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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乐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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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话音一起传来的,是金铁撞击之声。嗜血铁鹰的赤喙黑爪不啻于钢刃,鸟嘴与鹰爪不住啄抓,周术的铁幡看似岿然不动,表面却已经留下数不清的咬痕、抓痕。
“道友,你撤开玲珑幡,让我们出去和妖兽一战。”一个腰环软鞭的女子上前,对着周术的后背道。
周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驳斥道:“细女子见识短,你以为一个驭兽师能对付外面千千万万的苍鹰?”
“你!”
女子抽出腰中软鞭,恶狠狠往地上一甩,溅起大片雪渣。
她是晴雨长空、乐天宗宗主之女,名为何奇悲,天赋卓绝,是一等一的御兽高手。何奇悲自幼听惯了捧场、夸赞的话,乍一听“细女子”“见识短”此类的贬低,热血直往脑袋上涌,当即反唇相讥。
“看你的打扮,是来自东陆的北冥,而不是北海的北冥派。天赋低微,修不了阵法,改修符咒这类旁门左道的人,也难怪说出‘细女子见识短’的话!我看你才见识短,你这破幡能撑多久,凭你也好意思逞英雄?”
何奇悲这一段话,有回敬之意。周术骂她“细女子见识短”,她便还他“逞英雄”;周术说她不过是一个驭兽师,她便贬损符咒师。
一来一往,到底何奇悲的话更加厉害些。
原来东陆北冥的创派祖师李雍,师承北海的北冥派。他天赋平平,修习阵法十分吃力,便钻研符咒,而北海一脉视符咒为旁门左道,遂将其逐出师门。李雍感念师恩,后在东陆成创派祖师,仍以北冥为尊,自认北冥的分支。
周术气结,大喝一声:“你懂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倏地破空而来。
周术瞳孔瞬间放大,却已闪避不及。他万万料想不到,撑起铁幡,庇护了这许多人,他受到的攻击却来自背后。
何奇悲也惊诧万分,执鞭作防御状。
“叮——”
萧决然斩落利箭,脸上笑意全收,朗声道:“背后伤人,君子不齿。”
东北角一人不以为意,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懒洋洋地解释道:“我并无伤人之心,但求周术撤开铁幡罢了。”
萧决然却依旧面色沉沉,不认同他的话,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出手,周术现在就受伤不轻了。
“在下南疆挽天大陆、琼楼李长远,敢问阁下姓名?”李长远松松地搭着箭,好似下一秒就将要战斗,又好似不过闲话家常。
萧决然不语,显然看不上李长远。他转头望向周术,暗自估量对方还能支撑多久。
随着时间流逝,对周术不满的人越来越多,碍着周术一番好意,渐渐地也耐不住要说几句刻薄话。
萧决然无声长叹,率先开口,冲周术道:“小友撤开玲珑幡吧,接下来各凭本事。穷离既已言明,死生不论。他人性命与你无关,纵然是死,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周术侧头,冷冷一瞥,对萧决然的话大感厌恶,但也明白自己支撑不了太久,遂皱眉结印。
偌大的铁幡骤然聚拢,只合成伞状,将周术一人罩住。
最先袭来的是嗜血铁鹰。
空中陡然蹿出熊熊烈火,苍鹰被焚烧,哀鸣不止,大片大片跌落在地。但这些火还远远不够,看不到尽头的苍鹰前仆后继,如潮水般涌来。
萧决然怀中的女婴不住挣扎,他再次呵斥,不奏效。无法,他只好归剑入鞘,一手牢牢按住女婴,一手轻轻拍打安抚。
“小祖宗,现在还不是时候,饿了也不能吃这些腌臜的妖兽……”
说着说着,长叹一声,心想:以前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现在竟沦落到哄一个妖婴。
也亏得他刚刚杀了一只大妖,剑上的煞气还未消散,袭来的妖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不远处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被叼去了一只胳膊。
萧决然摇了摇头,皱眉侧脸,不愿多看。
穷离的声音虚无缥缈,不知源自何方:“诸位来之前,都是签了生死状的,知道诸位有这份决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此殒命,在老夫眼里,就得不偿失了。诸位手里应该都有一枚传送符,量力而为,想要退出的,请速速启用符纸。”
一道赤光冲天而起,转瞬即逝。
萧决然再看,那个孩子已用传送符,回到自己的门派了。
可惜,应该再坚持一下,实在可惜。萧决然心想。
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间或夹杂几句哀鸣,没有什么新奇。
萧决然现出几分厌倦的神色。接着,清脆的哨鸣吸引了他的注意,转头望去,是手执软鞭的何奇悲在吹动木哨。
强劲的旋风吹得人难以站立,伴随着“归去”的叫声,一只紫色的大鸟落在地上。
何奇悲挥舞着软鞭,游刃有余地杀出一条血路,三两下冲过去,抚摸着鸟羽,随后指着群妖,眉目温柔地问道:“紫鹃,这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你怕不怕。”
紫鹃长鸣一声。
“好紫鹃!知道你有血性,去吧!”
说罢,何奇悲一拍羽翅,紫鹃猛地展翅高飞,扎入兽群之中。
再看周术,他本可以穿崖,却仍然在妖兽群中,对年幼的修道者们施以援手,竭力救助他人。
何奇悲再有多少恼怒,见周术古道热肠,也两相抵消,不再厌恶。
又一道赤光闪过,陆陆续续有人支撑不住,启用传送符,打道回府了。
萧决然心想,应该再多坚持一下,太快了,放弃得太快了。
“不知诸位是否记得,要求是尽快抵达对崖,而非与妖兽缠斗?老夫数到一百,未能过去的,就算失败,届时将强行传送回去。”
“一、二、三……”
“如果能够过去,我们早就过去了,这不是为难人吗?”
“有哪位道友能够载我一程?”
一盏惨白的莲花灯,在暗沉的夜色中亮起。
萧决然回首。一位身着赤色袈裟的僧人端坐在莲花座上,手结降魔印,旁边立着一个三四尺高的小僧。
那一盏明亮的莲花灯便是赤服僧人的。
其人美艳,不似断绝红尘的佛修,萧决然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微妙和别扭,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贫僧悟心,来自西岛冰川灵音寺。我有一盏莲花,可供百人落座,不知贫僧是否有缘与诸位同行?”
悟心从容开口。
凡莲花灯照亮的地方,妖兽无一敢近。
“多谢!”
众人忙不迭地挤上莲花座。人一多,难免推挤。
悟心抿唇,看着一个手挽拂尘的男人,面无不悦,左手却微微变化,隔空将人推下了莲花座。
他喟叹道:“为人何不光明磊落……我佛慈悲……”
原来人满之后,被推下去的那人偷袭,将别人从莲花座上拉了下来。
“五十二、五十三……”
莲花座动了起来,瞬间行至山谷间。寒风吹彻,向下望去,深不见底。
至此,众人才听到无数的呼号,不知谷底住着多少可怕的妖兽,更不可想象跌落谷底的后果。
心惊时,想到萧决然,他安然从谷底走出,修为究竟如何?
在两道山崖之间穿梭,莲花座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一旦有人试图穿越,风雪便以不可想象的力度击打他们,使其坠入无边深渊,可莲花座却安稳如初。
“六十七……恭祝灵音寺悟心、悟行,你们已顺利通过烽火盛会的第一关。”
萧决然怀中的女婴彻底失控,原还对萧决然十分敬畏,闻着浓郁的血腥味,不管不顾,狂性大发,一口咬住萧决然的手腕。
萧决然不好将女婴甩出怀中,只好任由她渴饮自己的鲜血。
“八十、八十一、八十二……”
何奇悲一听计时,刻不容缓,跃上紫鹃的脊背,吩咐道:“穿到对面去。”
紫鹃一呼翅膀,拍击数只苍鹰,扭头疾飞,不一会儿就落在极天西崖之上。
“乐天宗何奇悲,”穷离笑吟吟地注视着她,伸出一只手,“请将腰牌给老夫一览,老夫好为姑娘盖上通关印记。”
何奇悲不疑有他,摘下腰牌,递交过去。
眼前的穷离明明只是微笑,没有开口,但浩荡渺远的计数声仍未停止。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何奇悲心中一惊,紧紧倚着紫鹃,眺望远处,想道:那周术能力卓然,乘着铁幡小事一桩,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过来,真是稀奇。
“一百,时间到。”
穷离在何奇悲的腰牌上打上印记,递还回去:“姑娘,请妥善保管。”
何奇悲惊疑不定,看着穷离,立即攀上紫鹃,不肯接过腰牌。
“姑娘,请保管好通关腰牌。”穷离笑得和蔼可亲,不觉得何奇悲失礼,再次提醒。
何奇悲抽出软鞭,严阵以待,质问道:“你是谁?”
穷离笑道:“吾乃挽天书院大龄书生一枚,姓穷,名离,妖元二八零七七年入学,至今正好一万年。姑娘天赋异禀,定然能够通过试炼,顺利进入挽天书院深造。”
何奇悲不为所动,执鞭指着对岸,冷冷地问:“那对面那个又是谁?”
对岸,妖兽惊慌逃窜,和穷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走到众人面前,缓缓道:“时间已到,穿过西崖,成功抵达极天西崖的人共计一百零一。”
“诸位……”他停顿一下,接着道,“按理说没有通过试炼……但试炼不仅仅看修为,更注重心性……”
剩下的六百多人,没有从妖兽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更无法穿过肆虐的风雪,抵达对崖。他们听到“没有通过试炼”时,懊丧与羞恼齐齐涌上心头,听到后面的话似有转机,又暗暗转怒为喜。
众人都没有怀疑眼前的人,没有想过,这一个人是否就是挽天书院派来接应的书生。
穷离看到对岸的人,处变不惊,笑意不减,回首道:“那不是人,是秃鹫,可化而为人,以欺骗、虐杀取乐。”
“我是乐天宗的。”
穷离道:“老夫知道姑娘是乐天宗宗主之女。”
“那你应该也知道,”何奇悲立在紫鹃背上,居高临下道,“乐天宗专长驭兽,对各类妖兽、魔物知之甚深,自然了解秃鹫的习性。”
穷离握着腰牌,含笑道“是,老夫没有质疑姑娘的家学。腰牌已上印,请姑娘保管。”
何奇悲不理,再问:“那我如何分辨,你是秃鹫,还是对面的那人是秃鹫?你如何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