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调琴师》苏门看山

10、玉泊和稀泥篇

　　她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

　　曾经自己没有做过却被诬陷的事，如今竟然又重现到自己身上，真是世事无常。

　　“你要死惨了……”

　　云无调用自己的右手奋力地跟郭荣搏斗的同时，轻轻划开了左肩上最痛的那一点，然后屏住气，运转自己的气血，想尽力地逼出毒来。

　　罗锦华摸了一下头上的花，若有所思：“小云不太对啊，方才明明已经连打了他二十招，这下怎么突然变得矜持起来？没道理啊！”

　　五味暗自心惊，云无调这反常的行为，分明是江湖人遇到下毒的时候所做出的及时反应，划开血管，减缓毒参与在周身的循环……这样做对于一般的毒药通常是有效果的，但是当年云十三和沈浅的那次比武，沈浅所中之毒至今都无解，沈浅中毒之后，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毒漫整条胳膊，才……幸好那次毒蛊圣手董琵琶，还没外出启程，他出手帮沈浅保住了一命，又给了一张猛药单子，需要常年服用才能缓缓减毒。

　　郭荣知道这个“筋骨软骨散”毒发会很快，所以他手上的动作已经渐渐地松散，眼神越来越冷，只等云无调自己身体不支倒在地上的前一刻，再致命一击。

　　习武之人比武讲究点到为止，但是他郭荣才不是。

　　让他看不顺眼的人，才不会轻易地放过。

　　云无调感觉那一点毒液正在不受控制地融入血液之中，她叹了一声：“待会儿要是真的不行了，也不大要紧，思博楼的五味据说是宋行苇一手带出来的，想来人品应该也是信得过的吧？”

　　但是，寄希望于他人，向来都不是云无调的水准。

　　“我还有个小姑娘没有救……”云无调看了一眼暾月，那孩子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了，整个人委顿在地上。

　　她用力地咬着牙，挥剑的时候，牙齿咬合得不准，嘴唇上被咬出了血。

　　郭荣看着云无调的剑越来越快，很是惊讶：“你怎么了？”

　　他手执大刀劈砍，眼看着云无调的剑就像流星一样，在空中甩成了流星。

　　“真是叹为观止啊！”不知道哪位一旁观战的老者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众人才惊觉，自己已经张着嘴、眼睛眨都不眨的看了好久了。

　　“这个姑娘的剑法，远远胜过品州任何一个剑庄的首席，相传琴师阁陆之鄢用剑，其锋利迅疾宛如天外之人，想来，也就是这般模样吧！”

　　听到“陆之鄢”这个名字，才有人突然恍过神来，罗锦华说：“相传云十三的剑，是孟京第一，怎么这个男人，却在用刀呢？”

　　众人听了，怪怪地看着罗锦华，然后又看着中间正如火如荼地打着的两个人，都陷入沉思：“是啊，那个男人说自己是云十三，那为什么要用自己并不见经传的刀法，而不是名冠天下的剑术呢？”

　　郭荣举着刀压向云无调，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疯了？”

　　云无调勾起唇角，朝他灿烂的一笑。

　　这人觉得自己疯了，说明他还不傻，用了董琵琶的毒，至少还是懂一点其中的药理的。

　　中毒之后不可过分用力，否则毒会散发得很快。云无调方才用剑、运转了全身的血液，丝毫没有压任何力道，完全像是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

　　云无调开口道：“想不想，看一眼真正的琴师阁剑法？”

　　郭荣的眼神古怪。

　　云无调闭上眼睛，在闭眼睛的一瞬间，振开全部的灵识，周身飒飒的风向变成一条条流动的光环，不知疲倦、此起彼伏地狂舞，她深呼一口气，感受这口气滑入喉管、吸入肺部、然后沉在腹腔，停住。

　　右手出剑，一笔一划点苍龙，上提下劈斩惊雷，百骸皆惧此风魂，飞入丹田见血封！

　　她出剑，脑子里是陆之鄢第一次给她演练这套剑法的样子，红衣风华，一剑惊风雨。

　　众人都看呆了。

　　“她那剑，明明是向左劈的，却打在了他右侧腰部，刚刚那剑……明明是挥向他脚底，却擦破了他的小腿……”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

　　这时候老陈庄主颤颤巍巍地开口：“因为它的速度……因为这个速度，足以迷惑所有人的眼睛，所以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剑，是向哪里……这个女孩子，不是凡人啊！”

　　云无调这样挥着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累，也一点要毒发的感觉都没有。

　　她想起了以前，陆之鄢曾经跟她说过：“当你拿起剑的时候，你的四肢都是剑锋，你浑身的血，都是为了这一把剑在续命……”

　　最后的一击，郭荣倒在了地上。

　　他捂住自己的右肩，踉跄地站了起来。

　　云无调没有再出手，只是拿剑指着他。

　　郭荣摸了一下嘴边的鲜血：“你还要再出手吗？”

　　有一个人高声道：“场间比武，不论是非，只论胜负，胜负已分，便不能再出手！”

　　说出这句话的是五味，云无调听见之后，冷冷地笑了一下，放下剑，喊：“鄙人最讲究比武规矩，平生……也从不愿乱了这规矩！”

　　五味放心地点点头。他这样做，其实并不是为了防止云无调再出手，只是那个男人眼看不是善茬，如果这时候不赶紧开口的话，胜负已分，那男人可能还要继续再做出些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他对云无调，就像当年宋行苇对云十三那样，动了惜才之意。

　　云无调放下剑之后很平静地说：“你不是云十三。”

　　雪鸮见郭荣受伤已经很迅速地撒上了上好的金疮药，郭荣这时候气喘吁吁，猩红的双眼瞪着云无调。

　　“我不是云十三，难道你是吗？”

　　“你不是云十三。”

　　云无调依然很平静，她看着一群黑衣的随从围住了暾月，向她这边虎视眈眈。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是云十三，难道你是吗？”

　　云无调没有回答。

　　五味已经走下了台子，说：“此次比武胜负已分，至于这位先生，阁下之前信誓旦旦所言之事，不在思博楼所理范围之内，思博楼也并不想深究，在下也曾听闻琴师阁云十三的剑，世间罕见，阁下此番比武弃剑而选刀，实在不能让人信服。但是阁下是不是云十三，与思博楼无关，今日，思博楼只负责宾主尽欢，众人畅谈武道，并不想那些有的没的！”

　　“五味先生说的好，”云无调说，“但是我还是要说，琴师阁的名号，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拿来玷污，既然为蝼蚁，怎可与高山称雄？”

　　郭荣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盯住云无调，对上那含着讽刺、又不屑一顾的眸子，感到一阵恶心的熟悉感。

　　那次董琵琶给他们一行人下毒，下完毒之后还露了一面，对他说：“一只蝼蚁，居然还敢来捉我吗？”

　　两双高傲到让人生厌的眼睛……郭荣一阵恍惚。

　　“你是琴师阁的人，你是……”郭荣瞬间明白了。

　　云无调提着剑走到围着暾月的人面前，说：“让开。”

　　那些人都求助地看着郭荣。

　　郭荣问：“你到底是谁？”

　　云无调不耐烦地转过头：“问了几遍了？我姓倪，名大爷！”

　　雪鸮怒道：“死丫头，你怎么说话的！”

　　但他并没有凑过来拿云无调试刀。这奴才，跟他的主子一样的机灵，知道什么时候是下手的好时机，什么时候又是认输的关键时机。

　　主子都打不过，他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没想过要把云无调怎么样。

　　云无调一计眼刀扔过来，雪鸮都没看清楚她的腿使了一个什么动作，就被她脚在地上卷起的小石子打在了眼皮上。

　　雪鸮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云无调神色自如。有的时候，她并不介意别人骂她几句，有的时候吃亏是福。但是当她真真正正生气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毫无顾忌地发泄自己，管他天王老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打的就是乌龟王八蛋。

　　五味将一切尽收眼底：“不愧是陆之鄢教出来的，狠毒，又霸气。”

　　云无调漫不经心的说：“向众人承认自己是个冒牌货吧，不然，我不介意在这杀了你，明白吗？”

　　郭荣难以置信：“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云无调也愣了一下，她再次运转内力，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没有一丁点中毒迹象。

　　她暗想：“这不对啊？我又不是董琵琶，怎么有血能解毒的本事？”

　　不过她也没多想，继续对郭荣说：“下毒，真是卑鄙无耻。不过我暂且让你输得明白一些。你骂琴师阁，骂陆之鄢，骂董琵琶，这都没什么，敬意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用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说自己是陆之鄢的徒弟，还说自己是董琵琶和红柳的师弟。”

　　郭荣不明所以：“这又如何？”

　　云无调恨铁不成钢，瞪着他：“你当云十三叫云十三，真的是琴师阁十三弟子的意思吗？真是个废物啊！琴师阁根本不是师门建制，云十三，什么时候还需要叫董琵琶和红柳这些家伙作兄长！”

　　郭荣皱了眉头：“你，是云十三！！”

　　众人惊了，此起彼伏：“天哪，她才是云十三吗？”

　　云无调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孟京教训人的时候，第一次喊出自己的名头：“琴师阁云十三！”

　　琴师阁，并没有十三个弟子，她也并没有十二个师兄。

　　准确来讲，琴师阁老一辈阁主在的时候，他确实有十二个弟子。但是陆之鄢上西王岭，打败了老阁主，成为新阁主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弟子了。

　　陆之鄢之后，琴师阁分宫、商、角、徵、羽五门，每门有一位令主，令主统领一门，五位令主平起平坐，以陆之鄢为尊。

　　她向来不惮红柳和董琵琶，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平等的。

　　待到旁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云无调一把挥开了挡路的四五个男人，将奄奄一息的暾月放在背上，把她小脑袋搭在自己脖子上，眼睛像鹰：“她若有事，我让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