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凤至》碧台初荷

6、银面侠客

　　马儿又往前奔了些远，速度也慢了些。五儿突觉得马身一沉，一个人已跃上马背，坐在她身后，握住她紧抓缰绳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怀抱在臂。

　　五儿不敢回头，只看见那人修长的十指和那鱼白色的衣袖。五儿不知他是敌是友，心中又惊又惧，但身后温暖的身躯又给了她几许安全的感觉，她不禁向后面靠了靠。

　　他的气息吐在她的颈旁：“你的马后臀中箭了，它会一直跑下去的。”

　　“啊？那该怎么办？”五儿惊慌地问。

　　“你快松开手，等会儿我们跳下去！”身后的人沉声说道，拍了拍她的手背，五儿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紧握缰绳，而他的手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忙抽开了手指，将那被她汗湿的缰绳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一瞬间，五儿似乎觉得自己的命也交到了身后这个陌生人的手上，他会有办法让马儿停下来吧，他不会趁人之危对自己怎么样吧，父亲和哥哥们会来找她吧，千百个问题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子，却没有一个答案。

　　枣红马冲入了一片树林，左突右撞。春天的树枝叶茂盛，柔嫩的枝条在他们的身前摇曳生姿，绿叶纷飞，打在脸上竟是生疼。身后的人厉声道：“低头，趴下去！”

　　五儿连忙弯腰伏在马背上，那人也低下来趴在她的身上，急促的喘气声吹在她耳边，颈窝一阵酥痒，五儿不禁红了脸。

　　“把脚拿出马蹬，我们要跳了！”话音未落，五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已随那人在地上滚了好些远。

　　“你没事吧？”听到他的问话，五儿慢慢地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埋在那人的胸前，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他半躺着，一手抚在她的背上，另一手正竭力支起上身。

　　五儿连忙松开他，后退几步，跌坐在绿毡般的草地上。那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的身形高大，一身白色的衣衫显得气宇轩昂，头上的银色网巾在风里轻扬，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幽如深潭的眼睛：“你是谁家的小姐，不在家里修习女红，怎跑到这校场之中凑热闹？”

　　五儿大惊，环顾自己衣饰完整，一时竟不知他是怎样看出来的。想到自己身为大家小姐，抛头露面已属不智，更何况现在和一个男子单独在这荒郊野外，若传到外面，自己清誉尽毁不说，还会连累父兄一世英名。一念及此，五儿粗声说道：“我不是女子，我乃堂堂男儿。乃是杨硕杨大人的幼子。”她平时甚少出门，外面应该没有多少人认识她吧。再说三哥承智本就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冒充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好象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银面人笑道：“素闻杨家三公子精于骑射，不意今日竟折在这枣红马上，怕是因为流连闺阁，为红妆所累，疏于操练吧。”他抖抖身上的草屑，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扔给五儿道：“擦擦手吧。”

　　五儿听他言语唐突，心中已是不喜。待伸手接过锦帕，不由得红了脸。原来她看见自己一双玉笋般的手上，沾了碧绿的草屑草汁，衬得十指上那粉红的寇丹格外夺目。真是百密终有一疏啊，精心妆扮了一个早晨，竟败在了这纤纤十指上的一点红，让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若是绿环和紫环知道了，怕是会哭出来吧。五儿心中挫败，拿那方淡黄的锦帕用力地擦着手，恨不能将那指甲上擦去一层皮。

　　银面人双眼幽如深潭，一直看着她的举动，初时还能不动声色，现在见她这样，忍不住轻笑一声：“还是先擦擦脸吧，当心炭灰弄到眼睛里。”

　　五儿越发气急，也不管他刚才救了自己，粗声粗气地说：“不要你管！”说着，眼中珠泪盈盈欲滴。

　　银面人似乎笑意更深，虽没有出声，但脸上的面具却籁籁抖动。他转过身去，抬腿欲走。

　　五儿忙道：“恩公请留步！”

　　银面人道：“勿需惊慌，稍待片刻，你的家人就快寻来了。”

　　五儿道：“谢恩公救命之恩。敢问尊姓大名，杨某日后结草衔环，定当报此大德。”

　　银面人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是杨公的幼子，也不是外人。如果想要报答我，就请不要对别人说起今日相遇之事，包括你的家人。”

　　他故意把“幼子”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五儿却故意装作不明白似的望着他，目光纠缠中他落了下风，挪开眼望向别处。

　　五儿嫣然一笑道：“恩公所言，小民谨记在心。但愿恩公诸事顺遂，贵体安康。”说毕，盈盈下拜，标准的京城大家小姐娇羞的小女儿形态。

　　银面人眼中波光滟涟，看了看她：“我倒要谢谢你的吉言。”说毕，放声大笑着大步离去，转眼间没入山林。五儿坐在那草地上，但见四周青蒿及膝，野花点点，蜂蝶翻飞，雀鸟相戏，眼望着那衣袂飘飘，真有点误入幻境遇仙人的感觉。

　　她拿着那方锦帕，看着那光滑的缎面，上面绣着麒麟瑞兽，四周又用金线绞了缠枝花纹，做这件绣品的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五儿！五儿！”杨硕苍凉的声音响彻四野，伴随着马儿的嘶鸣。

　　五儿连忙将锦帕掖入怀中，挣扎着站起来，扬声喊道：“爹！爹！我在这里！”

　　四个人影转眼就到了面前。承智一马当先，奔在前面。杨硕面青目赤，神色凄惶。承德和承义也是气喘吁吁。五儿本来只是算了一点惊吓，待见到亲人，却鼻子一酸，哭了起来。杨硕吓得手忙脚乱，几个哥哥也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倒把五儿弄得不好意思了。她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抽抽泣泣地说自己不知马儿为何受惊，也不知是怎样掉下马来的，那马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杨硕并未怀疑，反复检视之后，确信五儿没有大碍，这才抚胸笑道：“老天保佑，可把爹爹吓死了！”

　　承德上前道：“小妹的马儿跑了，让她骑我的马回去吧！”

　　杨硕厉声道：“还骑什么马，你还嫌她摔的不够？”

　　承德张了张厚唇，又低头道：“是，我这就去备车来。”

　　承义的双眼一直不敢置信地望着五儿，半晌才缓缓道：“义父，让我去找找小妹的那匹马吧，顺便看看是怎么受惊的。”杨硕微一点头，承义躬身离开了。承智将杨硕的和他的马儿系在一棵柳树下，又脱了长衫铺在地上让杨硕坐，自己侍立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承德驾车来，想是因为这里偏僻，寻车不易。承义也不见回来，一时三人或站或坐，百无聊赖。

　　五儿贪玩，指着一只大红凤尾蝴蝶要承智去捉，承智望望杨硕，正待移步。杨硕却是一刻也等不得要回府了，对承智道：“还是你来背她吧，这承德办事也不妥当，去了半日也不见回来。”

　　承智道：“还是等大哥驾车来了再走吧，若小妹伤了筋骨就不好了。”

　　杨硕扶着五儿道：“瞎说什么，哪里伤到筋骨了？叫你背你就背！”承智只得俯下身去，却听杨硕又道：“还是抱着走吧，小心为好。”

　　五儿用手臂勾住承智的脖子，心中还念念不忘那只凤蝶，又朝他努努嘴。承智只当没看见。，五儿悻悻地拿眼瞪他，他已将她抱了起来。

　　五儿将头靠在承智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看着他俊朗的容颜，她想到刚才在银面人面前假冒他的情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承智见她紧盯着自己看，脸上早已有些挂不住，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又见她忽而若有所思，忽而喜形于色，脸上一时如秋水般沉静，一时如春花般灿烂，眸中流光溢彩，顾盼生辉，他不禁心荡神旌，一不留神，脚下被草藤一绊，两人都摔了出去。

　　杨硕本来走在他们前面，听到五儿笑声，已回过头来。恰好看见承智惊艳失神的样子，心中大怒，正待发作，却见两人摔倒，当下惊怒万分，伸手抱过五儿，却将承智一脚踢开。

　　承智在摔倒的那一瞬间本是全力护住五儿，以自己之身承住所有重力。不意杨硕一脚踢在他的胸前，一时间疼痛难忍，手中一松，五儿被杨硕抱去，自己却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