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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言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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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离为通过之人的腰牌上印,又取出玉轴,伸手一挥,余下五百多人便化作缕缕赤光,一闪而逝。
周术看在眼里,心中叹服,说道:“以器为媒介,将大型阵符压印其中,先生是阵师吧。”
穷离领着众人去往悬崖,边走边道:“老夫师承闵沉光闵长老,自幼修习阵法,至今已有一万多年。”
“闵沉光,是北冥掌门?”
“正是。”
挽天书院集结各路英豪,北海第一大派的掌门,在挽天书院也只是九大长老之一。穷离虽只是一介书生,但修为高出周术何止一点半点,周术愈发心向往之。
说话间,众人行至悬崖边,稍一低头,便能望见黑黢黢的深谷。
此处风劲,穷离走在众人身前,双手结印,化出无形的屏障抵御风雪。他转头,面对远处的言缺,笑吟吟道:“麻烦言长老了。”
言缺双手环抱,揣着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静了一会儿,他抬手,吹了一声哨。
站在悬崖边,隐隐能够听到,自两道断壁间传来妖兽的嘶鸣。言缺一声哨响,妖兽啼鸣,一时间此起彼伏。
冰刀雪剑从悬崖下扎来,黑暗中缓缓闪现出暖光,接着暖光大盛,是耀目的红,像翻滚的火海。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巨大的炽凤从崖底盘旋而出。
言缺率先上前,同炽凤说道:“载我们去冰川。”
炽凤眨了眨眼,他的睫毛有人的一指长,上面挂着簇簇星火。
“怎么,”言缺皱了下眉,“你心情很失落?先带我们去冰川,有什么事待会儿再和我说。”
“和你有什么好说。”炽凤冷哼一声,温热的鼻息在冰寒的空中凝为白茫茫的雾气,这使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别让我重复第三遍。”言缺眉头紧锁,右手握着七煞刀,克制自己的脾气。
炽凤嗤笑,不敢反抗,一脸不悦地低头,俯下身子,轻声道:“我们都一样,怎么偏要我伏低做小,你自己怎么不带他们走。你是挽天书院的走狗,偏要作威作福,拿捏我们这些自由身,好借此显摆……”
言缺没有立即打断,见炽凤说得差不多了,才问:“说够了没?”
“够了,上来吧。”炽凤自讨没趣,虽然骂了言缺,但自己心里非但没有好过一些,反而更加堵得慌。
言缺踏上炽凤的脊背,冲穷离道:“上来。”
穷离与剩下的人紧跟着上去。炽凤身上环着一圈火焰,他身边风雪不欺,坐在他背上,像冬日里怀揣旺盛的火炉一般。
炽凤长鸣一声,蓦地直冲霄云,不多时便远离风暴,在平稳的流云中穿行。
萧决然抱着女婴,独坐在凤尾,也不怕跌落云端,神色安然。
“他是在怪罪我,没有从你手中夺回妖婴。”
萧决然抬头,看着言缺在自己身边缓缓坐下。
“妖婴……”萧决然呢喃,笑道,“这是凤凰一族最后的神婴,天赐其身福绥,受凤凰一族眷顾。你是雪凤,怎么一口一个‘妖婴’。”
言缺满面倦容,不以为忤,淡然道:“妖就是妖,你就算敬称她为神婴,那又能改变什么?在人心里,她是妖;在妖心里,她还是妖。”
萧决然本心情平和,听了言缺的话,不免有些沉重。
“你……”言缺愁眉不展,犹豫道,“叶玉清生前和你说了什么?”
萧决然将目光从言缺脸上移开,看着远方云海翻腾,不知要如何与言缺交谈,思量再三,开口道:“与你无关。”
萧决然心中五味杂陈,不论身边的人呼吸急促,打定了主意不与他多说。
“他总是这样。”言缺的声音中满是怀念,“他总是什么话都不明说,看起来没有想法,却一早就定好了,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
萧决然冷冷打断:“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言缺自嘲一笑,神色复杂地看向萧决然,以极慢的语速说:“我也不知道还能和谁讲这些。”
萧决然最怕言缺如此,只好岔开话题,也看向言缺,问道:“你要抱抱她吗?”
双目相对,萧决然被言缺眼中的绝望感染,心中一阵抽疼。言缺伸手接过女婴,他愣了一下才松手。
言缺手法娴熟,他看着毫无妖气的女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颜。言缺要不眉头紧皱,要不神色恹恹,好像对谁都有意见的样子,这一笑之下,颇有些天真烂漫的意思。萧决然这才感到一丝熟悉。
“你身上有紫蟒的血腥味。”言缺伸手点了一下女婴的额头,一道雪白的咒印烙在她双眉之上,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婴降世百年,会有神兆。神婴于妖修而言,可以是未来的统领,也可以是大补的食料,一只炽凤不足以护住她。我杀了紫蟒,救下神婴,因此身上多少会捎带着些血腥气。”
萧决然摸着腰间的佩剑,语气越来越严峻,最后有些质问的意思:“倒是你,刚化形的妖修都懂得收敛妖气,装作人族,你怎么回事,身上妖气冲天,盖都盖不住?”
“与你无关。”言缺堵了回去,又补充一句,“怎么,你不知道百年前的事情吗?”
“什么事?”
言缺直视萧决然,讥笑道:“阁下真是潜心修炼,不通世事!阁下不想与我多言,却又过问我的事。天下皆知的道理,阁下还来揭我疮疤,言某实在佩服。”说完,面带薄怒,将女婴塞回萧决然怀中,起身拂袖而去。
“言缺!”
萧决然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感到莫名其妙,见言缺远去,立即出声挽留。可言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快步走到炽凤的脖颈处。
言缺立在炽凤的长颈上,半晌,蹲下,轻声问:“我做错了吗?”
“现在想这个问题没有意义,”炽凤不咸不淡道,“做错了又如何,难道还能推倒重来吗?你既然犯下了此等事情,就不必再问对错。”
言缺了然:“那你还是觉得我错了。”
“我没有这么说。”炽凤深感无奈,“你不必在意他人的想法,你做得事情注定不会被所有人理解。”
“那是叶玉清……”言缺坐下,白袍在云雾中飞扬。
炽凤沉默,随后情绪低沉道:“你……别再想叶玉清了……斯人已逝……”
言缺微微一笑:“死者长已矣,他们究竟给活着的人留下了什么呢?叶玉清执着于自己的道,从不在意他人的想法,我终究做不到他那样。”
言缺注意到走人靠近,就不再说话,回首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何奇悲。他明明是仰头的姿态,却有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言前辈,”何奇悲开口,“你召唤炽凤的哨声,是怎么吹出来的?”
言缺没有回答,转过头,兴致缺缺的样子。
“冒昧打扰了,如果是凤族的秘法,不便透露,还请前辈见谅。”
言缺懒散道:“你不怕我?”
“怕。”何奇悲不敢靠近,如实回答。
言缺扯了一下嘴角,随意招手:“过来”
何奇悲也不忸怩,大剌剌地走了过去,坐在言缺一臂远处。
“世人皆传前辈冷血,今日一见,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
言缺耷拉着眼皮,并未将何奇悲的话放在心上,与他套近乎的人太多了,尽管何奇悲的话听起来那么真诚,可谁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何奇悲:“前辈斩杀秃鹫,干净利落,任由别人误解。前辈或许只是不善言辞,或者只是不屑辩解罢了。”
言缺:“哦。”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何奇悲注视着言缺挺直的身形,认真发问:“那些金字如果打在人身上,会怎样?”
“会死。”
暖风一阵一阵拂面而来,言缺妖气逼人,如果不是这渗人的妖气,谁能相信那传闻呢?
在这暖风中,何奇悲心中忽地涌出伤感。
“挽天书院的玉轴,”言缺的声音十足冷酷,“能够控制书童的生死。如果你不想自己的生死由他人掌控,那就拼命往上爬吧。等到了书生、执事,到了长老,就没有人来掌控你的生死了……”
言缺停顿一下,幽幽道:“说不定,就轮到你来掌控别人的生死存亡了。”
何奇悲镇定道:“生死不由天,不由人,只由自己。”
言缺笑了:“真是涉世未深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
“前辈当时在想什么?”
“什么?”
言缺怔住,从来没有人敢问他那件事。
“前辈屠戮自己同类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你认命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别人的生死了。”
言缺不由自主地摸着怀中的七煞刀,恍惚道:“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叶玉清白死了,要给他一个交代。”
何奇悲还要再说什么,言缺勃然大怒,刀鞘打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推出十来丈。
言缺的样子是要杀人,他一字一句道:“你离我远点!乐天宗就是离擎天长空太近了,和妖族交好,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能笼络妖族为你们卖命?在我面前为他们打抱不平,你还不配。”
何奇悲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软鞭,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滑落,呜咽道:“我从小的玩伴,他们的父母都被你杀了。”
言缺冷冷道:“那就让他们杀回来,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最后一句,前辈有没有苦衷?”何奇悲拭去脸上的泪水,红着眼问。
“没有。”
言缺不假思索道:“我没有什么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