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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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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三人在后海吃过晚饭后,宋佳佳就提议说去酒吧里疯一把。丁薇难得的没有急着回家,叶阙见状自然也不好扫大家的兴。
夜的后海华灯初上,粼粼的湖光映着溶溶的月色,将深秋的气氛点染得更加彻底。时间没过多久,宋佳佳就选了一家名叫“乐梦”的酒吧。
这间酒吧叶阙曾经和凌江在刚毕业时一起来过,就因为凌江一句好女孩都不去酒吧的话,逼地叶阙非赌气说要去,不得已凌江才在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时把她带了来。她记得那晚有个长相帅气的男歌手,舞台的光线将他的身影照成暖黄的一束,他边弹边唱,大抵也是些原创的曲子,她无法记住歌词,更无法记住旋律,唯一能记得的是那种伤怀的情愫,就像是旗袍女人的香烟,或是夜半钟声的船桨。
只是那时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所以这种绵长的情愫被冲淡了。但现在想起,恍如隔世。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熟悉的旋律从台上响起,顿时将叶阙的记忆拉回到现实。居然是陈奕迅的那首成名曲《十年》,叶阙闭上眼,一时也没去想为什么宋佳佳和丁薇去趟洗手间这么久还没回来,仅仅是久久地沉浸在了这首熨帖人心的老歌里。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
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听到那句熟悉的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叶阙免不了一番伤怀,可能真就像那句话说的:人一切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轻叹了口气,忽然间又意识到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不对,应该说是,很耳熟!
“将这首歌,送给一位我曾无法许诺未来的人。”那个嗓音犹如低音炮的男音顿了顿,再道:“叶阙,我回来了。”
是他?叶阙瞪大眼,猛地向舞台看去。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暖黄光线下,赫然坐着的是那个少年时代就有绰号高岭之花的男人,也正是这朵冷峻不可方物的高岭之花,当年以近乎燃烧的姿态夺走了自己的初恋。
她叹息,起身就要离开,可一双脚却好像被地面牢牢黏住了。明明都过了这么久,明明都应该已经没有悸动,但是为什么在对视的那一刹那,什么久违的东西又好像从寂灭里跳了出来,将这无情流逝的岁月一把火烧了个分明。
六年了啊。她微阖目,听见心底的有个声音在说。
随即便是四下响起的起哄声、鼓掌声、还有偶然经过的路人吹口哨的声音,那些声音一下子就将原本文艺的酒吧气氛推向了高潮。
但她却并不习惯这样,但那个人好像偏就要这样,甚至还在她的分神间,安排人摆上了一盆胖敦敦的带着细小白绒刺的绿色仙人球。
……竟然是雪光。
她闭目,想不去理会那些突然出现的该死的情绪,索性推开那盆名叫“雪光”的仙人球起身就要走,奈何脚步刚要迈出去,胳膊就被人用力拽住了。
“叶阙,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吗?”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一如多少年前,但是,从来没有人能赢过时间的不是吗?
叶阙低头,垂眸,最后抱起那盆仙人球,努力冲他挤出个笑,“那么邵航,谢谢你把它送回来。”
“你觉得,我来就是为了把雪光送回来?”名唤邵航的男人自嘲一笑,但动作上依然没有丝毫要放她走的意思,甚至将她拉在他身边坐下,一字字道:“既然是谢,那就应该有诚意,不如先看看再做决定。”
“什么?”叶阙僵硬着脸,顺着他的视线很快在那仙人球的土壤与花盆的接缝处,看见了一张立插着的不起眼的卡片,她心中一震,却是说什么也不愿翻开那卡片了。
“在你最后一个通知我说你要出国的那天,我们的感情就已经结束了!”她努力压抑下嗓音,肩膀微微颤抖着。
“所以我才要带着它来。”邵航牢牢抓紧她的手,仿佛生怕她真就会跑了一样,“比起现在的你,我还是更怀念当初那个追我的你。”
“你够了!”许是年少的糗事让叶阙原本坚硬的内心有了一丝松动,又也许是那张神秘又普通的卡片,终于叶阙显得不再那么抗拒了,她深吸了口气,重新将视线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邵航,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小女孩了。”
“我知道。”男人点头,“但是我也长大了,所以这次换回我追你了。”
“……”
这一刻钟以前,这间酒吧只是她追溯回忆的地点,但一刻钟以后,这里却好像成了她驶向未来的起点。
叶阙苦笑,片刻里却是找不到话说。可能缘分是这个世上最稀罕又最不稀罕的东西,稀罕的是它尚未发生,不稀罕的是它早已发生。
奇怪的是,这两种发生都聚集到了面前这一个人身上。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终于她还是说话了,此时周围的气氛也总算静了下来,就像是看一场戏,当一切已尘埃落定,看客们就自然会离场一样。
“你说。”邵航皱眉,看她将那张卡片握在手里,迟迟不肯翻开。
“如果当时你知道有天要回头,那你还会不会走?”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那话就像是劈开时光的一把利斧,直插进了还站在岁月那头的少年的心里。可惜没有回答,就像是多少年前没有得到过的那个答案一样。
“其实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叶阙黯淡笑,将面前的清酒押下一口,“对那时的你来说,学业和前途,远远比我重要。即使让你重来一次,结果也还是一样。对不对?”
“是。”许久,他在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后终于承认,“因为我是个男人,如果我连我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承诺,那我又拿什么给你承诺未来?女人或许只要有爱就可以,但是男人不行。”
他用力攥着杯子,明明没有喝酒,嗓音也仿佛沾着酒气,“所以那时我不能后悔,不论你理不理解明不明白,不论我多少次在梦里看见你站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方向我都不能。”
六年,迟到的那句答案是不能。叶阙看着他,只是看着,风在后海轻轻地刮,将落叶卷进了酒吧,服务生一脸抱歉地替他们关上推窗,那动作的声响有些大,更愈发显出他们相视无话。
“我该回去了。”叶阙起身,自始没有翻动那张卡片,邵航看在眼里自不会就这样让她走。
“叶阙!”在追着她的步伐匆忙离开酒吧后,邵航索性替她将卡片翻开了。昏暗的路灯下,那卡片夹着的照片也像是被染上了岁月的颜色,其实这不过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由低像素的手机拍摄地仙人球开花时的照片:
几朵橙色的花簇拥在一起,就像是一顶小帽子戴在圆球状的仙人球的头顶,更显得那胖墩墩的仙人球憨厚可爱。
——竟是手里这盆雪光开花的照片!
“这种仙人球的名字叫雪光,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送给你吗?一来嘛,这仙人球它可以防桃花;这二来嘛,仙人球开花是代表着罪过得到原谅,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原谅你了,邵航,你一定要等到雪光开花,只要雪光开花了,不管任何事,我一定都会原谅你。”
年少时代的承诺隔着遥远的光阴,隔着人山和人海,从萧瑟的秋风中一字字传来。叶阙握紧手心,片刻里几乎要被这汹涌又浩瀚的时光洪流卷走。
唯有那时的稚气和勇气,才敢承诺下任何和一定这样天真的话。这样的天真她或许再也不会有了,但是那样的疯狂和偏执,毕竟曾是她平生第一次想交付一人的真心。
如果再让她选一次,或许,她也还会像当初那样。只是,可笑了这张所谓开花就能赦免一切罪过的免死金牌。
“你这次回来,是想要我兑现当初的承诺吗?”她停下脚步,视线从照片上转到邵航那张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俊脸上,“可我如果不答应呢?”
岁月太长,他们中间横着太多的东西,不单是光阴,不单是五年感情的凌江,还有太多太多细碎的事,就像那件可能永远也不会再重新缝上的衬衫纽扣,就像是那条当时他们没有走完的路。
“那我们不如打一个赌,怎么样?”邵航松开她的手,像少年时代那样,用中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赌你会重新爱上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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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后,叶阙在将雪光偷偷搬到阳台后,便很快去洗澡睡觉,只是对见面邵航这件事绝口不提。她的反常让一脸严阵以待的宋佳佳越发难安,她清楚像叶阙的姑娘越是大的事儿,就越会表现的没有事儿。
而现在的表现,甚至已经超越了大事这个标准。想当年叶阙和邵航的那段情她其实也算是知情人,因为来得太炙烈,结束得太忽然,所以她心里一直都挺替他们可惜。但是可惜归可惜,若不是凌江那个渣男,她又何须用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的办法?
是的,这六年里,其实他一直都和邵航保持着联系,当然这种联系纯碎是朋友间的,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就像是他们二人间的一条纽带。不过叶阙对此一无所知,一方面是叶阙拒绝听到邵航的消息,另方面也是邵航一再地嘱咐。
所以有时候她也觉得,其实邵航和叶阙才该是一对,因为他们的内心里有彼此的影子。至于说叶阙和凌江,则更多的像是那种温水煮青蛙的感情,一点点钉入彼此的生活,从追求到好感,从好感到喜欢,再从喜欢到习惯,最后变成生命的一部分。
人要割舍一部分的生命自然是很难的,那种很难她没有体会过,但她从叶阙当时的那声失望里可以感受到,就仿佛是,无孔不入的悲伤。
因为所有的爱都融化到了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所以连结束也像是一场平淡的谢幕。再年轻的心也有激情退去的时候,但邵航和叶阙的分离,却是在他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没有伏笔,更没有悬念,是硬生生斩断的记忆。
梦里飘来雨水的味道,混着校园里的古木香,让整片肺叶都沉浸在一种往事的回溯中。叶阙皱着眉,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这是所有故事的原点。
好多年了,许多事都快要记不清了。但偏偏这一幕却是记得清楚。那是一个阴雨天,雨水将校园里的栀子花打落凋零,她独自站在拥挤的走廊上,仿佛看见了无数的剑影刀光——
那来自他们面前的战场,每个青春的他们都必须要经历的名为中考的战场。
她深吸了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名穿着白衬衫身姿挺拔的少年踏入了视野中,他的手里并未拿任何资料,唯独有一把暗格的折叠雨伞,仿佛那把伞就是他的刀光。绿意掩映的走廊尽头,他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收拢雨伞,雨水沿着伞面滑落,在球鞋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那一瞬,少年离她很近,世界离她很远,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走廊外,蓝紫色的闪电从滚滚的墨云后劈下,像要照亮千军万马中唯一从容的他。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跟着预考铃声准时响起,似在启奏这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那时的她不会知道,她之后的一生都会因这一瞬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