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咸阳》无命公子

2、吕不韦

　　我十五岁了。我知道自己长得更漂亮了。可惜薛轲再也看不到我的美了，再不会迷着他干净明亮的大眼睛围着我看，说，如意，你真是尤物。

　　邯郸城的又一个冬天，父亲的眉毛皱得像远处迭起的青山，他看我的目光不再平和慈祥。我常常在深夜里听到父亲沉重的叹息。母亲也不再对我和蔼地笑了，甚至不再过问我的女工。家中的阴霾比灰暗的浮云还重。我知道，我的家不会再平静了。
　　父亲把我叫到他的书房，说，如意，你是爹的明珠，是爹的宝贝。可是你也长大了，爹再舍不得你，也得把你嫁出去了。
　　我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父亲对我的平静或者是冷漠有些惊讶。可是他的眉终于稍稍舒展了些。
　　父亲不知道，在没有听到薛轲的箫声的那个夜里，我就明白了，这一天总会来的，如果不是我的薛郎，无论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亲说，那人叫吕不韦，家财万贯，是邯郸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
　　后来母亲说，你不要怪你爹心狠。你爹做的药材生意亏了一大笔，欠了吕不韦六百两黄金。吕不韦说了，只要把你嫁给他，这六百两黄金就一笔勾销了。否则我们全家就只有自杀。
　　我在暗夜里冷笑，薛轲到底是慧眼，原来我柔弱的身躯竟然可以价值六百两黄金。

　　吕不韦来提亲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大腹便便，脑满肥肠，衣着华丽。他气宇轩昂，剑眉星目，不苟言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四年前就离开了我的薛轲。只是薛轲看我的眼里会有深邃的温柔，而这个将要娶我的男人没有。
　　吕不韦看到我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张大了嘴巴，他眯起了眼睛，连说，尤物，真是尤物。然后仰天大笑。

　　在那个冬天行将结束、冰雪初融的时候，吕不韦将我娶到了吕府。那天我娘哭得晕厥几次，都是被凉水浇醒的。我没有哭，我冷漠地看着周围忙碌喧哗的人群，没有流一滴泪。父亲叹息说，这孩子的心真硬。

　　吕不韦对我很好。无论回来多晚都会抱着我睡。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我似乎找到了我想要的幸福。薛轲在我脑中的印象开始消退。我甚至有时怀疑在我的生命里是否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地存在过。
　　我说，吕郎，你要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一辈子都莫要离开我。
　　吕不韦细细拨弄我的秀发，说，如意，你这么美，就是叫我离开我也不舍得啊。你真是尤物。
　　我的眼角有一滴泪无声滑落。
　　吕不韦用他的唇温柔地将我的泪拭去，他说，如意，我以后再不会让你落泪了。
　　邯郸城的春天特别暖和。

　　吕不韦经常外出，可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给我希奇的宝贝首饰。吕不韦说，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你应该有天下最好的首饰。
　　吕不韦给我请来了邯郸城里最著名的歌师舞师，他说，如意，你的声音仿佛是山涧的清泉那样清脆，你的身姿像柳枝一样娇嫩，你的面庞如出水芙蓉般清秀，你的歌舞一定比月宫里的嫦娥更美妙迷人的。
　　于是，在没有吕郎的日子里我的歌技舞技一日千里。三个月后，师傅们说邯郸城里没有比我更优秀的舞者了。
　　在没有吕郎的长夜里，在邯郸如水的月下，我独自将箫吹地如怨如诉，如泣如慕。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想起那恍若隔世的箫声，想起在那个蓝天白云、青山红梅相映的初春，我曾怎样地迷恋过一个举剑扬眉，目光如水，战袍如火的男子。

　　吕郎看了我曼妙轻柔的舞姿之后，最初的惊喜却转为忧郁，那种忧郁曾经在薛轲的眼中无数次地出现。
　　我有些惶恐，我说，我舞得不好吗？吕郎缓缓说，不，你舞得太好了，你真是倾国倾城的尤物。
　　我说，是吗？那你才可以骄傲啊。
　　吕郎摇了摇头，动作有些僵硬，吕郎说，如此天生尤物，只有贵人才可居之呵。
　　贵人？恐惧如邯郸城的冷风丝丝侵入我的脊髓，侵入我的五脏六腑。

　　恍惚中，薛轲说，你却是天下的尤物，只有贵人才能拥有，我注定不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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