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夜》东方桔雪

50、十五夜（2）

　　可是，走出考场的我并没有见到秦翊澍。然而不知怎的，总感觉有一股力量引着我朝前走，好像向前点再向前点就可以见到他一样。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校园后山的湖边。很巧，唐晶晶她们仨也在那里。
　　“你们都提前交卷了么？”我问道。
　　李锦宣道：“说实话，我们题目都没做完，因为根本就心不在焉。——对了，你也是提前交卷来送苏倚卿最后一程的么？”
　　唐晶晶道：“你上午听说苏倚卿今天下午四点将被火化，终于动了追星的善念了啊！”
　　追星也是一种善念吗？我不以为然。我想说我是来送秦翊澍的。可是，秦翊澍在哪儿呢？
　　“不，我是来送秦翊澍的！”尽管我没看到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可我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秦翊澍，澍翊秦，苏倚卿，呵呵，陆向晚，你终于承认你也追星了，真是良心发现啊！”苏小河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秦翊澍的名字颠倒着念了一遍，然后，顺风顺水地念成了苏倚卿。
　　“陆向晚，你真坏，竟然把卿卿的名字倒过来念！”死胖子唐晶晶哭着的脸上笑出了花，大概是这一刻她终于发现自己又为苏倚卿争取到了一名粉丝吧。
　　我准备说不，我不是苏倚卿的粉丝，可是，不待我说出口，唐晶晶已经递给了我一撂照片：“给，这些都是我们这几天打印出来的卿卿的照片，现在我们要连同这些纸钱一起，全部烧掉，为他送行！”我顺着她的手看去，果见旁边有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家里用来祭祀先人的纸钱。天，她们真把苏倚卿当祖宗了啊！这苏倚卿究竟长什么样啊！
　　照片就在我手中，我终于可以在这个明星去世后的第十五天一睹他的真容了。
　　温暖的笑容，温柔的目光，高高的个子，深蓝的西装，看了第一张，再看第二张、第三张、张四张，天啦，每一张中的他都在对我笑，在对我倾诉。他，竟然和我的秦翊澍长得一模一样！
　　我心猛然一抽，很痛，像要崩裂！
　　但我仍怀有一丝侥幸，呆呆道：“宣宣，你们拿错照片了吧？这、这哪是苏倚卿啊，这、这——”
　　李锦宣有些生气地苦笑道：“晚晚，你从来不追星的，知道卿卿他长啥样吗？你是第一次见他吧，想是见他这么帅，有点犯花痴了吧！可惜，正如你的名字一样，晚了！这是他的遗体待在这个地球的最后时刻，再过十分钟，他就要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说着，她们三个又开始哭。语声嘤嘤，如湖面水波相击，如冬风刮过干枯的柳梢。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慢慢清醒过来，回想着秦翊澍刚刚在考场上对我说的话，他说他要离我而去，而时间和苏倚卿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时间竟如此相同。
　　唐晶晶已经开始烧照片和纸钱，看着那腾腾的火焰，我仿佛见到了我的秦翊澍在那里，对着我笑！这不是真的，我甩了甩头，这不是真的！我紧拽着手里的照片，痛苦万分！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想大声哭出来，却声哽在喉，吞吐两难！我感觉我就要窒息，就要倒下去。我真的难受啊！
　　唐晶晶眼疾手快，扶住了我：“陆向晚，你别这样啊！你昏睡了半个月才醒，再昏睡过去，那可怎么得了！别伤心了哈，卿卿并没有离我们远去，并没有离我们远去啊！他永远在我们心里活着！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啊！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去看看他拍的电视，我们最喜欢看他拍的《寻找雪原》，你想他了，就去看看，好吗？好吗，陆向晚！”
　　苏小河和李锦宣见我要往下倒去，也赶紧过来扶住了我，气鼓鼓地说道：“都说你不追星，原来是假的啊，追起来比谁都猛，还要死要活的，这可怎么得了！如果不是我们在这里，你是不是要往这湖里跳啊！”
　　我没说话，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她们要烧掉我的秦翊澍，她们要烧掉我的秦翊澍啊！
　　李锦宣见我大泪不止，一副求死欲强烈的样子，吓得大哭起来：“陆向晚，你这半个月吓死我了都，现在你又这样，是要让我们跟你一起死吗？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好吗？苏倚卿，我们是都喜欢，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明星，我们可以为他的死而伤心难过，可是，没必要为他去死啊！他不需要你去陪葬！他有女朋友的！”
　　“什么？你说什么？他有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他爱的不是我么，他——”我胡乱说着，“他说过最爱我的啊！”
　　“他有说过吗？陆向晚，你疯了吧你！”唐晶晶朝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真疼啊！这心不是她打疼的，是它自己在疼！
　　“不、不，你们说谎，你们骗我！”我哽咽着、急喘着、胸口起伏着。真的好难受，这才是真正的失恋啊，这才是真正的失恋啊！
　　“陆向晚，你清醒点，你清醒点啊！再这样闹下去，学校保安会被你招来的，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在校园僻静处烧纸钱，不全校通报我们才怪！”李锦宣说道，神色焦急。
　　“到处都在烧我的秦翊澍，到处都在——”我指着另外几处起烟的地方说。她们抬头看去，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李锦宣看了看手机，道：“卿卿已经火化了！我们唱首歌吧！”
　　她们唱的歌正是那晚我在朗岭北街苏倚卿纪念活动中听到过的。我不会唱。她们唱得很专注，不再管我。我拽着几张照片，慢慢往后面退去。退到校园消防通道上，我疾跑起来，一直跑到校门口，然后拦了一辆的士。又是那个司机，他笑笑，问也没问就把我送到了随缘宾馆门口，然后伸手说道：“十元！”我给了他十元现金，然后问他：“你认识我？”他答：“当然认识！”
　　我呆呆地看他开车而去，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如果我搭他的车是真，那我昏睡半月就是幻；如果我昏睡半月是真，那我搭他的车就是幻。可他认识我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转身跑进宾馆，乘坐电梯上至四点楼，又跑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跑到1409号房前。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与我那晚初次进入这里何其相似。那晚，床上坐着秦翊澍，他在边看电视边哭。我走了进去，电视果真开着，可床上没人，卫生间也没人。
　　我默然坐于床尾，向电视望去，里面正在播放着电视剧，男主人公是秦翊澍饰演的，女主人公很漂亮，但我不知是哪位明星饰演的。电视屏幕右下方显示着电视剧的题目——《寻找雪原》。
　　我看了一集又一集，边看边流泪，因为，电视剧男女主人公到过的地方，我全都到过，电视剧男主人公对女人公全部的好，我全领略过。我就是那个女主角！
　　天早就黑了。可是，电视还没放完。我也没打算要离开。
　　这时，传来的敲门声，门没关，敲门的人已经走了进来，糯糯道：“饿了吧，该吃饭了！”
　　“嗯，谢谢！”我仍看着电视，目不转睛。“可以吃了再看，考完了，今晚不用看书。”那人又糯声糯气道。“我知道！”“嗯，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吃饭哦！”“嗯！”“你一定要幸福，因为你被人爱过，被人宠过，所以你一定不能不幸福！”“嗯！”可是，这话好熟悉啊！我抬头望去，眼泪止不住地崩滑下来，天哪，我的秦翊澍正站在我的左前方，微笑地看着我！我哇地哭出声来，站起来，急步上前，想去抱他，可是，我撞在了门上，额头一阵痛！我回头看去，他站在我身后，脸上也淌满泪水。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愣愣地问道，尽管我已经意识到了原因所在。毕竟我是学霸，智商不低。
　　“难道，难道唐晶晶她们说的是真的？你就是——”我已经泣不成声。
　　“是的。我是！”他也在哭，“对不起，我现在抱不了你了！”
　　“哦，哦！”我浑身颤抖不止，不知所措。我知道，他的形体已化为灰烬，既无法触摸我，也无法让我触摸。他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接我、搂我、抱我、亲我了！我再次接近他，试着去握他的手，去摸他的脸，可是，握不住，摸不到。
　　“晚晚，别这样，我难受！”他泪流满面，却不改糯声糯气。
　　我抽噎着，不敢承认事实，也不甘心就此认命，于是又试了几次。
　　“没用的。不要浪费精力和时间了，让我陪你吃最后一顿饭吧！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你吃饭！”
　　我听话，我相信。
　　我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开始吃饭、吃菜、喝汤！吃完又乖乖地擦了擦嘴，然后，问道：“这饭你得怎么端进来的？”“意念！”“那可不可以运用你的意念再抱我一次？”“可以，不过，我还是想和你多说说话！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看得出他很急。
　　“你真的就那么急吗？”我不哭了。
　　“有些事不由我！”他仍在哭。
　　我笑笑，道：“为何偏偏是我！我又不好看，也不是特别倒霉，不是说只有倒霉透顶的人才会见鬼吗？”
　　他也被我说得笑了，擤了擤鼻子，道：“一个连鬼见了都会喜欢的女孩子，你说好不好看？”
　　我飞了他一眼，道：“除非我长得也像鬼！不过，秦翊澍，哦，苏倚卿，你这只鬼比起朗洲岛地宫鬼城里的鬼来，实在是帅得不能再帅了，再帅我也就怕你了！”
　　他笑笑，道：“见了假鬼怕成那个样子，见了真鬼却还要求抱抱，这就是住在淑仁楼里的淑女的作派吗？”
　　我也被他说得直发笑，道：“苏倚卿，你都神形俱灭了，还来和我谈恋爱，害不害臊啊！”
　　“形是灭了，神嘛，还有五分钟！”他看了看手表道。
　　我突然又大哭起来，骂他道：“苏倚卿，你为什么要来惹我嘛，为什么嘛，人家刚刚失恋，你又来惹我，让我再次失恋，你是黄泉路上缺少女伴要把我带走吗？有本事，就带我一起走吧！呜呜——”
　　他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发，道：“我一生处在纷扰的尘世里，不知谁爱我，也不知我爱谁，直到从高空跌下来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没有真爱就死去真的太可怕了！感谢我的影迷们爱我，不断地举行活动悼念我，才让他们推迟了火化我尸身的时间。那个MK说得没错，我喜欢冰天雪地是因为我要保存自己的形体。而你也应该感觉到了，我怕与人接吻，那是因为，一旦接吻，吸入热气，就会加速我形体的腐烂速度，我又得去进行你所说的冰镇！你知道吗？杨卓艺那晚发现了我冰镇的秘密，为了不让他说出去，所以，那晚我陪了她一个晚上，当然也说了些违心的话语来让她快乐！可是，那都是为了多争取一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为了让你不因害怕我而离我远去！要知道，没有猜忌的彼此相爱才是最快乐的，没有求索的爱情才是最单纯的！你从来都没猜忌过，也从来没有求索过，让我爱得彻底，爱得纯粹，爱得满足！可惜我不能给你太多，毕竟，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了！”
　　“你不是给我了很多吗？”
　　“那都不是你求的，是我心甘情愿给的，不是吗？”
　　我感觉到他的手的温柔了，我又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了！是的，他在抚摸我，他正用他的意念用心地爱我！
　　他搂住了我的腰，轻声道：“晚晚，你相信缘分吗？那晚，推开这扇虚掩着的门，就是我们缘分的开始。缘起缘落，皆在这里。晚晚，我即将离去，千万不要伤悲！就当是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吧！今天考试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爱你！”
　　我感觉到他在吻我了，很温柔，很温柔，像是一抹来自黎明时分的春光。
　　午夜醒来，电视剧仍在播放。我给唐晶晶打了个电话，对她说：“我真的失恋了！”
　　唐晶晶不耐烦地说道：“杨卓艺把MK给甩了！你又有机会了！”
　　电视里的秦翊澍，哦，是苏倚卿，正对着我笑，我紧拽着被单，想哭，但没有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