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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去春未来之时,我的家门口被人放了个绿头发的小姑娘。
绿油油的头发还染得挺均匀。
起先我以为是哪个熊孩子的恶作剧,喊了邻居没有人把孩子领去,我就把她带到了派出所。
本地民风淳朴,治安良好。
接待我的女民警长得很甜,化着雅致的淡妆,是我很喜欢的类型,可爱,想嫁。
她说对我的报案非常重视,根据我所提供的情况会进行大力调查。
可她居然问我孩子在哪里。
五分钟后,我被长相甜美的民警小姐姐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并请我不要占用宝贵的警力资源。
我低头看牵着那小孩儿的手,眉头一皱,感到事情不大对头。
2
小孩儿跟我去派出所的路上安安静静,回来半途直接睡倒在地,怎么也叫不醒。
我本可以不管一走了之,却怕她被来来往往的车辆轧到。
圣母病发作,我将她抱起,搂在怀里,往家赶去。
害,人心都是肉长的。
更何况她确实是个小漂亮,四五岁的模样,扎两个短短的小辫儿,颅顶还有两个柔软的发旋,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有点像未经彻底加工的春茶的香气。
尽管这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那个我该死的前女友。
3
我把小孩儿带回去,一路抱在怀里,邻居都问我是不是手骨折了,怎么会姿势怪异地回家。
差点忘了,这小孩儿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总是小孩儿小孩儿地叫她也不好,给她取个名吧。
小孩儿头发的气味跟我前任差别不大,而且还绿绿的,有点滑稽,仿佛在嘲笑我当年的愚蠢。
就决定是你了,季茶。
我没心没肺地给小孩儿取了我前任的名字,也继承了她的小名阿茶。
我知道季茶不会介意的,因为她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上最大度的人就是死人,她们不会说话。
4
尽管季茶这个死鬼已经死了快三年,而我也几乎已经遗忘了曾有过这么个人的存在,我还是从繁忙的工作中请了一天假,连带全勤扣了五百。
领导非要追问我个究竟,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请假,让她嗅到了一丝得力助手会跳槽的不安气息。
我莫的感情,我必须请假。
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绿头发的小阿茶,眉头蜷缩在我家的绿沙发上睡觉,不吃也不喝。
那张破沙发是季茶和我共同选的,还留着我俩的诸多回忆。
打住,再说下去故事就会走向有颜色的方向。
总之我跟领导说我在这里混吃等死做熟练工挺好的。
只是要去看下心理医生。
作为21世纪坚定唯物主义青年,我信奉这世界上没有鬼。
如若有鬼,那是我疯了。
5
有点尴尬。
医生说我没有疯,逻辑思维能力正常,心理调查问卷滴水不漏,脑部核磁共振显示我起码还能在工作岗位上被我的美女蛇老板压榨30年。
我说,医生可是我见鬼了,你再帮我康康。
医生说,我回去也要对我的老婆好一点。
哦,那您可真的很棒棒哦。
医生又说你和你爱人的感情真的深厚,三四年了都忘不了她,还脑补了一个你俩的孩子。
我的头上缓缓升起三个大问号。
你这个心理医生还要不要做了,要不我来当?
6
花费了一千二的问诊结果是这位小姐你很深情你很健康,我感到交了一大笔智商税,抖着空空的钱袋,满腹牢骚地回了家。
我看到阿茶在沙发上睡觉,两条小辫儿被压得不太对称,脸上挂着鼻涕牛牛。
我瞬间不气了,她真可爱鸭。
但季茶这个名字取得不好,我竟觉得短短一天之内她又长大了点,还有些像我的前女友。
7
好友听闻我被医生宰了一笔,不无担心地邀请我出去散心。
这位好友是我和前女友共同的熟人,两年前我回国,也是她第一个通知我。
她说,季茶一年前死了,怕耽误你学业,我们一直瞒着你,顾央你不要伤心。
我问季茶是谁?
她说,是你前女友。
我说,你都说是前女友,死了就死了吧。
她问我,你就这反应?
我酷酷地回答她,人被杀,就会死。
她瞪大眼睛反问我,你知道她是被害的?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啦,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点消息我还是很灵通的。
其实我乱讲的。
我不知道季茶死了。
不知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更不知道谁杀了她。
但这不重要。
我只知道她绿了我,嘲讽我,把我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成渣渣。
而一个会无情无义绿别人的人,不值得人留恋。
我迅速地出了国,好长时间都感觉天灵盖发绿。
每一个不眠的夜晚,我都咬着后槽牙改essay,真心祝愿季茶下辈子长一头纯天然绿头发,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嘲笑她,不理她。
我多宽容呀,只诅咒老天给她这样的惩罚。
我绝不承认,我有多想她。
可我也绝没想到,她的这辈子,这么快就完啦。
8
2月14日,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以我肉眼可辨的速度,阿茶已经有十一二岁少女的模样了。
拜我给她取的破名字所赐,她越来越像我的死鬼前女友,已经成了我印象中季茶十几岁时的面容,那是我刚认识她时的记忆。
我觉得自己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
不想看到一个劈腿的渣渣在眼前晃悠,我在某宝买了个9块9包邮的猪八戒面具,顺丰快递送到家,扣在阿茶的脸上。
我跟她说,反正你不用吃饭,没有我允许不许取下。
语气凶巴巴。
阿茶一如既往不会说话,双手垂在腰侧,任我拆了两侧的小辫儿,恶作剧地绑了个朝天的揪揪。
我跟她说我出门啦,いってきます。
说完后我就后悔了。
那是我从前常和季茶说的话。
9
我跟好友去了她口中散心的地方。
我很不满,她带我去的是季茶生前的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并不合适,因为地方很大,像是半个办公区和半个工厂结合,里面堆放着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已经蒙了灰尘。
改良后的大型孔明锁,可以在流水下发出脆响的鹿威,还有抛光过的茶桌。
全部出自季茶之手。
她也曾一一为我讲解过。
她说,小傻子,这个道具不是拿来摔的,我解开给你看。
阿央,那个竹子滴水,在日式庭院里很有禅意,以后我们的房子也可以搞一个,好不好。
宝贝,喝茶吗?你要我手里这杯煎茶,还是要季茶?
我不想听可恶的前女友叫我了,一踏进这里,耳边就全是她对我说的话。
我跟好友说,我要走啦。
好友拽着我到了一个小角落,指着一滩暗红色的残痕,你的前女友,她死在这里。
凶器被警方收走了,没能留下。
听她的口气还有些惋惜,我一时间以为她暗恋季茶。
她问我,顾央,你真的没有逞强,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说话。
好友摇着头感叹,顾央啊,不把伤口彻底消毒,它是不会长好的。
10
好友想强行给我扒一扒当年的情况,却被一个电话叫走,临走时还问我要不要陪我回家。
我谢过她,在小道上走着,摸到上衣口袋的钥匙串找不到了,只得折返回去。
我在季茶抛光过的茶桌上找到了钥匙,心里提醒自己赶快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她过去给我打的小椅子上。
我看着远处那个暗角,那滩已经干涸三年的血渍,摇着头自嘲道:雨我无瓜。
真的无关吗。
真的无关鸭!
11
今日晴,天气晴,心情晴。
阿茶看起来成年了,管她是鬼魂还是我的妄想,我终于可以下定决心。
我对她说,你长大了,可以离家自己闯荡啦!
可她不走,这么大只环住我的腰,险些让我喘不过气来。
腿也要缠上来。
什么毛病。
我教训她,不可,我不搞年下。
她不说话。
门铃和手机铃声一起响了,掐指一算是快递小哥的爱心包裹。
我要开门拿快递了。
我对阿茶说,你这个小智障,这个姿势人家会误会的。
那就让人家误会好了。
我听到了啥?
妈耶,智障说话了!
敲门声停了,小哥把快递放在了门口。
绿头发的阿茶把猪八戒面具摘下,用那张已经完全成为20几岁季茶的脸,对我幽幽道,阿央,我来时只有一个月的生命,现在还剩半月,我想和你一起。
一起什么,喝喝茶聊聊天?
阿茶,不,现在应该是季茶本人,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Hello?想和我一起,住我的房睡我的沙发觊觎我本人,请问您在做梦吗?
什么半个月,即使你现在长得比我还要老上一些,姐姐也不吃苦肉计,哥屋恩!
12
快递是本厚厚的笔记本,好友虽然没能告诉我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却把季茶的日记寄给了我。
我再问季茶,你走不走。
季茶摇头,反复都是那句话,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哼声,翻开她的小本本,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她写的日记,要让她尴尬到窒息,自己圆润地离开。
前面都还正常,充斥着甜甜的虐狗小日常,主人公是我和她。
读到三年半之前,我读不下去了。
13
我丢开日记本,拽起她的衣领质问她怎么回事。
生病不治是怎么回事?
和你朋友合起伙来假装劈腿让我甩了你是怎么回事?
把对我心怀不轨的学长骗出来搞到他违法犯罪的证据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的怒火燃到了极点,整个人都被愤怒裹挟,眼前乌泱泱一片,不知是怒气还是水气——
我怒喝她,发的脾气之大连我自己都不信。
季茶,你不要命的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哦,你以为你生病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季茶笑了,眼中有涟涟波光,她说是。
反正都要死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没区别,能帮到你就好。
我背过身,无法克制我无药可救的肩膀。
非但肩膀,全身都开始颤抖。
我知道季茶是怎么死的了。
她的日记停在16年的11月11日,那时我已经跟她分手,一边在心里咒骂她,一边准备签证去日本学习茶道,想回来跟她扳回一局。
而她最后记录下一笔,找了那个追我不成,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加害我让我领不到国内毕业证、也无法出去读书的学长。
季茶固执道,他得不到你本人就想毁了你,我怎么能如他的意?
她的语气执迷不悟,反正我都要死了,这只是我小小计划中的一部分,本来只想把他抓进去,谁知他对我下了手。这样也好,判了死刑,不可能来骚扰你了。
他打了你的头。我颤着声问道,他用来打你的是什么?
季茶遗憾道,是我做的紫砂茶壶,跟老师傅学的手艺,烧制了足足三遍,本想借你好朋友的手,在你生日那天送到,给你一个惊喜。
我摇着头,心里慌乱。
我心想着,季茶,你要帮我,你要骗我到底,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带到地底下去?为什么还要出现,让我接受现在的一切,接受你没有劈腿,你是一个多好的人,甚至为了救我而死。
你是想成为我心里的白月光,让我记住一辈子吗?
季茶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她轻轻地抱住我,修长的十指反复摩挲着我的后颈,我的眼泪落满她的衣襟。
我听到她对我说,我后悔了。
你知道吗,人生无常,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我对你舍不得。
我本以为我能平静地接受死亡,平静地接受一切,但真正面对时,我却自责没能把一切告诉你。
季茶是对的。
事到如今,我竟觉得如果她真的劈腿了,倒不失为好事一件。
她现在让我如何能说出口,每一句话都是苛责。
她对我说对不起。
我问她为什么能回来,半个月又是什么意思。
季茶反问我,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看的《千利休》。
A市以茶闻名,季茶家世代种茶、做茶、品茶,更是地方极有名望的茶道大家。
我从初中起转进人生地不熟的A市第一中学,自此与季茶结缘,如青梅对青梅。
与她饮茶,作对,转碾碎茶叶的石头器具,喝放了茶末的酒酿,看有关茶道的书籍电影,季茶带领我走入了A市,可她又何尝不是强闯进我心里。
我们最爱在微雨的午后肩并肩靠在一起,无数遍地重温《千利休》。
它是家喻户晓的电影,讲述了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爱茶鉴茶的一生。他在影片结尾时说道,当人看清因缘之时,便能达到禅的境界。
可人在万丈红尘之中,总被杂念所迷,为欲、望支配,虽是向着禅,却无法达到彼岸,被自我普渡成圣。
季茶对我说,我是她的欲,是她悬而未决,求之不得的执念。
她本从滚滚红尘中抽身,能够达成那位智者说的圣,却因为最后回头看我一眼,便毅然决然重新投入尘世。
从寒冬中惊醒,新茶的嫩芽中伸出臂膀,以稚嫩双腿二度奔走,只为跑向我,与我共同度过一个短暂的二月。
14
我依然痛恨季茶,却解开了心里的枷锁,可以毫无保留地爱她。
3月的春茶快要上市了,季茶蜷在沙发一隅,与我肩并肩坐着。
她的眉眼带了一夜间长出的细纹,声音却依旧清亮柔和。
我到底还是让她睡了我的床,晚上将她抱紧,白天听她那些总说不完的话。
每个早上我都期盼时间走得慢点,不要在我最不设防备的时候带走我的季茶。
我想着,靠了过去,手臂跟她挨在一起。
她把我的头靠到她肩膀上,她的下巴抵着我的发旋,温热的气息拂得我头顶痒痒的。
与此前的话多相比,她这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阿央,如果我骗了你,不止能活这个月,你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次机会?
我垂着眼,不说话。
—Fin—
作者有话要说: 对基友说想写个蠢蠢的惨惨的受君,就有了这篇。
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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