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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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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缺的煞气自此以后,再没有收敛。
一座雪峰,因为言缺的煞气,看起来好像被墨色浸染过一样。
众人都因为忍受不了言缺的煞气与妖气,通过阵法传送回去。
“言缺,记得你的承诺,”闵沉光临走前说,“等明天日出之后,你还没有回到挽天书院请罪的话,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追杀到底,不惜任何代价。”
言缺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黄昏,落日。
极天西崖,就连落日是都冰冷的,橘红的一轮光晕,在冰面之上拖出长长的倒影。
箫决然坐在言缺身旁,沉静。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悬崖边,相互映照,成为这无人之地难得的一抹景色。
红日缓缓西坠。
传说落日轮回,会经过极天,从西天穿越至东天,翌日从极东的沧海底部冉冉升起。
橘红色的余光挥洒在鹅毛大雪上,像是不眠的夜里,将熄不熄的、摇曳着的红烛。
万年一度的交替轮回。
今晚,落日经过极天,从西天坠下,翌日再从西天升起。
传说如此。
没有人能看过两次极年交替的日落与日出,除非太上境圆满,飞升成仙,否则人族修仙者的年限是万年。
只有渡过漫长岁月的天妖,他们无聊到来西天看日出,或许见过两次极年的日落与日出。
关于西天日出的秘密,最先源自上古天妖雪狼。
而雪狼在西天布下无人能近的风阵后,被人族迫害致死。
夕阳与黄昏,总能引起人的无限感伤。
箫决然也不例外。
此刻,他回想起自己不到一千年的暂短人生,尤其是人生最后的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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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六七四九年,夜。
叶玉清坐在长河岸边,取出悟过剑静静擦拭。
几年前,这把剑还没有名字,叶玉清是在悟过堂里,才将自己的本命剑命名为“悟过”的。
几年来,叶玉清辗转难眠,却始终没有领悟,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薛明远杀死韩思齐,是南疆陆妖设计陷害的,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对证据视而不见,齐齐认定薛明远无故杀人,为什么就连薛明远本人也如此认罪?
陆妖数量众多,遍布各个大陆、大洲,除了以北冥派、青阳阁为首的北海,其他地方都是人族与妖族、天妖与陆妖杂居。
陆妖掀开这道口子,选择的是设计薛明远。
薛明远孤身,没有势力帮扶,原型白鹤,属于瀛洲天妖。天妖捕捉人族,致使挽天书院执事韩思齐死亡。
问题由此显现。
人族能够捕捉妖族,那么为什么妖族不能捕捉人族?
六千多年前定下的律法,现在还适用吗?
南疆陆妖太聪明,明明是陆妖想要为低阶妖族争取权利,最后却将问题的矛头指向获益的天妖与人族。
五大陆,并别是东陆的东胜大陆、南华大陆、西平大陆和西岛的无边安岭,以及北冥大陆。
四大洲,分别是以天妖为首的瀛洲,以低阶混血陆妖为首的神洲,天妖与陆妖混杂的蓬莱,人族与妖族混居的潇湘。
薛明远虽然来自瀛洲,但是瀛洲不会为他撑腰。瀛洲的天妖们,想要他认罪伏诛,将这件事掩盖下去。
陆妖本就比天妖低等,用他们的自由换取与人族的交好,再自然而然不过。
只有南疆的陆妖想要将此事闹大。
后来,叶玉清到底是宣扬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还是沦为南疆陆妖的棋子,一直争论不休。直到他死,他才从一个笑话,彻彻底底地变成了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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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枉杀薛明远,事情就真的能够平息下去了吗?反正替薛明远声张,后果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瀛洲因为琉璃三屠,对挽天大陆宣战。
叶玉清屠杀琉璃之上的天妖,真的做错了吗?
叶玉清出发的时候,没有人在意。直到他御剑飞往琉璃被人发现,挽天书院才派出范逸来阻止他。
他与范逸一战,获胜,最终还是抵达了琉璃。
陆妖与人族交好,两族因薛明远之死,想要废除同盟律法中的一条——人族可以捕捉陆妖,但却不能捕捉天妖。
人间因此事沸反盈天,此时提出这个要求,这难道有错吗?
到底是谁在妖言惑众?
为何在琉璃推行最新制定的同盟律法时,琉璃的天妖会强烈反对,甚至不惜杀害无辜的人族与陆妖,以暴力来抗议呢?
为什么挽天书院的人族与天妖,对琉璃天妖的残忍行径视而不见呢?
叶玉清去镇压屠人的天妖,为什么后来又被传位嗜杀残暴呢?
叶玉清后来稍稍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如,真相无足轻重。比如人们只需要用一些人的鲜血,与置若罔闻的忽视,就能避免更多的鲜血。
用鲜血抹平鲜血,用战争平息战争,永远不是聪明人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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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六七四六年,时为挽天书院掌印的夏劭,尚未逝世。
“三千一百二十四,”夏劭道,“这是你杀死的天妖数。琉璃之上,共有五十万生灵,一万天妖,四十三万陆妖,六万人族。你三日屠杀近三分之一的天妖,实在残忍无道。”
叶玉清沉重万分,双目中满是血丝,声嘶力竭地反问:“那魂归幽冥的人族与陆妖,难道就死有余辜?你们坐视不理,不顾眼前伤亡,只为一己私欲,这就是你们的道吗?说我残忍无道,那些暴乱的天妖杀人时难道不残忍?我没有枉杀一个天妖,我问心无愧。”
挽天书院的长老常德璋讥笑道:“好一句问心无愧。”
叶玉清几欲泣血,质问常德璋:“你是瀛洲沧浪派的掌门,这个时候,你惋惜残暴的琉璃天妖,为何你不能将自己的同情,在此前分给被利用的薛明远一点?”
常德璋面色狰狞,指着叶玉清,寒声问道:“我们要压下薛明远之死,他自己也甘愿牺牲,你为什么要闹大?你以为的真相,对现世又有何意?五大□□大洲,除了北海以外,人族与妖族杂居,一旦口子被撕开,陆妖振臂一呼,谁能抵挡?如今琉璃惨案,难道不是你一手酿成的吗?”
叶玉清回来后,先是在玄武门前静坐了三天三夜,与夏劭、常德璋争辩过后,又在悟过堂里静坐了很久。
他出来后,将自己的本命剑,命名为“悟过”。
常思己过。
可叶玉清也想问问苍天,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这个世界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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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天大战前夕,叶玉清擦完了剑,遥望星空。
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夜里,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日出时,言缺挎着刀迎面而来,声音干脆清爽,将奔赴战场的忧虑掩饰得干干净净:“走了,时间到了。”
叶玉清笑道:“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你尽快,来不及了。”言缺说完,沿着河岸离去。
“等我,”叶玉清背对着言缺,面迎朝阳,霞光从他的绒发间穿过。他微微侧身,挺翘的鼻梁在金光下显得尤为温暖,眼中含着未尽的希望。
他柔声道:“等我回来。春天,我就会回来。我会自天尽头走出,带来日出后的第一抹曙光。”
言缺轻笑,挥了挥手臂,自顾自走开:“等你。”
叶玉清死后,言缺等了整整一百多年,看了整整一百多年的日出。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叶玉清要去送死。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离叶玉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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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在几个时辰前开始。
箫决然和言缺,是最早看见新年里第一抹曙光的人。
言缺心想,那慷慨的圣人,那不灭的神话,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不能兑现自己诺言的骗子罢了。
天光穿透云霞,洒落在冰天雪地之上。
今日的朝阳,当真从西天升起。
“日出真的很美,是吧?”箫决然望着从西天升起的朝阳,心中所有因不公、无能而产生的痛苦,一扫而空,惟余无限的憧憬。
望见太阳,方知世界是多么美好。
在太阳底下,一切都有光影。
看见光明。
言缺闻言,先是久久默然无语,随后笑了一下,很轻很浅道:“他又骗我。”
风雪,日出,
箫决然没有理会言缺,无声闭上双眼,沐浴在这万年一度的奇景之中。
他心想,对不起。
言缺。我的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