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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刷马桶的日子 ...

  •   一
      夏知白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得走了一会儿,捉摸不定的天气很快变坏了。雨来得急,“哗”一下就浇下来了,叫人措手不及。

      她躲进一个屋檐下捂紧了衣服,但风还是从各个地方灌进袖子衣襟。只好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发抖。

      突然,她背后一空,门开了。

      屋里走出来一个金头发的洋人老太太,手里拿了个放大镜,油腻腻的大鼻子几乎就要戳到夏知白脸上。

      “sorry···”夏知白觉得这个老太太不好惹,决定换个地方。

      “你等一下。”
      出乎意料,洋老太中文说得挺不错。

      原来,那洋老太太正有一个房间想要出租。房间在二楼,洋太太掀起窗帘,到处飞扬的灰尘叫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房中间摆了一张铁艺床,边上是半旧的雕花木柜,地板上老鼠嗖嗖嗖得窜来窜去,夏知白尖叫一声跳上了床。

      虽然环境不怎么样,但是夏知白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境况也不能要求太高,这里至少是个窝。于是站着床上哆嗦着:“房租是多少?”

      “二十五大洋每月,水电另算。”

      夏知白捏紧了手里的包:“这也太贵了吧。”

      “这个房间可是结婚的时候我的丈夫亲自设计的婚房,如果不是该死的最近时局太坏,学校总发不出薪水,我才不会租出去!那你说个价吧,我觉得合适的话我们可以商量。”

      “七……七个大洋可以吗?”夏知白小心翼翼得开口。

      然后看到夫人的脸瞬间黑了:“我家还有另一间房。”

      最终,夏知白成功得在斯宾塞夫人家租到了房子,只是不是二楼那间,而是一楼楼梯下的亭子间,原本是个储物间。

      夏知白走进去,虽然是大白天,但也伸手不见五指,里面小极了,只摆得下一张床,墙角还长了青苔,她怀疑要是外面的雨再下几天,床上还能生出蘑菇来。

      夏知白捂着鼻子,试图让自己闻不到那股霉味,她这辈子也没有住过像这样差的房间了。

      夏知白把背包里都湿透了的东西都倒出来放在院子里上晒,继父那叠稿纸湿的都黏在了一起,她小心翼翼得给一张张分开了摊在地上,但还是有许多文字都糊掉了。

      她仔细读了读,故事被掐头去尾,也没有多少细节,但看得出,又是纠纠结结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主角是温婉的才女陶菀青和豪门世家的贵公子温以渐。

      果然是他的风格啊,夏知白扶额。

      继父书房里放满了民国的书籍和资料,他似乎痴迷这个时代,很喜欢写这种类似《金粉世家》的老派言情故事。但夏知白觉得要不是看在她妈是著名戏剧演员的份上,才不会有剧院会买这样的剧本。

      “夫人,哪里可以洗澡啊?”

      夏知白问。

      房东夫人指了指墙角,是一个小煤炉,边上还有一堆蜂窝煤。

      夏知白将煤炉装满煤拎到外面,使了吃奶的劲儿用那把破蒲扇疯狂得扇小煤炉下面的口子,可奈何那小煤炉只冒烟,不生火。

      搞得整条弄堂里都是烟,邻居都跑出来骂人了:“哪里来的乡巴佬,连煤炉都不会用?”

      “不好意思。”她被浓烟呛得眼泪哗哗得流下来。

      “呀!你怎么一下子用了那么多块新煤!”夫人匆匆走出来,看了眼煤炉,夺过了她的蒲扇亲自做示范:“学着点,旧煤放在下面,上面放一块新的就可以了,扇子不能乱扇,对准煤炉小门,扇得要有节奏。”

      “是。”她慌忙应着,在夫人的指点下,才终于烧开了一壶水。

      这个时代的灯具如果拿去质检,质量肯定不达标,夏知白觉得。并且,为此她差点被赶走。

      那天晚餐夫人做了糖浆馅饼,她拒绝这种高糖高热量的食物没有吃,结果晚上睡不着,点了煤油灯想把屋子照亮一点,却不料煤油灯的火花跳到窗帘角上,一下把夫人的帘子给点燃了。

      夏知白火急火燎得接了水给火浇灭,却搞得屋子里一片狼藉。

      夫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怒不可遏。夏知白只能抱住夫人的腿哀求她不要报警:“一个月,就一个月,我把钱赔给你。”

      “赔完窗帘的钱你就给我滚!”夫人气呼呼得用手指戳着夏知白的脑门,却也对她无计可施,看她这个穷样,就算现在报警也赔偿不了自己窗帘的损失。

      二

      天还没亮,马桶车弄堂在石板路上行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高吭的“马桶拎出来······”

      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然后是哗哗的刷马桶的声音,如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

      夏知白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捏着鼻子提起了装夜香的桶,但还是能闻到一股骚味儿。

      她倒完马桶,学着左右邻居的样子,用大刷子哗啦呼啦得搅马桶,桶里的贝壳哗哗作响,夏知白一边刷一边干呕。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走过来,手里的大刷子一看就是刚从马桶里拿出来的,一甩一甩的还能溅出不少水滴:“小姑娘,新搬来的啊?”

      “别···别靠近我!”夏知白生怕那混着屎尿的水溅到自己身上,吓得捂着鼻子落荒而逃。

      除了倒马桶,夏知白每天要把家里的所有桌椅橱柜窗台擦一遍,擦完后房东会亲自检查,用手指拂过每一个地方,一丝灰尘都不放过。

      夏知白拿着抹布愤恨得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指挥:“这个花瓶脏了”,“这个台面上还不干净”。

      夫人指向哪里,夏知白就得立刻冲过去打扫。

      即使夏知白觉得这些家具已经被她擦得锃光瓦亮,但夫人依旧不满得挑剔。

      “是不是有洁癖······”夏知白一边擦一个玻璃器皿一边小声嘟哝。

      “你说什么?”房东夫人转过头。

      夏知白很奇怪,夫人由于年纪大的缘故大多数时候都有点耳背,但每当她抱怨点什么,夫人总是能听得很清楚。

      干完家务,瘫倒在床上的夏知白不禁感叹:以前在健身房举铁都没有这么累。

      夫人的黑猫扁扁窝在夏知白脚边。

      她讨厌这只猫,这只猫身上有虱子,只要一靠近,浑身都痒。但夫人固执得认为自己的猫非常干净,是夏知白自己不注意个人卫生才会觉得身上痒。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夫人不在,于是想把它抓起来洗澡,却被扁扁机灵得躲开了。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想办法好好给这只猫洗一洗!

      “这样下去,入不支出,下个月就要流落街头了,”夏知白很惆怅,“得去寻份工作,我可是个有学识的人,混口饭吃应该不成问题。”

      夏知白说走就走,首先去了福州路,望平街的出版社和报社,但她不会繁体字,也不会使用这个时代的打字机,报社似乎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灰溜溜得离开报社,路过医院,她看到招护工的告示,觉得自己可以,医院负责人问她是否有照顾人的经验,夏知白自信满满:“我照顾过德牧。”

      结果便是她铩羽而归被赶出来了。

      之后她辗转了许多个地方,一直到了日落黄昏,路灯亮起来,夏知白都没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路过剧院,剧院的水牌上写着《玩偶之家》,是易卜生的剧目,讲一个女人离家出走。

      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呢?鲁迅先生说: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如此看来,先生也不看好这个时代女性经济独立。

      夏知白仰天长叹:唉……

      街边有一处建筑上的灯箱特别亮,她好奇得走近了想瞅瞅。

      这幢建筑的门口装饰得十分华丽,进进出出的人穿着都十分讲究。

      一个戴着蝴蝶结领带的男子看到了夏知白,他走过来脸上攒满了笑意:“小姐是来找工作的吗?”

      工作?这个男人一下子便说中了夏知白的心思,她不禁停住了脚步。

      “小姐,可有听人说过你长得与当红/歌星白梦洲有七分像?我觉得你如果来我们歌舞厅的话一定能红的。”

      虽然不知道白梦洲是谁,但听口气似乎是个明星。

      “做这个能赚很多钱吗?”夏知白问,她现在真的非常需要钱。

      “当然,你长得那么漂亮,是非常好的资本,相信我,在这里,你将不再为生活感到忧愁。”

      夏知白将信将疑。

      “你只需要先交五个大洋,做一身旗袍,学跳交谊舞。”

      “五个?我没钱。”刚燃起的火苗瞬间被扑灭。

      二

      夏知白一无所获,只能回到住所,一开门就看见厅里放了一大堆行李,被褥铺盖还有一捆一捆的书。

      “小心!”楼上传来响声,夏知白朝上面一看,一本书直直朝夏知白的面门砸下来。

      “啪。”

      夏知白将那本书从脸上拿下来,二楼栏杆趴着一个穿着米色西装的少年,眉目清俊,一脸慌张得喊道: “血···血······”

      夏知白感觉一股热流从脸上涌下来。

      片刻后……

      “还好我鼻子是真的,没有放假体。”夏知白仰面坐在沙发上,鼻血还在喷涌。

      “实……实在对不起,对了,你好!我……我是新来的租客,虞书峣。”

      “我叫夏知白。”她接过虞书峣递过来的帕子。

      “以后请多关照。”他说话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一听就是南方人。

      夏知白皮笑肉不笑得扯了扯嘴角,她觉得这个人克她。

      虞书峣面露愧色:“都是我不好,弄伤了姑娘,总之,我一定会弥补的!”

      夏知白似乎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要不,五个大洋如何?”

      他当真二话不说掏出来十个大洋给夏知白,说是医药费,这个新来的虞书峣看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傻少爷,夏知白心想。

      晚间,他还从新新酒楼叫了一堆菜,狮子头,酱鸭,叫花鸡……让大家一同吃。

      夏知白闻着味儿,感觉口水有些泛滥开来的感觉。浓油赤酱,热量不低。

      她曾经发誓只吃有机蔬菜。但在饿了两天后,夏知白决心向新新酒楼的菜折腰。

      餐桌上,虞书峣告诉她,他是沪江大学法律科的学生,原本父亲为他安排了在故友家住,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能永远都被别人照顾,于是决定一个人出来租房子,父亲也同意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夏知白看了虞书峣一眼,更加肯定,这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单纯的有钱人家小少爷。

      夜深人静,喧嚣褪去。

      虞书峣写完日记,关掉台灯躺在了床上,他枕着左手,若有所思得拿着一块青白玉佩,手指轻轻拨弄,玉佩在空中一圈一圈得旋转着。

      清冷的月光撒在玉佩上,玉佩一角现出一条细细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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