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幽宁苑》焚诗圣者

1、第一章 逃离家乡

　　那套住了二十八年的公寓终于和白过闻协议分手了，当那个瘦女人接过房证的时候白过闻居然没有丝毫的心酸和留恋。毕竟，五万元的收入并没有让这个落魄的青年改变一点点的生活方式。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生活了。
　　白过闻之所以草草地卖掉这套房子，完全是他那群可怕的邻居们造成的。楼上的老教授明明是个半身不遂、行将就木的独居者，可是白过闻每天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天花板被人用力地踩踏着，而且常常能够持续好几个晚上；隔壁待业的前坐台小姐，经常自言自语地哭笑到深夜，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总能异常响亮地传进他的耳朵；至于楼下的那个丧偶男人，白过闻更是不止一次地目睹到他搂着一名穿黑袍的无腿妇人出出进进；还有后院那条被卡车轧成两截的松狮犬，也时而在雾色迷茫的清早与晨练的白过闻擦肩而过……诸如此类，实在不胜枚举。
　　由于那些老式的红木家具也一并卖给了那个瘦女人，所以白过闻要携带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那个祖传的青铜座钟。当白过闻具有记忆能力的时候，这座老钟就一直与他相伴至今。然而颇为遗憾的是，白过闻从来没有看到它走动。他只是恍惚记得父亲对这个不值钱的老古董又爱又恨，甚至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因为父亲也和白过闻一样，从幼年时代起便和这个神秘古怪的座钟结下了不解之缘。
　　走出公寓的门口，白过闻马上便瞧见了那位不幸丧偶的独居男人。他长着一张令人生厌的、爬满苔藓状疙瘩的脸，而且眼睛总是那么鬼鬼祟祟的。白过闻不想多看他一眼，所以他故意加快了脚步好早点从那个男人的身边蹭过去。可是谁成想，那男人竟然主动跟白过闻打了招呼：“喂，听说你要搬走了，是吗？”
　　“嗯。”白过闻头也不抬，而且极其简练地回答。他真不明白这家伙今天到底是中的哪门子邪风，竟然出乎意料地热情起来。在白过闻敷衍了这一个字之后，没想到对方又接着问了一声：“我太太说你是个好人，她叫我转达这句话。”
　　“你太太？”白过闻立即停住了脚步，“你什么时候续娶的？”
　　苔藓男咧开嘴一笑，露出了灰黑的牙齿：“别开玩笑，我怎么会有两个老婆？”
　　“那你……”白过闻只觉得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时，他猛地想起了那个穿黑袍的无腿女人，难道……
　　“祝你走运！”那男人趁着白过闻发愣的时候，突然甩出这样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留下一个佝偻着的背影。
　　“真奇怪，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白过闻心中生出几分诧异，可是当他仔细地又观察了一眼之后，才发现男人隆起的后背此刻正在剧烈地蠕动着，好像一个倒悬的孕妇的肚子。伴随着那阵令人作呕的蠕动，终于从苔藓男的领口分娩出了一颗顶着卷发的脑袋。那颗新生的头颅亲吻着那个男人的后脖颈，像它的丈夫的眼神一样：鬼鬼祟祟。此时此刻，白过闻仿佛一下子回忆起了无数个让他悚木不安的雨夜：一对徘徊在阴阳边缘的夫妻以一种令旁人战栗的方式温柔地缠绵。
　　“也许，也许是我的神经有问题了。”白过闻哆哆嗦嗦地用手摸了摸额角，然后提着行李箱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院子。
　　在他身后，依稀又传来了犬吠声、天花板的震颤声、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哭笑声……

　　这是一列开往异地的火车，白过闻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与一大群表情漠然的同类共同呼吸着污浊腐败的空气。虽然他们一个个能说会笑，然而说到底都只不过是一具具预售的尸体罢了，就连这忽忽悠悠的慢车车厢，也不过是一口廉价肮脏的集体棺材。
　　在白过闻的对座，是一个戴眼镜的骷髅脸男人，他捧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贪婪地阅读着。骷髅脸彻底地沉醉在书中的故事情节当中，连他身后会发生什么都全然不知。此时如果有个拿斧头的家伙给他致命的一击，那张戴眼镜的脸一定会深埋在那本溅上血花和脑浆的某页之中。
　　“早知道我也带一本书上车好了，还有四个多小时呢，这该死的慢车。”白过闻扭过脸，瞧着窗外掠过的一块块稻田地，埋怨自己疏忽大意了。
　　“哈哈哈哈。”对面的骷髅男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非常的影响车容。白过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什么书把你逗成这个样子，别是本黄色刊物吧。”
　　反正也无所事事，白过闻便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面的男人。可是过了一会儿，白过闻忽然奇怪地注意到，那位骷髅的近亲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了，他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一页已经快一个钟头了。
　　“真是个怪人。”白过闻心想，可是又忍不住继续地观察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跑到这边，用稚嫩的声音问：
　　“叔叔，你看得是什么呀？”
　　白过闻瞅了瞅那孩子，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跟谁说话，所以他没有马上搭茬。可是没过多久，那孩子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你问我吗？”白过闻瞧了瞧左右，只得反问那个孩子。
　　那孩子点了点头，撅起嘴说：“你盯着我爸爸半天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白过闻一愣，把脸转向那个骷髅男人，却发现他早就停止了阅读，而是在眯着眼睛贪婪地看着自己。
　　白过闻有些发毛，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子俩。没办法，他只好开口问那个男人：
　　“请问，你拿的是什么书？看样子好像很有意思。”
　　骷髅男把那本没有封皮的书依依不舍地递了过来，白过闻接在手中随便翻了翻，这才发现书中的字全都被黑色的圆珠笔涂掉了。看那乱画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顽童的杰作。
　　“真怪，这样的书怎么看呢？”白过闻小声嘀咕道，他翻了几十页也找不到一篇可以辨认出字体的。突然，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跃进了他的眼帘。
　　那照片焦黄焦黄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泡过。白过闻认真地瞧了半天，才发现照片中有一个捧着书本的男人，他在贪婪地阅读……阅读对面一个男人的脸。
　　“好看吗？”骷髅男慢慢地扯开嘴角笑了起来，那小男孩也露出残缺不全的口腔笑了起来。

　　来到陌生的小站，白过闻总算轻松地吐出几口气。
　　“也许，换了个新环境，神经质也会治好的。”白过闻盼望着自己能够摆脱那些阴暗生活所留下的精斑。
　　“哎，你要去哪儿啊？”一个出租车司机叫住了漫无目的的白过闻。
　　“嗯，上最近的旅店吧，最好便宜一点。”白过闻拉开了后车门，就在他刚要跨进车里的时候，才注意到后排座上已经坐着一个女人。
　　白过闻皱了皱眉头，冲司机摇摇头：“我不和别人拼车，你走吧。”
　　“怎么？拼车也不行？你可以省下一半的路费。”司机吐字清楚地说。
　　白过闻想了想，最终钻了进去。
　　“你去哪儿啊？”那女人穿着一件露出雪白肌肤的弹力背心，脸朝向车窗外问道。
　　白过闻生来最害怕同异性打交道，所以他刚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过现在，既然人家和你搭讪，自然应该大方些。
　　“我，到这里出差，想找个旅店。”白过闻底气不足地撒了个谎，他想看清那女人的模样，无奈对方一直瞅着窗外。
　　“哦，那就去天河吧，马上就到了。”女人扭了扭屁股，然后用一种懒散的腔调提出了建议，她的头也顺势歪在了靠垫上。
　　“到了。”果然没过一分钟，司机便踩下了刹车。
　　白过闻刚交完钱，那辆捷达便载着那个没有露过脸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唉，真遗憾。”白过闻叹了口气，他的大脑努力地回放着刚才那简短的几分钟，试图从某些细节里搜寻到关于那个女人容貌的点点滴滴。
　　“她的脸，为什么一直冲着窗外？”白过闻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也许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我不是什么帅哥吧。”偏巧在这时，在他大脑的回放录像中截取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那是和他所坐的这辆出租车并排行驶的一辆尼桑面包车，透过面包车一侧的车窗，可以看到有位男士瞪大的双眼以及一副惊恐万分的面容。
　　那男人无意中看到的，应该是一个身穿弹力背心的女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