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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剑嗔痴江湖路 ...

  •   1.

      周菩提醒来的时候,胳膊还是有一点疼。
      她慢慢坐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很素雅。
      桐木的窗棂,竹编的床,盆栽是墨兰,熏的是檀香。周菩提目光又回到自己的左臂,用右手打开包扎严密的棉布,黑色药糊底下伤口深可见骨。
      “妈的!还真打女人啊!”周菩提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钟离渡靠在门框,听小姑娘骂完脏话,笑了笑:“醒了?”
      周菩提吓了一跳,赶紧把拆开的伤口重新包好,回了回神,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钟离渡朝周菩提走过来,本想扶了她的礼,却被什么呛了一下子似的:“咳咳……姑娘……咳咳……不必……咳咳咳……不必多礼……咳咳咳咳咳……”
      周菩提自然而然收了礼数,挪到钟离渡身边:“大侠总是这样咳嗽吗?”
      “咳咳……经常……咳咳咳……”钟离渡一边用衣袖遮口,一边回答。
      “多久了?”周菩提认真地问道,不等钟离渡回答,人就侧耳趴在了青年的胸口上。
      钟离渡傻了,立马把手举了起来:“咳咳……很……很久了……”嘴上虽然回答了周菩提,心里想的却是外面的姑娘现在这么野吗……
      周菩提没有意识到钟离渡的怔忪,在他怀里抬头继续追问:“有没有时常觉得热,时常汗流浃背,时常身量变轻?”
      钟离渡努力把下巴收的离周菩提的脑袋远一点:“偶……偶尔……”
      周菩提终于离开了钟离渡的胸膛:“族谱拿过来我看一下……”
      “干……干啥?”钟离渡十分不解。
      周菩提回答:“根据家族史排除一下肺结核。”然后拍了拍钟离渡的肩膀:“不要怕,我们共同努力。”

      2

      冉冉晨曦,钟离渡双手交叉揣在怀里,看着盘腿坐在院子里冥想的周菩提。
      这已经是她来葬剑山庄的第一百零六天了。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宾至如归。
      “年纪轻轻如花似玉,怎么就做了老赖……”钟离渡自己嘀咕。
      冥想中的周菩提突然睁开了眼睛,笑容狡黠:“我听见你说我如花似玉?”
      钟离渡撇了撇嘴:“……好耳力。”
      “好说好说!”周菩提倏地站起身来,拉起钟离渡的胳膊:“走,该喝雪梨汤了。”
      这也是雪梨汤来到葬剑山庄的第一百零六天了。
      钟离渡已经从听不得“雪梨汤”到听不得“雪梨”、“汤”继而发展到现在听不得“雪”、“梨”、“汤”了。

      钟离渡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喝下最后一口,缓缓说道:“周姑娘,你家在哪里,我差人送你回去好不好?豪华马车,房餐一体,三日必达。”
      “哎……”周菩提叹一口气:“不是我不想走啊,可你还没痊愈,我怎能弃……”
      “白银千两!”钟离渡打断周菩提:“女孩子行走江湖多么不容易!我葬剑山庄作为江湖一线门派,自然是要帮衬一把的!白银千两!送你!姑娘莫要推辞!”
      “哎?!……”周菩提加重了语气,义正辞严:“在庄主心中,在下就是这样贪恋钱财的小人吗?!”
      “周姑娘,这样好不好?”钟离渡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我这里的兵器,你挑一件?”
      周菩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钟离渡以为她又要拒绝,心道不好,谁知她说:“所以,葬剑阁在哪?”
      “……”

      3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千秋万代,江湖也还是那个豪情又柔情,温馨又血腥的江湖。
      到了钟离渡他们这一代,江湖风气有些不正,毒攻暗器横行,万刃之宗执剑的门派,名号响一点的,竟然只剩翠屏山上葬剑山庄。
      然而硕果仅存的这个门派,经营理念丧得很。
      说,如若有江湖行客厌倦了世间杀伐,便来这里,给自己的兵刃立个碑。埋葬江湖里曾经所有,归去田园山间,过平凡的一生。
      然而人离得开江湖,可剑始终是属于江湖的。
      三年之后,丧期已过,葬剑山庄会把这些兵刃重新修铸,等待愿意让它们回归江湖的行客一掷千金。
      来翠屏山葬剑的,没有几个江湖宵小,越是宵小,越是流连江湖。反倒是那些真正的侠客,才会在鲜血中悟得几分人生。
      所以葬剑山庄,多的是好剑。

      周菩提跟随钟离渡来到葬剑阁,朱门大开,油然而生几分悲怆。
      剑气凛然。
      原来神兵利刃也会曲高和寡,也会寂寞。
      葬剑阁陈设有如灵堂,白色的蜡烛郁郁葱葱,烧不到尾。剑影在烛光里显得更加璀璨。每一柄剑旁边都有一个铭牌,是它们的名字。
      周菩提走近一些。
      “伏霜”、“凌寒”、“玄骨”……
      “这些名字真好听。是你取的吗?”周菩提问钟离渡,眼神却不由自主看向了灵堂正中的两柄剑,它们并没有灼人的剑光,甚至有些晦暗,在昏暗的烛光里,几乎隐去剑形。
      “有的是我取的,有的是原来的主人取的。对他们来说,这些兵刃承载了他们毕生的江湖梦想。”

      “这两柄剑,我也能选吗?”周菩提继续问道。
      “不能。”钟离渡随着周菩提的眼神看向了葬剑阁中央,微笑着回答:“只有这两柄,你不能选。”
      “他们有名字吗?”周菩提依然满腹疑问。
      “这两柄剑,一为承影,一为宵练,其实还应有一柄含光。并称天子三剑,源自上古,世代相传,得之则得江湖。可惜含光最后一任剑主堕了魔道,嗜血成狂,七年前被江湖各派绞杀,不得逃脱,用毕生内力将含光震碎,一起葬身山野。含光从此寂灭,只剩承影和宵练。江湖多年风雨,真正的憾事,只这一桩。”钟离渡有些伤感。
      “上古神剑,自然是好的,就这样碎了,确实是憾事。”周菩提点点头。

      钟离渡的表情越发苦涩:“遗憾的不是含光,而是含光剑主。兰陵叶家的公子年少成名,当年边境尽是西域的马匪流寇,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莫可奈何,十七岁的叶航手执含光一人一剑荡平大漠,是何等的英雄气概。这样风流的人物,最后身死剑亡,只落一个‘邪魔’的声名,岂不遗憾?”
      周菩提看着钟离渡,她来这里三月余,这个瘦弱白皙的青年人瞳孔里难得有了温度。
      “我真的不能选那什么承……承影和宵练?”周菩提看起来并不关心叶邪魔的故事。
      “不能。”钟离渡震惊于周菩提的厚脸皮,都告诉她上古神剑一统江湖了竟然还有所图谋:“执剑的门派已经越来越没有地位,就指着这两柄剑了,求姑娘高抬贵手……”
      “哦。”周菩提整理起自己的手指甲:“这里没有我喜欢的剑,我不走了。”
      “我靠!”钟离渡忍不了了:“你还要不要点脸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能不要脸呢?我就是太要脸了。”周菩提的手搭钟离渡的肩:“你还没痊愈,我怎能弃你而去呢?”
      “……”

      4

      黄沙万里,寒月霜天。
      沙丘石海上,少年百无聊赖,喝一壶酒。
      沙丘之下,红沙漫漫,碎裂的尸体整整齐齐排列起来,形成一张网。
      刹那之间,少年目光灼灼凝视东南方向。
      只见白衣谪仙,乘云而来。
      “阁下是?”少年将酒壶扔到血海里,站起身来。
      “哦?此间事已了?没想到这么快……”谪仙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好生凌厉的剑法,阁下是?”
      “叶航,兰陵人士。”叶航不知为何,并不防备眼前的男子:“该你了。”
      白衣少年眼底略过一丝惊讶,然后笑了:“怪不得如此利落,原是含光。”继而沉吟片刻,挑一挑眉:“既是含光,自然是要领教的。”

      白衣少年晃一下水袖,便是一道寒影流出,顷刻之间已掠至叶航眉间,电光石火,只差一寸,便要见血。
      叶航并不慌乱,足底生风,一个微步便脱离威胁,抽出背上三尺剑,在头顶划一方扇,剑身就恰好挡在了寒影的锋尖。
      铃叮作响,连周围砂砾都跳跃起来。
      棋逢对手,只在一瞬。
      月光之下,寒影逐渐现出原身——光泽如玉,刃利如纸。
      叶航笑了,是真诚的开怀:“今日得见承影,乃我之幸。”然后看向白衣少年的眼睛:“钟离公子,幸会。”
      钟离渡回了一个礼:“客气客气。世上能捉承影之形者寥寥,含光终是含光。”
      话音落下,钟离渡以为自己看错了。提到含光,叶航眼中似有一丝落寞。

      此时钟离渡才望向脚边尸海:“叶公子,虽是匪寇,但你下手有些重了。”
      叶航低了低头,冷哼一声:“江湖规矩,斩草除根。垂涎含光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惹是非。”
      “那我呢?你不杀我?我老家还有一把宵练呢,一统江湖三缺一,可就差含光了。”钟离渡给了叶航一个良心建议。
      “刚才考虑来着。打不过。”
      “……”

      那一夜,江湖顶尖的两位少年剑客在十里尸海里相逢。
      “你戾气太重。”钟离渡最后对叶航说:“这样好不好,我们两个搭个伴儿?”
      “你想杀我夺含光?”叶航面无表情。
      “哎?!”钟离渡语气十分重:“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贪恋神兵的小人吗?”
      “是。”
      “……”

      5

      嫌弃归嫌弃,但叶航终究还是被钟离渡缠上了。
      叶航杀过很多人,大漠流寇,街边地痞,无良的嫖客,家暴的赌徒……
      世间不平事,纷纷血饲含光。
      钟离渡执控承影剑速如风,追不上叶航心间杀意。
      但所幸叶航手下的人命都算罪有应得,钟离渡心下也无甚担忧。

      一年中秋,河上画舫,两人酩酊大醉。
      叶航眉眼迷离:“阿渡,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叶家最厉害的剑客。”
      钟离渡半梦半醒:“开什么玩笑?!你这是在挑衅钟离一族吗?!”
      叶航在茫茫醉意中笑出了声:“真的……其实最厉害的,是我妹妹。她明明那么可爱,却学会了家里最霸道的剑法。可她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离渡已经要快要睡着了,嘴上还是回答:“什么时候?”
      “我十二岁那一年,母亲病逝,父亲又娶了一位姨娘。姨娘怀了胎,觉得嫡出的我和妹妹挡了她的道。于是日日叫下人虐打我们。父亲有许多孩子,同母亲的感情也不深,哪里在乎我们?只训斥几姨娘句便罢了。
      有一天,他们打的实在太狠,我的右眼已经流血,近乎要盲,更别提四肢骨肉。原本躲在我怀里的妹妹突然将我推开,挥掌生风,不到一盏茶,用剑砍死了屋里所有伤害我们的人。
      你猜我父亲如何罚她的?”

      钟离渡听到这番话,睡意逐渐消退:“如何罚的?”
      “父亲罚她日日练剑。妹妹当时只有五岁。因为杀了几个人,成了家里最受宠的孩子,成了叶家所有剑法最直接的继承人。”叶航低头苦笑了一下:“世间剑客大都执着。阿渡,我彼时虽悲苦伶仃,但也闻鸡起舞练了六年。我六年的全部信念,在那一天被摧毁。原来世间真有天纵英才,而这个英才,是我年幼的妹妹。我与她最大的区别,是她杀过人,而我没有。”
      “你这是什么理论?”钟离渡已经毫无醉色:“你妹妹杀人还不是为了你?”
      叶航笑了:“阿渡,你是钟离氏独子,自打出生,承影和宵练就是你的。你可知道嫉妒的滋味?我妹妹那样可爱。但我好嫉妒她。”
      钟离渡叹了一口气:“可你终究得了含光。”
      “呵……”叶航搓了搓鼻子:“含光?含光……”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对钟离渡说:“回头我把我妹妹介绍给你吧。她真的很可爱。”
      “啊?”
      “哈哈哈哈哈”叶航的酒意似乎又上了头:“你可知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的妹妹介绍与他。”
      “航哥……令妹……五岁杀人……您饶了我吧……”

      6

      转眼周菩提赖在葬剑山庄已经三年了。
      钟离渡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
      他的咳嗽确实在每日摁头、掐着脖子硬灌、“你不喝我就先喝然后吻你”等各种方式喝下雪梨汤之后,逐渐痊愈。
      他在痊愈之后问过周菩提:“雪梨汤真有效啊?!”
      “有效个屁!我加了毛冬青。你这个咳嗽是心源性的,用毛冬青最好。但这玩意儿贼难吃,你们翠屏山只种了雪梨,我有啥办法?”
      “哇你真懂医啊?!”钟离渡瞪大了双眼。
      “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好吗?”周菩提撇一撇嘴。

      可另一方面,这三年里,江湖上有越来越多的传言,说他钟离渡养了一个绝世美女。
      他很委屈,其一,周菩提美得一点都不绝世,甚至都不明显,其二,这非常影响他和真正的绝世美女交往。
      终于,当周菩提赶走了第二十七个向葬剑山庄说媒的人之后,钟离渡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
      “我好了,你可以走了吗?”钟离渡再再再一次问道。
      “你就这样对你救命恩人?”周菩提掐住了腰。
      钟离渡沉默半晌,叹了口气,神色认真起来:“菩提,你喜欢我吗?”
      周菩提没有见过钟离渡这样的表情,她缓缓把掐着腰的手放下,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直视钟离渡的眼睛:“对。我喜欢你。”

      钟离渡苦笑微微:“但我不喜欢你。”
      钟离渡看到周菩提眼神里的错愕,有些许不忍,可还是说了下去:“你来葬剑山庄,本就是一个圈套。你故意在翠屏山下被人打伤等我救你,然后我便救了。你愿意为了承影宵练住在这里,我也让你住了。我的咳嗽确实是心源性的,但绝不是一味毛冬青可以治好的。菩提,我不喜欢太有心计的女人,也不喜欢太贪婪的女人。你明白吗?”
      周菩提眼中的错愕逐渐散去,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灰:“话已至此,我也无甚反驳。但有一点,庄主说的不对。我确实喜欢承影与宵练,但喜欢未必是真的稀罕。三年吃住,我便当是你的医药费了,毛冬青是假,但我确实治好了你,你不吃亏。长风万里,江湖不见。告辞!”
      菩提走得干净利落,甚至都没有整理任何行囊。
      钟离渡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会哭,但她竟然只挂着冷笑。这让钟离渡生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7

      画舫一醉。破晓时分,不见叶航。
      后来的江湖,只能闻及叶航的杀戮。他们说他走火入魔,滥杀无辜,冷血无情,十恶不赦。
      又一年春日细雨,钟离渡在葬剑山庄的门楼上收到了叶航的飞鸽传书,他被江湖浪人追杀,想暂借葬剑山庄藏身。
      他知道叶航只是通知,不是征询。
      钟离渡也不想拒绝,他想起那天晚上醉酒的叶航,能把那样卑微的嫉妒坦诚于世,何其磊落。他或许杀人,但不至于堕魔。于是向父亲钟离封说明了缘由,便下山打点各处的驿站,让他们不要为难那个独行的剑客。

      然而江湖门派到得比叶航还早。他们联合庄主钟离封布置了满山埋伏,要狙击这个江湖之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鬼。
      叶航来时已奔行千里,本就疲乏,血战三天,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他手里的含光本来有机会砍下钟离封的头颅,但一念犹疑,终是被反击了彻底。
      钟离渡回来的时候,叶航已经濒死,用最后的力气,震碎了手里的含光,在众人暴怒的遗憾里,看了钟离渡一眼,露出释然的微笑,赴了黄泉。
      再后来,兰陵叶家一夜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江湖规矩,斩草除根。
      钟离渡在绝望里对自己的父亲亮出了承影。
      钟离封到底也曾是承影的主人。一战下来,钟离封废了右手,钟离渡伤了心脉。
      父子二人从此反目,钟离封到死也没再见过这个唯一的儿子。而葬剑阁里,多了一柄日渐飞尘的承影剑。

      8

      十年了。
      钟离渡看着葬剑山庄门外聚集的众人,脑海里又回想起叶航最后的那个笑。
      “呵……”钟离渡也笑了:“当年夺不到含光。如今终于等不及,要来夺承影和宵练了吗?”
      “你这狗贼!”一位长须黑袍老者怒吼道:“为了一个邪魔,不惜同你父亲动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配得起承影宵练这样的上古神剑!如何配得起执掌整个江湖!”
      “哈哈哈……”钟离渡笑着,袖口里已经有流光泻出:“五毒老儿。你是千里迢迢来我这里搞说唱的吗?!”说完便纵起已经有些斑驳的承影:“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说完便砍了黑袍旁边的喽啰,血溅了黑袍一脸。他拿袖子一抹,便将淬毒的银针舞动起来。
      其余门派也紧随其后。漫天剑雨,飞沙走石,火器、毒虫、狂兽,在葬剑山庄呼啸奔走。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翠屏苍山滴绿,逐渐染上了血色的雾。

      钟离渡胜雪的白衣已布满血渍,他剑法绝顶,一剑下去可以拿数条人命,但攻山之众犹如蛇鼠迁穴,如此剑法,仍是寡不敌众。
      葬剑山庄的弟子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然后是丫鬟,厨房的婶娘,修花匠的孩子……他们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钟离渡双目充血,大怒至极,初愈的经脉瞬间又有了裂缝,锥心之痛……他只能单膝跪地,以剑支撑。
      黑袍的老者被承影刺瞎了一只眼睛,却似乎一点都不疼:“今日葬剑山庄气数已尽。小子,你若把上古神剑交出来,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向大伙儿求个情,说不定能保你一命。”
      “……你……休想……”钟离渡只能在疼痛中发出低吼。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发出哄笑,因为没有比英雄末路更好看的戏码。

      “五、十、十五、二十……”然而在哄笑声中,有人听到了清脆的女声。
      “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越来越多的人回头寻找声音的源泉,猛兽也发出防备的呜咽。
      “……八十五……九十……九十五……一百……”终于这个女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回头望去,是一个少女。

      9

      “小姑娘!男人们正在商谈事情,识相的赶快滚!要不然爷爷可要辣手摧花了!”一个坐在老虎背上的莽汉朝少女喊道。
      “一百零五……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二……”小姑娘终于数完了。
      “周……周菩提……你……快……快走……!!!”钟离渡看清了来人,心下大急。
      周菩提笑着走到钟离渡身边,扶他盘坐在地上,语出嘲讽:“你们葬剑山庄真是落寞了,十年前还有五百口人,如今躺在这儿的,竟然只有一百一十二条命了。”
      周菩提缓缓站起身,轻轻的对众人说:“诸位,差不多得了。葬剑山庄今日一战,近乎灭门,即便拿着承影宵练,也一统不了江湖了,散了吧!”
      “散了?!笑话!女娃娃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控蛊的罗锅冷笑着,顺手把数十毒虫掷向周菩提。
      菩提微微抬手,一个抚掌,狰狞毒虫皆化为灰烬。

      不等众人说话,周菩提脚下腾风,立在半空里,左手三指扣起,用食指中指捏了个剑诀放在眉心,方圆二里狂风乍作,万千金色光剑破土而出,在周菩提周身形成柱状的剑墙。
      许多人看到此情此景,已面露骇色。
      但菩提并不理会,嘴角泛起凛冽的弧度:“既然如此……蓬莱州百草堂……”只见数把光剑在剑墙中婆娑飞舞,最后在周菩提头顶汇聚成一把七尺长剑,朝向众人。
      “含光剑主。叶舟。恭请一战!”
      钟离渡在惊讶中渐渐倒地,支撑不能。
      “含光?……”人群中密密麻麻议论之声:“不可能!含光已经碎了!不可能!”

      叶舟将手里的剑诀慢慢推向众人,七尺光剑以迅雷之势冲向人群,所到之处,只见躯干,不见人头。叶舟稍一收手,光剑又回到了她的上方。
      “今日,我便给你们个明白。”叶舟冷笑似冰:“含光不是剑身,而是剑气。所谓兰陵叶家,世世代代,不过是含光的剑鞘。直到我五岁那年,机缘巧合悟了含光心法,从此,我便是含光亲自挑选的主人。”
      “不可能!含光剑主是叶航!叶航……叶航那样狠辣……那么……强……”就连有些门派的掌门也方寸大乱,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叶舟的声音变得有些温柔:“那时我年幼,未成气候,叶航为了护我,不惜葬送叶家满门。”说到这里,她眼里有了些许水雾:“叶航所有强大,没有一分仰仗手中的兵刃,是真正的剑客。你们这些蝼蚁,也配提他的名字?!”
      说完便拨弄左手,风沙之势愈盛,越来越多的光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叶舟蓦地停下了掌风,笑了笑:“另外,钟离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旧怨新仇,一并清算了吧。”

      剑光乍泄,哀嚎遍野。
      黑袍老者看着浩荡而来的光剑,没有躲藏,只是问了一句:“这一招式叫什么名字?”
      叶舟愣了一霎,继而还是推了一掌,万剑穿心。
      她从云端降落,黑袍倒在漫山尸体之中,叶舟叹了口气:“朝宗。”
      ……
      翠屏山下的过路人,在这一天的傍晚看到了参天的光芒。
      两盏茶,天光消逝,万籁俱寂。

      10

      钟离渡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伤痕和痛感。
      山庄的血渍已被清洗干净,庄园里是络绎不绝的陌生仆人。
      仿佛彼时满目猩红只是一场梦。
      钟离渡奔向葬剑阁,承影和宵练,还有其他名剑,一柄未少。
      他突然就笑了,越笑越大声,然后又奔向卧房,翻找半晌,终于发现了那一纸房契。

      11

      钟离渡在被第三十九个路人误以为是搞诈骗的之后,终于放弃了询问:“朋友,或许,你知道蓬莱州吗?……”
      臭丫头……不会连这个联系地址也是瞎编的吧……
      人间何处觅蓬莱……

      12

      依然是黄沙万里,寒月霜天。
      钟离渡苦寻蓬莱不得,回到了这里。
      他远远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当年那片沙丘上百无聊赖喝着酒,了然的笑了。
      他走过去,没放轻脚步,他知道放得再轻,以叶舟的功力,也还是听得到的。

      叶舟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哥哥同我说过,他在大漠里,天狼星西南三十度角下的沙丘上,给我物色了一个不错的郎君。”
      钟离渡衣袖下的手热了热:“确实还挺不错的。”
      “但哥哥说,郎君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他嫌弃我五岁就杀人。”
      “他那是怕打不过你,伤自尊。”
      “其实他不用害怕。含光是晨曦之剑,主护佑。家暴使不出来的。”
      “那倒是甚好……”
      “行了。”叶舟眼神从月亮上收回来,看向钟离渡:“不说他了。葬剑山庄还好吗?”
      “卖了。”
      “什么……”叶舟蹭的坐起来:“什么玩意儿?!!!”。
      “卖了超大一笔钱。”钟离渡肯定自己似的点点头。
      “你!你你你!有毛病吧你?!”
      钟离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舟。
      叶舟眉间的皱褶也慢慢舒展,眼神回归了平静。
      “为什么要卖掉呢?那也是你的江湖梦想。”
      “世间侠客皆求一柄好剑。”钟离渡嘴角泛起微笑,比大漠的月色还温柔。
      ……
      “叶姑娘……我求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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