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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尘封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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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阙为什么要哭呢?此刻的谭嶂并不明白,但他知道的是,当他看见这个从来假装自己是傻白甜的姑娘明明伤心,偏又故作隐忍的时候,他觉得心里的某处柔软像被谁狠狠撞了。
于是他的目光就这样跌了进去,他很想说些什么逗她笑,但很快他发现这些都是徒劳,因为她本就是个用甜糖的外衣包裹起来的娃娃,这样的娃娃,以普通的甜糖必定是治愈不了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他想了想,说。
听他这么说,她的眼睛竟然奇怪地一亮,但很快,又熄灭了,就像是最绚烂的流星从深黑的天际滑落那样。
“不用了。”她苦笑着摇摇头,再从包里掏出粉盒和口红,忽然道,“你知道吗?我十八岁就开始化妆了。”
“哦?”现在哪怕高中生都能把一张素脸化得连亲妈都不认识,谭嶂嗯了声,并不奇怪。
“谭嶂,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她叹了口气,动作熟练地重新上粉涂口红,以掩盖那些失落的痕迹,“不过我想,你其实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对吗?”
她柳眉微挑起,一双勾着黑眼线的眼睛瞄过来,在宾馆迷离的灯影下,一时也有了些烟视媚行的味道。谭嶂直觉有哪里不对,但还是将那话给接了,“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用我的一个秘密,换你一个秘密,你觉得怎么样?”直走到电梯间,叶阙按下下降键,这才歪过头来看他,“不过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只有等价的秘密,才能有交换的资格。”谭嶂皱眉,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可是如果我不说,你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等价呢?”
真是牙尖嘴利。
叶阙要问的,自然是谭嶂答应叶瑾瑜和她交往的真正原因,而这一点,经过上次的咖啡馆事件,谭嶂自然也如意料中的不会做除台面以外的其他回答。所以实际上,叶阙是在拐弯抹角地想其他的法子,“我已经见过沈天宇了。”
她索性先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不是在这里?”谭嶂不傻,很快接话。
所谓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在这里,一点即透。叶阙跟他进入电梯间,却是伸指按下了B1(地下一)层,“他很讨厌我,哦不,准确说是很恨我。但是我觉得,除了因为……”说到这,她话音显然一低,“因为我妈的关系,还应该还有些别的,比如我会跟他抢家产什么的。”
她虽然是个三流写手兼编剧,但这点家庭剧的常识推理能力还是有的,但是如果仅仅是这点,她觉得还不够,毕竟她都存在这么久了,也不至于现在才贸然想起来要针对她。
“看来你都知道了……”随着他话音落,电梯门也应声打开。
“你母亲跟我谈这些的时候,还提到过一件事。”自始至终,他并未对叶阙提出的中心问题给过任何其他的解释,反是借了叶瑾瑜的话,慢道,“不知道你对沈振业了解多少?”
沈振业,沈氏集团的创始人,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媒体人之一,他是沈启明的父亲,沈天宇的爷爷,也是……她的爷爷。
“知道一些。”出了电梯间,再经过一个狭长的过道就是地下停车场,叶阙和他一前一后走在漆着白墙光线森冷的过道里,只觉连话音都似带上了种肃然的意味,就像是上阵前沉默地试探,短兵相接,快刀烈马。
终于,谭嶂再次发话了,“最近他病了,很严重,所以他希望能在他接受手术前看到你。”
他这话并未留白,又处处留白,敏感如叶阙又怎么听不出?何况什么样的手术会大到直接导致沈天宇贸贸然向自己示威,并千方百计地要对付自己?
“是开颅手术,我想你听过。”谭嶂拿出车钥匙,对准暗处滴地一声,“叶阙,如果你愿意离开,我随时都会帮你。不论,以哪种身份。”
这样的话简直无异于承诺了。叶阙心口一热,但思绪还是更被前面那句影响,“所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沈振业的病情致使沈天宇一再针对我,甚至不惜用聚沙对付华成?”
“聚沙本也是沈氏集团的产业。”谭嶂沉吟了番,道。
原来它俩是这个关系。叶阙一怔,心中却是想如此一来,这件事沈启明究竟是否知晓?然而她咬了咬唇,终究没有问出口。倒是谭嶂话锋一转,道:“既然你都猜出来了,那是不是该轮到我来听听你的秘密了?”
他说着拉开车门,再向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叶阙原本还没想要“逃离”这里,但既然谭嶂已经曲解了她的意思,那不如索性就这样吧。至于说去哪里,大概现在哪里都比这里强吧。
她叹了口气,接着上了车。
“想去哪里?”
“你决定。”
这是他们上车前二十分钟里唯一的对话,车窗外天色已经是昏暗一片,他们的车疾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堵在了路上。
“堵车了。”
“嗯。”
“有烟吗?”
“嗯?”
谭嶂实在没想到像叶阙这样的女孩子竟然也会抽烟,但其实仔细想一想,以她这样的身世身份,做些离经叛道的事,也是在预料之内的。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其实是在夜总会做过一段时间‘公主’的,就是只陪酒不出台的那种。”叶阙笑笑,姿势娴熟地夹着男士香烟,却在吸第一口时就被呛住。
“已经很久不抽了。”她不以为然地笑笑,红唇间开始腾云吐雾。谭嶂没见过这样的她,也不知道给她递烟的举动究竟是对是错,但他依然还是做了,也许香烟能暂时麻痹些什么,他想。
“因为失恋?”他试探性地询问。
“因为缺钱,因为愤世嫉俗,也因为恨。”她猛地吸了两口,但终于还是因为太久不抽不适应把它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我恨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找我,谭嶂你知道吗?被一个人抛弃的滋味真是太惨了,而我,是整整两次。”
“但后我在那偶然遇到了凌江,他很吃惊我居然会在那种地方。呵,那种地方。那天是他第一次来夜总会,第一次,他就遇见了我。”她脸上似哭似笑,表情犹如戏子,“他是那种大男生,看起来干干净净,又结实可靠的类型,所以一开始,他大概是想要拯救我。”
“但他一个学生,自己都没有多少钱,却宁愿打一份饭我们两个分,冬天天冷的时候,他就在我们宿舍楼下给我送开水瓶,一次提两个,提了整整一个冬天。”
“所以你最后还是被他感动了。”谭嶂一针见血道。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觉得我好的人,即使我们的相遇是在那样不堪的地方。”叶阙将一直伸在窗户外的手收回,语速安静而平缓:“这让我觉得很难得。”
是啊,只这难得二字,就足值千金。
“都过去了。”谭嶂手握方向盘,听见后面的车不住地向在自己按着车喇叭,他苦笑了笑,竟不知自己几时也失神了。
“我想去见一个人。”叶阙话峰陡转,几乎要让谭嶂以为她是要去见凌江了,只见她将手支颔淡道,“麻烦带我去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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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阙此番想要去见的,是有着和邵航共同留学经历的Lesley,作为一个工作狂,Lesley此时还在公司加班自然是不难猜到的。
谭嶂对此表示过可以一起陪同她前去,但还是被她拒绝了,他笑笑,没有再坚持。倒是刚要出车门,就听她手机响起来,她本以为会是丁薇甚至邵航,哪知竟是叶瑾瑜。
“用我回避吗?”他礼貌地问。
但叶阙还是摇头,再按下了免提键。叶瑾瑜和叶阙是母女,但二人的相处却颇有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味道,叶瑾瑜简单问了下叶阙近况,就直奔主题,“你爸爸希望这周日和你一起吃晚饭,你有时间吗?”她的话语里有恳求的意思,叶阙听出了。
可叶阙还是很想说没有,因为一想到这个男人曾对邵航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怒火中烧,她强忍下急躁,她看了眼谭嶂,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比了个“去吧”的口型。
“你旁边有人?”见她沉默,叶瑾瑜很敏感地问。
“谭嶂在我旁边。”叶阙停了停,答道。
“哦,那我就不多说了。”叶瑾瑜话音一顿,见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的意思,索性就替她拿了主意,“就这样吧,周末晚上见,我过会儿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知道了。”
挂了电话,谭嶂向她示意了个“刚才你用免提接听是什么意思”的眼神,却见叶阙坦然一笑,一语双关道:“朋友之间,是不应该有秘密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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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阙回到华成已经是晚上二十一点整,大概是前台的姑娘走时随手关了灯,所以从门口看去,里面都是黑洞洞的,除了抬头时才能看见的那3D错觉的深蓝星空图外,就是角落里传出的那个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了。
像Lesley这样的,大概才是老板心中的最佳员工吧?她在心中默念着,同时寻思着该如何开始这段开场白。
“你找我有事?”没想到竟是Lesley最先开口了,她从堆成小山般的剧本堆里抬起头,露出一双妆容浓重的烟熏眼。
以前叶阙总想不明白,为何Lesley每每都要化妆成这样,这又不是要去夜店或者登台演出。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因为从这个角度看去,Lesley其实是有一双猫样的眼睛。
神秘,多变,似魔女又似女王,这是能让无数男人都沦陷的眼睛。
叶阙不知道邵航是怎样逃过这双眼睛,抑或者,他从来都没有选择逃过。叶阙觉得心里乱了,但她向来都是最能假装镇定的那种人,于是她走近向Lesley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你,我请你吃饭吧。”
“如果是关于邵航,”Lesley听罢也起身,一双猫眼看过来,似敌似友,“我请你。”
出了办公楼一路向南走,两人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家环境幽静的港式茶餐厅,她们在靠着马路的位置落座后麻利点单,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Lesley双眼直视叶阙,再次先打开了话匣,“你想知道有关他的哪些事呢?留学经历,白手起家,或者……和他有过的一夜情的女人?”
叶阙没想到Lesley会这样直接,虽然她也并不是没思考过像邵航这样的男人,在出国期间没有被别的女人追求过,但有些事被Lesley这样昭然的说出来,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怎么,你自己可以谈恋爱,就不许他跟别人有一腿了?”Lesley让侍者上酒,是那种冰镇过的啤酒,启了酒盖直接就对嘴闷下一口,眯着眼再凑近了看她,“其实那个时候你喜欢他什么呢?成绩好,长得帅?”
叶阙的朋友里没有如她这般大胆泼辣的,索性也学她闷下一口酒,“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中考,那是个下雨天,他站在走廊里,长着一张招人的脸,气质却清清冷冷的。我本来很紧张,但在看见他的时候就不了。”
“他的确是那种可以让你瞬间静下来的男人。”或许是对此深有所感,Lesley拿着酒瓶朝着她的隔空举了举,“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咖啡厅里给人端盘子,你可能不清楚,在英国端盘子是要用单手端的,那时候他多半是刚学,所以一个不小心就把咖啡给洒了,浇了一个英国佬浑身都是。”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被那个英国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到这,Lesley眉眼弯起来,神情满满是追忆,“但是你知道吗,就在那个英国佬骂他的整个过程里,他除了最开始说过一句对不起外,后面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就这么看着,用眼睛直直看着,直到那个鬼佬最后消停了,当然也可能是觉得他无趣。”
“只是看着?”叶阙想象不出那个场景,嘴角不知觉竟也淡淡勾起了一笔。
“他的眼神很安静,还有一种会把人的目光吸进去的亮。”Lesley回味般轻笑笑,“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算是我学弟,就开始追求了……不过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柴盐不进。”
“他的确很难搞……”叶阙不得不赞同。
“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不过像这种男人,总是越优秀,就越专情。”Lesley再灌下一口酒,直到那酒气浮上了脸颊,“所以到后来我也放弃了,朋友一万年,恋人一时间。”
“不过再后来,大概是在他留学的第二年,我知道了一件事。”
叶阙眼眸一抬,已然嗅到那件事的苗头,而她已然继续道:“那天他忽然要请我去酒吧喝酒,你大概也猜到了,他一个靠打工上学的学生,忽然想去酒吧,这事本身就不太对劲。但后来我还是去了,可惜去时已经晚了,他喝酒闹事,还跟人打了一架。我从没看见过这样的他,眉骨腮帮嘴角都是伤,衣服也被扯破了,是那样失魂落魄,就像……就像那句台词说的。”
叶阙大概已经猜到她会说那句台词了,果然:“那个人好像一条狗耶。”她道。
“星爷在《大话西游》里面的台词。”叶阙想不发一语,但最终还是不能,“那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后来有说吗?”
Lesley点头,“是他妈妈给他打的越洋电话,说家里忽然收到了一笔巨款,那个数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但对那时的他来说肯定是天价了。他妈妈对他一通呵斥,说他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到光的事才跑得远远的,再寄给自己那么多钱……呵,那钱当然不是他寄的,只是他和他妈妈感情虽然很好,但他妈妈却太爱喝酒,所以总是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我只是一个可以用钱砸死的穷小子而已。那是醉酒后的他,反复跟我重复的一句话。”话到这,Lesley的眼眶已然微微发红,“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很穷,英国的物价太高,我们钱包又太薄。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他这样喝酒闹事还打伤了人,以我的力量,当然是帮不了他。”
“那后来呢?”叶阙追问。
“后来我找到我的一个黑人同学,他很有钱,也乐意帮我们摆平这件事,不过他有一个条件,”Lesley话音一沉,直直看向叶阙,“邵航在毕业后必须跟他一起去叙利亚。”
叙利亚?叶阙被这突然跳出的地中海东岸的国度弄地惊愕不已,她皱眉,赫然想起新闻联播里曾播报过的叙利亚政府与叙利亚反对派间的战争,难道说?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不过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先见之明。”Lesley咬咬唇,继续道,“之后邵航提前毕业,按照约定跟他一起在叙利亚呆了一年,在那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不过他回来以后,很多看法都变得不同了。”
“不同了,比如说?”
“比如说他应该很恨你,但是他却不再恨了。”Lesley说完敬了自己一杯,最后又碰了碰叶阙的,“但是叶阙,你也应该庆幸,正是你们家对他做的那些事,让他变得更加优秀了。”
真是变得优秀而不是不择手段吗?叶阙沉默不语,透过玻璃墙,她望见对面的街道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忽然想到此时的叙利亚是不是还有炮火与硝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同一个时间,不同的空间里,他们曾交错过完全不同的人生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