退下。因为我收集钱财这件事，慈禧太后不知道内情，她为此已经厌恶我至极，我很识趣地退下，回望了一眼，看见光绪帝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听慈禧的责备。
　　我回了宫，次日叫来了瑾妃娘娘，此刻的我实在是心中难安，心中一直在惶惶不安，头痛欲裂。
　　瑾妃在一旁为我按摩着头，希望我能疏解缓和一下，一边悉心开导着我。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娘娘在屋里休息呢，吵什么吵！”
　　我皱眉，唤玉槿进来。
　　跟着玉槿进来的还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太监，我让他抬头，细细瞧了瞧，认出是养心殿的人。
　　我撑着头问他何事，心里心乱如麻。
　　“回珍小主儿，皇上，皇上在老佛爷那儿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我听到这里拍桌而起，起身时因头痛，晃了晃身子。
　　“为何事？”瑾妃问。
　　“不知。”小太监连连摇头。
　　“细细说来。”瑾妃道。
　　“今日按例，皇上去给老佛爷请安，只是不知为何，老佛爷迟迟未理，于是……于是皇上便一直跪着。”小太监惶恐不安地说。
　　“又是……”我说到一半警惕地停下，缓了缓心神继续道，“昨日本宫走后老佛爷和皇上说了什么？”
　　“奴才……奴才当时在殿外，具体的没有听清，只知道老佛爷发了好大的脾气，皇上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见，老佛爷走后奴才进去收拾，砸了不少东西，皇上心情也不太好。”
　　我叹了口气，软着身子坐下，到底慈禧还是没把光绪帝当皇帝，皇上这一生，太苦。
　　“去老佛爷那儿。”我正了正精神，道。
　　“妹妹此刻去岂不是更让老佛爷恼了。”瑾妃拦住我，不愿让我去。
　　“老佛爷就是等着我去呢，皇帝到底还是皇帝，老佛爷不敢把皇上怎么样，她此刻怕是盼着我去给皇帝求情呢，然后治罪于我，好让警醒皇帝，也让皇帝有台阶可以下。”我勉强地笑了笑。
　　“姐姐陪妹妹一起去。”瑾妃拉着我的手目光坚定。
　　我笑了笑，没有阻拦。
　　当我和瑾妃到时，隆裕皇后也到了，正跪着给光绪帝求情，慈禧太后高坐着，一言不发。
　　我抬脚进了屋，太阳穴突突地跳，面上还保持着冷静。
　　走近，看见皇上在正中跪着，面色有些苍白，两个时辰了，这一刻我真是恨极了这个女人。
　　我重重地跪下，忍着心中的恨意向她行礼。
　　“老佛爷。”我开口，道，“皇上，天之骄子，受不得罚，请老佛爷宽恕。”
　　我重重地磕着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在地上。
　　光绪帝回头看我，眼神里全是爱怜，就光这一个眼神，我竟然觉得这些羞辱都无所谓了。
　　“老佛爷！”我再次磕了三个头。
　　一共九个，座上的慈禧太后才缓缓开口。
　　“珍妃，你可知，皇帝在为你受罚。”她的语气严厉，极具威严。
　　“珍妃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习尚浮华，你可知罪！”她眯着眼盯着我。
　　我深吸了口气，道：“臣妾知罪！”
　　“好，好，认错倒也快，只是你仗着皇帝的宠爱，竟然敢干预朝政，卖官鬻爵，这罪该怎么治？”
　　“老佛爷！”光绪帝磕了一个头。
　　我怎样受辱都无所谓，但皇帝不行，这磕的一个头深深地刺中了我的心。
　　“任老佛爷处置！”我大声地道。
　　“好，好的很。皇帝，既然珍妃都已认罪，那……瑾妃，你向来与珍妃亲和，又是珍妃的亲姐姐，珍妃的罪，你不会不知吧。”慈禧突然将矛头直指瑾妃。
　　“臣妾同罪。”瑾妃磕了一头。
　　我无力地闭上眼，叹了口气。
　　“果然是姐妹情深，既如此，皇帝，下旨吧。”她对着光绪帝道，语气中带着戏虐。
　　“朕钦奉慈禧………皇太后懿旨，本朝家法严明，凡在宫闱，从不敢干预朝政。瑾妃、珍妃承侍掖庭，向称淑慎……乃近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皇帝深虑渐不可长。据实面陈，若不量予儆戒，恐左右近侍藉以为夤缘蒙蔽之阶，患有不可胜防者。瑾妃、珍妃均着降为贵人，以示薄惩，而肃内政。”光绪跪着，缓缓开口，眼睛都已红了。
　　“瑾妃降为贵人便也罢，只是珍妃是主谋，只降位分，未免太轻了，来人呐，赐珍……贵人褫衣庭杖。”
　　“老佛爷！万万不可！”光绪帝大惊失色。
　　“褫衣庭杖”是给朝中大臣的惩罚，如今还是第一次用在一介后宫妃嫔的身上。
　　“老佛爷，妹妹身娇肉贵，经不起啊！何况……有损妹妹名誉！老佛爷，开恩啊！”瑾妃花容失色，倒是一旁隆裕皇后冷静地很，一言未发，只略略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打！”慈禧太后一声令下，不容丝毫的质疑。
　　我一时愣住，“褫衣庭杖”，需要脱去衣服，直接对□□施罚。慈禧在侮辱我，变着方法侮辱我。
　　“打！”慈禧太后又道。
　　随后几个宫女上前，粗暴地脱下我的衣衫，我挣扎着，但无用，很快我被脱地只剩下一件小衣，我抱着自己，瞪眼看着慈禧太后。随即两个太监拎着棍子上前，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没经住这一下，直直倒在了地上。
　　真是疼呐，感觉皮肉都要裂开了，一下又一下，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喊叫，我死死地用嘴咬着自己的手，耳边是棍子挥舞的声音，还有姐姐的喊叫，不停地求着慈禧太后。
　　“行了。”过了一会儿，座上的女人道。
　　终于停下了，瑾妃包着衣服盖在我的身上，此刻我眼中全是泪水，意识已经不分明了，疼痛好像已经感受不到了，好似失去了知觉。
　　我吃力地抬头，看着座上的慈禧，她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然后朝着光绪帝说了声“起来吧”随后笑着满意地离去。
　　了解那种无力感吗，明明恨极了一个人，但因为她不可动摇的地位，只能一再地卑躬屈膝，打落牙齿活血吞。
　　“珍儿！”光绪帝抚摸着我满头是汗的脸，满脸地焦急、担忧。
　　很庆幸，这关是过了，慈禧太后的怒气也该消了。
　　皇帝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颤抖着的我的身上，然后一把抱起我，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呼叫着喊太医。
　　之后的事我一概不知，醒来已经是四天后了，睡梦中，我回到了现代，和平的年代，人人平等，多么的美好。
　　这几日瑾妃，不，瑾贵人，一直在守着我，我只得趴着，感受着身上火辣辣的疼。
　　姐姐告诉我，这几日皇帝很是忧心，战事又急，真可谓是内忧外患，一下子就消瘦了下去。
　　还有，事后，慈禧又杖杀了我宫中若干人等，玉槿也在其中，并朝中的一些与我息息相关的大臣，一时间朝中动荡不安。
　　慈禧做这些都是给皇帝看的，为了警告皇帝，希望他日后的一切行为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中。
　　皇帝听说我醒了，急急地来看我，的确如姐姐所说，他消瘦了不少，脸更加的苍白，我为他落泪，我可怜的皇帝。
　　“皇上，因为我，受苦了。”我虚弱地说。
　　“是珍儿在替朕受罚才对，都是朕让珍儿这么做的。”他心疼地拂去我眼中落下的泪珠，温柔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珍儿，有，皇上，的怜惜，就已，足够。”好想留在他身边，想让他开怀大笑，我的皇帝，下一世，要做个平凡人才好。
　　又是一年，光绪二十一年，这一年，甲午中日战争清朝战败，四月签订了《马关条约》，清朝危在旦夕。
　　这一年，我和瑾姐姐又复了妃位，慈禧有时还是需要笼络光绪帝的。
　　三年后，光绪二十四年。
　　此时的清朝分崩离析，被英、美、法、德、俄、奥、意、日等国割据，国情危机。在这个背景下光绪帝于六月十一颁布了“明定国是”诏书，戊戌变法开始。
　　这几日光绪帝的情绪高涨，他对这次变法就像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少年，对此有着无限的期待，连和我说话时语气语调都带着愉悦。
　　但好景不长，慈禧太后百般阻挠，甚至想要废帝再立。
　　“朕尚且还是皇帝，连这做主的权利都没有！”皇帝为此很是焦虑。
　　“皇上，身穷巷，不如拼死一搏，皇上现在还是皇上，做皇上想做的，无愧于心才好。”我道，我不能告诉他戊戌变法会失败，只能让他做自己想做的。
　　尽管如此，历史就是历史，戊戌变法一再受挫，光绪帝的脸上再没了笑容，大臣们大多都是慈禧太后一派，这让皇帝十分忧心，形势越来越差。
　　那晚，光绪帝一人在养心殿中，有人来报，慈禧太后从颐和园深夜回宫，不错，一切都完了，戊戌政变，皇帝被囚，戊戌六子被杀。
　　我也遭受了牵连，从此被囚于钟粹宫后的北三所中，不见天日。
　　一年又一年，恍然间已是光绪二十六年。
　　“吱呀”一声，那道门打开了，屋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刺痛我的眼睛，我半眯着眼去瞧，是位太监，背着光，瞧不清他的样子。
　　我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两年了，这两年来我没有任何关于皇上的消息，也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如何。除了每日有人前来送饭，这两年里也没有人来看过我，不过前两日隆裕皇后倒是来过一回。
　　这么久不见她倒是也没有变化，还是养尊处优的样子，端着皇后的架子。
　　“珍妃，你可知你有多遭人恨？不过你被老佛爷关在此处这么多年也是活该，你本该遭到报应。”她用手指勾着我的脸，强行让我看她。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我自是无恙，倒是你，憔悴了不少，不知道皇上瞧见你这模样会怎样？”她笑了笑，带着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
　　“皇上，可还好？”我问。
　　“皇上自然是好，至少，比你好，”她玩弄着护甲，道，“今日来本宫也没别的目的，就是来叙叙旧，好歹我们也假惺惺姐妹相称了这么多年。”
　　我未说话。
　　“当年我领老佛爷的懿旨与皇上大婚，他一袭红衣，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本宫当年也是少女，本以为会和皇上琴瑟和谐，至少也会相敬如宾，起初也的确如此，可后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出现，皇上被你这妖精的模样迷了去，后来皇上再也不来本宫的宫中了！本宫真是恨呐，想尽法子想拉你下去，可是皇上呢？心全在你那儿，你就是个妖精！”
　　“皇后恨臣妾。”我道。
　　“恨！岂能不恨！你！”皇后指着我的鼻子，脸色不是很好看，道：“你！宠冠六宫，有谁不恨！我就不明白，你有哪一点比得上本宫，值得皇上如此肯花心思，能让皇上对你情有独钟！”
　　“皇后可爱皇上？”我平静地问，“皇后爱的是皇后的宝座还是皇上这个人？”
　　“爱！自然爱。本宫是皇上的妻子，你只是一妾！”
　　“妾身也爱皇上。”我道。
　　“你不配！”隆裕皇后瞪着我。
　　“就是因为皇后太配了，所以皇上不爱。”
　　“何意？”
　　“皇后是老佛爷的侄女，就光这一点，皇帝不会爱你。”我答。
　　隆裕皇后好似明白什么，一脸不愿相信的表情，道：“我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老佛爷让我监视皇上，我从未向太后报告过什么。”她连连摇着头。
　　“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皇后做与不做在皇上眼里都不重要，因为皇上一早就认定了你是老佛爷的人，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我静静看着这位皇后，拥有着尊荣的地位，却到底还是离不开皇帝的爱。
　　“哈哈哈哈哈！”隆裕皇后突然笑起来，道，“皇上爱你又如何？他救不了你，你只能在这里等死！”
　　“皇后会千岁千千岁的。”我朝着她拜了拜，随后她拂袖而去。
　　只是今日又不知是谁。
　　“小主儿，太后有请。”那太监细着嗓音道。
　　“今儿个是有八月了吧。”我坐着不动，问。
　　“八月了，小主儿请吧，太后今儿脾气不好，可别让太后等急了。”太监在催。
　　八月了，历史上珍妃逝世的日子，我估摸着，就是今儿了。
　　我走到梳妆台前，照了照我的脸，蜡黄，憔悴，好在底子好，还能看。我稍稍打理了下，略施脂粉，拿起桌上唯一的一支簪子，戴上。
　　“走。”我抬着头，朝外走。
　　今儿天气很好，原该是个好日子。
　　“给老佛爷请安。”我走进屋子，跪下。
　　最后时刻了，我还要为这个恨了一世的女人下跪。
　　“珍妃，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慈禧直接了当地说，这位坐在高处的女人，如今老态尽显，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老佛爷要我死。”我面上冷漠。
　　“你死了对大家都好。”她不看我。
　　“我想见皇帝最后一面。”我抬着头看着她。
　　“想找皇帝求情？皇帝也救不了你。”慈禧不愿意我见光绪帝。
　　“老佛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皇帝了，求求你，让我见皇帝一面！”我日日思念的皇帝，我想见他一面，这些年一直没有见过他，我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想陪在他的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皇帝已经出城了，你见不到了！”慈禧脸上带着怒意。
　　我知道，慈禧恨我，这一辈子我们都在互相憎恨，她关了皇帝，关了我，我们都是她追求权力路上的棋子，她巴不得我们都死。只是到最后，我都不能再见皇帝一面，那个让人怜惜的一代帝王，我爱的那位皇帝。
　　“老佛爷！你要嫔妾死，嫔妾不得不死！只一点，清朝完了！哈哈哈哈！清朝要完了！”我声嘶力竭地笑着，是绝望，还有对她命定结局的嘲讽。
　　“住嘴！你这个魅惑君上的妖孽！此刻还想诅咒老祖宗的基业，住嘴！”慈禧急了，坐立不安。
　　“老佛爷，你认了吧，你也知道气数已尽了。不然此刻你在做什么呢？这些粗布衣衫不就是最好应证吗？很狼狈吧，又要逃了，你的骄傲呢！苟延残喘的滋味怎么样！老佛爷，你后悔吗？”我抬着头看着她，第一次，面对这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心中如此地平静，什么都不怕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住嘴！疯了！疯了！来人！给哀家拖出去！扔进井里！”慈禧拍着椅子的扶手，这一刻我觉得她特别的悲哀。
　　“都是因为你！这基业毁了都是因为你！你这一生享尽荣宠富贵，但你可知道几百年后，你的这间寝宫会被千万人踏遍，暴露在一群最平庸最低贱的人眼前，你想拥护的王朝终会覆灭，你这一世的尊容都会化为灰烬，你陵寝会被盗墓贼挖尽，而你，尸骨无存！你可还在乎这些？太皇太后，你一定会千秋万岁，遗臭万年的！哈哈哈哈！”
　　这一刻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终将会死，这个王朝终将会灭亡。
　　黄粱一梦。
　　“朕惟勤宣椒掖。赖淑范以襄猷。彩焕芝泥。沛殊恩而锡命。徽音克副。茂典宜膺。尔他他喇氏。巽顺宅心。谦和表度。赞璇宫之德化。允卜宜家。翊珩佩之仪型。端资治内。兹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皇太后懿旨。册封尔为珍嫔。尔其紫庭奉职。无忘宠眷之隆。彤管扬辉。永迓鸿庥之集。钦哉。”一直都记得，那年十三岁，第一次见皇帝时的样子，身穿龙袍，英俊柔美，眼神里带着哀伤。
　　我的皇帝，希望下一世不用那么累，平安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