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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奉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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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间碧春江水波粼粼,两行白鹭过江而去,一点残痕转瞬即逝。
这里有一个男子坐着,他披着蓑衣,盘腿坐在青石上,模样生得极好,妙的是额间一点朱砂痣,恰似朱笔点墨落美玉,眸间流光间皆可入画。
这似乎是一个垂钓客。
他在一伙老叟当中老神在在,屈膝撑头,百无聊赖盯着水面,时而皱眉担忧白鹭惊了他的鱼儿,时而与旁人谈笑,兴起时抚掌大笑,似又不顾咬钩的鱼儿惊跑,活得自在极了。
他自称奉紫,一个颇为女气的名字,有人玩笑般的大声唤他的名字,“疯子、疯子……”他亦含笑点头。
天下间没有比他更自在的人了!
奉紫是配着一把剑走进这江南小镇的,初时还有人怕他是来寻仇,因他衣袂染血,赶上天边红霞漫天,那剑身浑身霜华如雪,再仔细一看似有残血未干,如雪中红梅。
一看就脾气很大。
然而脾气很大的人很快因为贫穷当掉了唯一的剑,用这钱买了一个竹篓,他日日坐在江边钓鱼,然后傍晚提着竹篓晃晃悠悠的回家,偶尔碰上空地席地而坐直接开始卖鱼,还能耐心和大娘来回扯价,且不会因为讲不过而暴起砍人,实在是极好的生意人了。
偶尔与其他人谈起过往,奉紫也笑的好看,说刚刚嫁出唯一的妹妹,为了准备嫁妆欠了一身债,卖掉全身家当也是九牛一毛,于是连夜出逃,唯恐被债主抓住卖去南风馆,最后躲来了这里。
有人问他,妹妹呢?
妹妹啊,奉紫继续笑道,她嫁的好,没人敢找她。
他收起鱼竿,礼貌的与每一个人告辞,慢慢朝着他的家走去,走过杨柳堤岸,柳絮纷飞,落在他的肩头,他浑不在意继续向前走,任蓑衣落满残絮。
迎着细风微雨,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
自在人行自在事,自在事就是美酒一壶。
这是奉紫时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除了江边,最常见他的地方便是酒馆,他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上一壶酒可以坐上半天,最后醉意朦胧的走出占春的视线。
占春是酒馆老板娘,当奉紫第一天走进酒馆对她点头示意时,她开始注意起他。
他温和又好脾气,天生就是爱笑的眼睛,可在醉酒之后也会不开心,他们一起饮酒,占春说她该下地狱的亡夫,活该死在青楼女子的床上,说她可怜的孩子,没能看到第一年的春天……奉紫不像她一样多话,他安静的听她讲,是个极好的听众。
有时奉紫也会说上几句,然而大多数时间都是闭口不言。
只有一次,奉紫盯着明灭不定的油灯,白玉似的脸端正肃穆,独一双眼突兀的红了,“我有一个仇人,”他说,“我发誓要杀了他。”
后来,奉紫走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只是前一天赎回了那把剑,又与来时一般,干干净净的走了。
从没有人能绊住他的脚,似乎天生就理应一人独行,日日卖他包子的姑娘哭了一场,苦苦等了两年不见他回来只能含恨嫁人,渐渐的不再有人记得奉紫,那个三月,坐在江边一点朱砂的垂钓客,就好似梦一场,醒来就不见了。
偶尔午夜梦回,占春仍然看见奉紫坐在那与人谈笑,偶尔回过头看她一眼,眼底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奉紫必定是去找他的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