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富庶》醉空

42、第42章 一叶者，便可障目

　　褚玉案闻言一愣，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看到她的模样，贺先生倍感欣慰，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世上的一切，其实都讲究一个规矩，法度，无论男女都是如此。女子有《女诫》，《列女传》。那男子便有《礼记》。这些书的本意，便是要将这人阿，镶嵌到这些条条框框里，一抬头，便要碰壁，一挺胸，便要气闷。几乎动弹不得。可是仔细想想，若是这人都能被锁在这框框里，那这世间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你看那朝中的士大夫，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子曰孟云，凡事都要把这圣人抬出来聊上两句。其实背地里呢，男盗女娼者有之，贪赃枉法者有之，投敌卖国的，更是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为何如此？”

　　贺先生轻蔑一笑，然后向褚玉案问道：“你当初曾与我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说这是为何？”

　　褚玉案略一寻思，拿着那女诫拍了两下，“师尊，这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书里的条条框框都是已经定好的，千百年都是一个模样。可这人的一张嘴却是投胎生出来的，十八年便要换个新的出来。既然如此，用那活话说两句死书，能是什么难事？死的说活，活的说死，黑的说白，白的说黑，这书里的死话，当然就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贺先生闻言哈哈大笑，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止住了笑容，伸手点指褚玉案，“好一个伶牙俐齿，黑了心肠的小妮子，不过，我喜欢！不错，这书是死的，你一个活人若是连一本死书都绕不过去，那还有什么用？所以，这女诫你要看，列女传你也要看，而且要看细，明白里面说的话，然后再想明白该如何去做。”

　　褚玉案手里捧着那本女诫，恭恭敬敬的向着贺先生行了一礼，“谨遵师命！”

　　别看褚玉案到了这世上已经有年头了，可是这女诫还是第一次仔细拜读！她房中倒是有一本，闲暇时她也翻看了两眼，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刚看了两眼就与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随即褚玉案就把这书扔到了一边，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但是现在再看，嗯，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没有丝毫变化，充斥着腐朽堕落让人直皱眉头的东西。什么‘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什么‘然则修身莫如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诸如此类，各种往沟里带人的华丽操作。但是如果按照贺先生的说法，仔细看看，却有它的道理隐藏其中。

　　薄薄一本册子，褚玉案一边看一边想，慢慢的开始沉迷其中，时而皱眉，时而恍然大悟，时而还要轻叹一声。总之脸上的表情丰富的很。

　　一边的贺先生看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深。

　　从这一日起，褚玉案就开始了望溪女塾的繁忙生活，早晨早早的离开家，去望女塾拜见师尊，在贺先生的指导下开始学习，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告辞回家。颇有一点当初三点一线的意思。

　　这时候便看出来贺先生的厉害之处了，从女诫开始，她拿出里面的每一句话来逐条讨论，引经据典，并且让褚玉案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再进行批驳讲述。女诫讲完是列女传，然后是《礼记》《春秋》各种的杂书闲书，隔三差五的便会找来与褚玉案讨论。褚玉案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开始从贺先生那里汲取知识，渐渐的整个人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仅仅一年多时间，褚玉案的气质便已不同了，此前虽然被李嬷嬷严格训练礼仪，一举一动已经有了模样，可终究还是有些生涩刻意，只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而已。

　　但是现在又是不同了，褚玉案一颦一笑之间已经隐然有了动人心魄的魅力，便是在家中与吴氏和褚泰朝两人闲聊的时候，她的父母也要正襟危坐，感觉在褚玉案面前也有些紧张。整个褚家三房的院子里，不管上面的管事婆子，还是下面的仆役，见到褚玉案的时候都有些束手束脚，规矩了许多。仿佛褚玉案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紧张起来。

　　三房的次子褚恒英私下里就曾经与人说过，“我那妹子当真是厉害，平日里也未见她如何，她说话的时候，只是笑一下，说一句，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坐直了身子，老老实实的听她说话。你若是说话的时候，她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面带微笑，轻轻点头，就让你觉得浑身使劲，说话滔滔不绝。当真是神了。”

　　此时褚玉案尚不到十岁，但是在褚家堡里也有了名声，不过除了贺先生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另外一面了。

　　望溪女塾之中的一处凉亭里，褚玉案懒洋洋的靠在亭子上，手里拿着一本野史杂书，百无聊赖的翻弄着，一副昏昏欲睡懒洋洋的模样。

　　一个声音突然在凉亭中响起，“你这模样，若是被你父母看到了，怕是要指着我的鼻子骂个不停吧？”

　　褚玉案扭头一看，果然贺先生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一脸的无奈，轻轻摇头。

　　褚玉案笑嘻嘻的站起身来，鲶鱼一样贴到了贺先生身边，抱住她一条手臂，用头蹭了两下，笑吟吟的说道：“先生来的正好，刚才兰亭姐姐说了，已经把梅子酒放到井中冰好了，只待师尊您回来便可以喝了。要不要我做几个下酒菜与师尊下酒？”

　　“别了！”贺先生看着她这慵懒的模样颇有点哭笑不得，听她说起下酒菜来，连忙摇头，“我还想多活两年。”

　　也不知为何，褚玉案人聪明，理解能力超强，书看得明白想得透，偏偏就是这做菜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那纤纤玉手哪怕是做个龙肝凤脑出来，就连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