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遇神》变成狐狸

4、4.轮入道

　　“……我很抱歉。”一目连抿唇，在红叶哆哆而耀目的眼神中垂下眸子，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大人，您何必道歉？红叶曾经所思所想，俱是为您；没想到最后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私心，现在这般，倒是我对不起您了。你又有何错？”

　　红叶苦笑一声，眼中的秋水仿佛都要凝成泪，她叹息道：“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您尽管让您的朋友出来吧，便是他们带不走您，红叶也绝不会下杀手。”

　　“红叶小姐果然不是寻常之辈，难怪能困住一目连大人数日之久，到头来还要寻上我帮忙。”

　　大殿不起眼的一侧倏然现出两道身影，出声的那位是个气质翩然的美青年，檀色长发，翠羽青衫，手中掂着一柄日月星辰绘面的折扇；另一位满脸桀骜的看上去像是个贵族公子哥，马尾高耸，衣饰华丽，红衣如火，长弓粹金，若不是武艺高绝走出门去怕是要被抢劫个千八百回——正是晴明与源博雅。

　　“阁下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阴阳师晴明大人了。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得晴明大人一句夸赞，怕是平安京内阴阳寮的醋坛子都要打翻了。”红叶幽幽刺道。

　　“喂！你也知道晴明只是随便夸你一句，可别太得意了！今天我们来此用意何在想必你一清二楚，不用废话了！一句话，人你放还是不放？”源博雅向来性烈如火，他和一目连倒没什么交情，只是敬佩对方为人，又不满红叶方才血腥残酷的言论，所以率先发难。

　　“小女子又没有关着风神大人，几位想走就走，何须问我？”红叶笑视晴明，眼中却凝着冰意。

　　“这就是姑娘的高明之处了，你放任一目连大人自由行动，却又用无形的枷锁困住了他，若是可以抛下一切责任自己一走了之，那便不是我认识的一目连了。故而晴明此来是想为风神大人向您要一个承诺，希望您收回方才那句戏言，待一目连大人离开后也不要为难山下的百姓。”晴明被红叶刺了一句全然不放心上，仍是徐徐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令红叶万分烦躁。

　　她强撑着笑容，道：“大人也说了，小女子不过一句戏言，又如何能当真？我不过一届弱质女流，又有何能力杀尽山下数个村落？”

　　“您当然有这能耐，您若没有，风神大人何必滞留此处不敢离开，在下又何必来这一趟呢？”清明笃定的话语令博雅微微侧目，他委实没看出来眼前这女子有何厉害之处，长得娇滴滴的与平安京内那些大家闺秀无何不同，顶多行为更放荡，手段更大胆，示爱的方式是“红叶”这个名字的一贯特色——初初通过秘法传讯得知一目连被一名为“红叶”的女子劫走幽禁之时，晴明这家伙可是一口茶水喷出来了，风雅的形象瞬间荡然无存。

　　他微微侧头在晴明耳边低语：“这女人什么来头？连你都这么不放心？”

　　莫名的心中有些不爽，所以耳语时他有意吹了几缕气，果然——晴明迅速微微侧头，玉白的耳朵染上一层绯色，他清了清嗓子掩饰那一瞬间的不适，简短而快速唇语：“彼世人，几世魂；非人非妖，非神非魔……总之很不好对付，你自己小心。”

　　“……既然您这样说，那又何必再多言。”红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她目光一直追随着心中的神明，看他侧首闭目，似是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心中酸涩苦辣咸麻……百种滋味揉成了一团，复又酿成一阵揪心，她索性不再看一目连，自然也错过了他脸上一瞬闪过的些许愧疚与不自然。

　　“看来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晴明叹息一声，广袖轻扬翻出符箓等家伙什儿：“姑娘此等佳人，实在不该走上以术害人的邪路。但愿此战后，无论结果如何，姑娘都能回头吧。”

　　“此战之后，只有两个结果。我赢了，你们离开，不要再来打扰一目连大人；你们赢了，你们带走大人……和我的命！”

　　红叶眼底有着坚冰，那是不容转圜不容置疑的决心，这凛然的神情令晴明错愕，不禁问道：“您……究竟和连大人曾经的信徒有何纠葛？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又为何对连大人如此殷勤备至？”

　　“您想知道？那就赢了我再说吧！”红叶身形渐渐虚淡，又凝实成一团艳烈的火焰——那是不同于凤凰火之华美，亦有别于玉藻前狐火邪魅之气的另一种火焰，似乎很平静，平静中带着时光湮没一切的沧桑的感觉，无坚不摧焚尽天地——银发流泻眸若残阳的诡美女子在这吊诡的火焰中凄冷一笑，电光火石般旋身而上。

　　……
　　战斗开始得突兀，结束得却是异常惨烈。待潮涌的火焰褪去，各色奇异的妖力平息，整座大殿已看不出丝毫之前华美无匹的样子，废石堆积嶙峋遍地，殿外雨女的妖力凝结成的大雨已经停息，几滴存积在瓦檐上的雨水顺着倾斜的屋顶缓缓滑下，“叮咚叮咚”敲打着殿前的长阶梯，在这坟墓般冰冷死寂的残垣内回响着。

　　晴明屏退召唤来的式神让他们回寮内养伤，自己在源博雅的帮助下草草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站起身来缓缓行至殿中央被轰出一个大坑的地板旁，一目连已在那站了一会，似乎说了些什么，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时看晴明过来，不由露出一脸为难和求救的表情——尽管在风神大人一贯从容淡定的另类面瘫脸上很难看出来——晴明心中微微一哂：看来千年的佛前古树，若是时机恰好，也是会开出吸引狂蜂浪蝶的花朵的嘛。嗯，还是那种颜色清浅的，看似寡淡实则艳丽无匹的大花。

　　“红叶小姐，红叶小姐？听得到吗？”他站在坑边冲着里面喊着，声音不高不低，脸上挂着狐狸一样的笑眯眯，看上去既嚣张又欠扁：“不是说好只要在下赢了就告诉我您的故事么？还是说您这样堂堂一位半步天魔也会出尔反尔？”

　　看下面人毫无动静似乎打定主意不吭声，他干脆笑眯眯一把揽住风神大人的肩膀——由于身高差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同性之间“纯洁”的那种：“不想说也没关系……那么作为战利品风神大人在下就带走了哦~”

　　在一目连茫然无辜的表情中晴明仿佛开了天眼一般先后避开了身后源博雅的猪扑熊抱（“喂你不要对一目连大人胡来伤口疼站不住的话你来抱住我好了”）和身前大坑里猛然轰出来的一击炽烈的火焰（“混蛋不许用你沾满污渍的手玷污风神大人”），迅速收回作乱的大猪蹄举双手以示无辜：“哎呀，红叶小姐，在下还以为您觉得下面环境不错打算长住个一年半载，正想带着连大人跑路呢。”迅速侧头对博雅小小声：“老实点，激将法，没打算做什么！”

　　“呵，何必问我，您赢了不是吗？我说过，赢的人尽可以挑选一切，风神大人也好，小女子性命也罢，您尽可取走……当然我建议您两件都选，”绯衣银发的女子伤痕遍布，然而更显出一种惊心的凄艳美感，不是楚楚引人怜惜，如果要形容的话像是薄暮的海棠浸染了晚风，花苞将落未落间枝茎仍然□□，那种见之就能想象残红而不禁叹息的美。这朵将尽的海棠大概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坑里爬出来，伏在地上微微喘息，两只眼睛狠狠向上瞪视，挑起的眼梢带了两抹薄红，让挑衅的话语都失了三分锐利：“否则待小女子将养过来，诸位心心念念的‘无辜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你！”博雅怒道：“死性不改！晴明心软未下死手、一目连大人最后护你一下，难道都是白费？”

　　“白费！”红叶冷冷一笑毫不犹豫铁齿道：“您既想救他们，就不该放过我。大人，你不该救我。现在为时未晚，您尽可弥补失误。”说罢她收回留恋在一目连身上的眼神，翻身平躺在狼藉不平的青石地面上，闭目伸颈，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这冥顽不灵的姿态险些没把博雅气死。

　　晴明手持折扇拦下他亟待喷薄的怒火，望向身侧的风神大人，一目连看似淡定实则已经出神，大概未想到这平时娇娇弱弱的小女孩子竟这般油盐不进寸步不退，连一句虚假的欺骗都不屑说。

　　晴明心下暗暗叹息：莽的莽呆的呆，一个两个都靠不住啊。于是单刀直入：“红叶小姐一心求死，这个中缘由清明虽然好奇却不愿窥探。倒是之前说的，有关您的过去，在下实在心痒痒的不得了，非得知道，若是红叶小姐肯信守诺言，请向在下如实道来；若是您实在不愿……”他在博雅与一目连微微瞠目的表情中从容得扮着反派嘴脸威胁道：“那清明只得冒昧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过去……呵，那有什么过去。”红叶睁开眼帘，晚霞般澄明红彻的眸子中，一丝血色微微荡漾，像是酒中荡开的漩涡，一点点弥散、扩开、蔓延，似是嘲讽似是怀念，这情绪来的猝不及防而汹汹烈烈，溢出孕育她的美丽眼睛，顺着苍冷的大殿攀岩而上，上到破开的房顶，升到苍穹，隐藏在满空的星星里，褪去那些沉重，向着未知的旧时光溯回流淌，回到最初的起点，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是一阵自由而飒然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