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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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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迷途的孩子,我带你回家。」
安以轩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口气,又长长地吁出。跑完场子之后她累得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与伙伴们道了声再见便背着厚重的吉他往前走。
她不敢回家,又好想回家。
就在这样犹豫的时刻,上帝为她做出了抉择——确实是的,她不必选了,因为外婆就站在她的跟前。
外婆看着安以轩黑色的风衣,看着她背上背着的不是书包而是吉他。
那个孱弱的身子,在冰冷的冬天发抖,她分不清外婆究竟是因为太冷还是太难过。
“以轩,你知道在干什么吗?”外婆的声音,及她的不敢置信都在破碎。“我竟不知道,我的全盘信任……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外婆流泪,为她流泪。那苍老的脸孔,经过岁月的洗礼后。笑也会有皱纹,哭也会有皱纹,只是哭的时候……皱纹布满的脸庞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愈发不忍。
听说那叫老泪纵横。
于是安以轩的眼泪也直直地落下,在心中,流出无尽的悲伤。
她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老人,倔强地抿起唇,脸色苍白。
“以轩,你知道外婆知道你功课退步之后,有多难过吗?可是我还是愿意这样想,以轩只是暂时遇上了小小的困惑。……以轩一直都在骗我。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外婆的声音,好轻。
外婆的眼神,也好轻。那样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怕惊扰了谁。
像之前看着她高中之后愈发地纤瘦一般,充满了让她眷恋的慈爱。可是啊,此刻外婆眼底的爱,何以如此绝望。
也许终究雪还是下得过于大了……安以轩微微地低下头,难过地想着。
“对不起。外婆,对不起,对不起。”她好想、好想就这样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不忍心看见外婆为我做那么多辛苦的事。所以我必须帮助外婆。
可是我不小心将自己的学业搞糟糕了,伤了外婆的心。
终究……两边不是人。
深沉的、深沉的……
含蓄的、饱含信任的……爱意。
仿佛在看清楚欺骗的真相之后,一齐碎去。安以轩惊慌地瞪大眼——因为外婆轻轻地闭上眼,轰然倒下。
“外婆——!!!!”安以轩急急地冲上前去,扶住她。
重重的吉他,曾经是被视为生命般重要存在的梦想。这样轻易地自肩膀挣脱,摔落在雪地里。溅起一地宁静的雪花,纯洁的,又破碎的。像是谁碎去的心……
世界倏地变苍白。
掏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她痴痴地问,不知在问谁。只说了一句,谁来……救救外婆?
然后。
对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救护车来了,她还是痴痴地……不知该如何做,不知要如何做,外婆那样绝望,那么她呢?
这样、这样地压抑啊。她不要失去……不要再失去了。不自觉地抬起手捂住唇,心情悲郁地无法言语。
冰冷的冬天,冰冷的夜晚,冰冷的相遇。
还有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呵。她知道,像她这样任性妄为的人,终究是会孤独地下地狱的。
闭上眼……她倒在雪地中,陷入冰冷的梦境。
不知是谁,不知是谁。一直站在背后安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徘徊,看着她孤单,看着她挣扎,看着她连微笑都是茫然的落寞。
他一直都跟随在她的身后,在他发现她之后。
只要她一转身,她便可以发现他。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一直都不回头。而他,却固执地跟随着。
摔落的吉他,被拾起。像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散落一地的碎去了的心,他还背起了她,将遗落在雪地了的女孩,拣回家。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他背起她。
安以轩陷入冰冷的梦境中,泪却是热的……混着冰冷的风,一起灌进他的脖颈里。极至的冰寒与温温的温热,汇聚成一股无法名状的炽热。这炽热,一直烙印至他的心底。
她一直哭,一直哭,也一直地呓语。
我们都是等待被爱的小孩。安以轩说。
为什么要问“你好吗?你最近好吗?”这样虚伪的话语。要回答,就只是要回答是吗?那么,你听好了。
我不好!我不好!我一点点一点点都不好!
我想念妈妈。安以轩说。
我憎恨妈妈。安以轩说。
对待喜欢的人,以前的我是肆无忌惮地接近;若是此刻的话,我只有逃离。安以轩说。
可悲呵。此刻,我也只能这样像疯子一样对着纸张自言自语。
我说我很痛苦,谁听见了。谁回应了。要谁了解啊。真的不需要呢。
是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的少年,季言书。高瘦清秀,拥有漆黑的眸,此刻眸里流离的光,是深沉的温柔。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安以轩,等你醒来,只有醒来。才可以发现一切都在好起来。”
季言书的家,还有季言书的卧室,桔子灯温暖的光细细地将屋内的一切照亮。包括少年小心翼翼地雀跃的欣喜。
单独相处,及照顾。
是没有过的经验呢……季言书微蹙着眉望着躺在自己床上的少女,脸悄悄地爬上一抹淡淡的绯红。
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冒出,打断了十七岁少年纯情的害羞情绪。
“傻儿子,真的不用妈帮忙哦?”季妈妈从门口探出头来。
“恩哼。”季言书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撇过头去,语气很淡,“不用。”
“你不要趁人生病对人家做什么坏事噢。”季妈妈的笑容好邪恶。
“我才不会!”季言书板起脸否认。
“……那么激动干啥呀。”吓她一跳!
“出去,你声音太大了。”会吵醒她。季言书毫不客气地将妈妈赶出门去。
“好哇,心上人一哭连娘都不认了。这个死孩子……”季妈妈没好气地对站在门口守侯的男人抱怨。
却见男人柔和地笑,对妻子作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细听。”他笑。
屋内,季言书没有犹豫地继续照看着安以轩,将季妈妈刚才冒出来的事……忽略地很快很快。也是,他的一门心思全在此刻哭泣的少女身上。他看着她,有些小无奈地笑起来,“你不要哭了啊。”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那种声音,类似诱哄。
门外,一直还在观望的父母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尔后,季爸爸把季妈妈带走,免得妻子又该呼天喊地说小孩是劣等财啊!养个孩子如养狼,你看看死孩子什么时候哄过老娘我啊。呜呜好一只白眼狼啊。
“还不如养只猪呢……呜呜。”季妈妈伤心地哭了。孩子长大了啊,这感觉真的让人觉得又欣喜又失落呢。
“好吧,好吧。等言书考上大学我们去挑只宠物猪来养吧。”
“呜……人家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啊。”真没默契,真没幽默感。呜。季妈妈握拳轻捶了丈夫两下,将头埋入丈夫的胸口。
季年笑了,揽着妻子。真的可以放心了,我们的孩子有分寸的。
暖色的桔子灯,懒懒的灯光。
这便是呵护的感觉吗?因为注意到你,连带你的落寞,孤单,不开心,难过,伤心一起注意到。看见你受伤,便不自觉地加紧接近你的步子。只为让你快一点好起来。季言书不知道,他只知道……帮助她,不想看见她再这样无助地流泪,是顺从自己心意的行为。
于是,他伸手触碰她。
是微凉的指,及温热的手心。
季言书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薄汗,揽过她的发丝。湿湿的,除了融化后的雪,还有她的泪。
安以轩还在梦境中无声地哭。
季言书伤脑筋地微蹙起眉,“不要再哭了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不爱说话的你,竟是这样一个爱哭的人。”嫌弃我爱哭的话,就不要理我啊。一句话,自心中理所当然地反驳。安以轩自一个混沌的世界慢慢走向现实……朦胧地清醒,却不知身在何处。
是谁。
你是谁。
“你有话想说吗?不要咬着自己,来……放松。”
如此有耐心的声音,仿佛守侯一般的声音。
是谁在照顾她呢?
那个无条件照顾她,爱着她的人……已经不原谅她了……
“放轻松……乖。”
语气不许那样地溺宠,不许学外婆……否则我会揍扁你。
“放轻松,不是叫你咬牙切齿……安以轩,你好笨呢。”季言书喃喃地说,看着她微微绯红的脸。听着她那样难过的声音,心中的情绪无法理清。
少年漆黑的眼眸仿佛有雾气,湿润的,温柔的。他凝望着少女,眨了眨眼,又一遍地轻道,“……放轻松。”
“不要……”
“为什么呢?”季言书有一瞬间的错觉,此刻他照顾并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呢,而是个六岁的小女孩。
是啊,为什么呢?安以轩偏着头,随即想起原因又要哭,“因为外婆不会原谅我……”一滴泪从眼角落下,疼疼的,热热的,到了唇边又成冰凉的冷涩。
“……相信我,外婆需要你醒来。”
“……”
轻软的嗓音又传入耳际,“放轻松……”
安以轩下意识地抗拒,她不要……她宁愿就这样沉睡过去。
季言书没有过照顾人的经验,像他这样的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孩子,能够这样轻声细语对待一个人已实属不易。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照顾一个人,照顾地如此心甘情愿。
然后,他听见她终于愿意对他说出……
“在我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不是漂亮的洋娃娃,不是优雅的白纱裙,不是甜蜜柔软的糖果,不是未成实现的梦想。是我所珍惜的亲人,是外婆。”
“我知道。”
“可是……我分明已活得如此地专一,连要求都如此地简单。只想外婆不那么辛苦。为何……为何我还是必须独自地、如此地不幸福。”
“因为命运要你更坚强。”
“坚强有什么用?”
“只有坚强的人才配拥有幸福。”被安抚了。一线之间的清醒,要安以轩挣扎着醒来。她半眯着眼,眼前有一团蒙蒙的雾,雾气里有一个黑发的少年,特别地干净,也特别地漂亮。
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凝望着她。说着,特别轻柔的话。
然后,她又一次陷入沉长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