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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潜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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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雁之章
我走在回山园的路上,本想着顺路找找朱羽看,这样抱着希望竟越走越远,直到天黑,我还在枯草间乱转。一阵疲累和恐惧袭来,我只想找个地方静静,从知道这件事开始我的心就始终一团乱。
看看四周,这个地方离断业寺不远,这个时候不知有没有人在那里搜寻,根据林阙的说法断业寺根本没有朱羽回去过的痕迹,不知道他们会否再注意这个地方。我步履沉重地向断业寺方向走去,那一刻突然觉得我也只有这个地方可去了,我突然很想念大殿中那尊破败阴森的佛像,好像想要靠它来得到片刻的安宁。
断业寺并无别人,寺门仍然紧锁,我拿出钥匙,自从上次的翻墙事件,朱羽就配了一把钥匙给我,这里可算是我们共同的家了。费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我走进里面,大殿的门没有关,倒是符合朱羽的粗心。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幸好还可以看清对象的轮廓,我凭记忆摸到供桌上的油灯点亮,又从神案下抽出一个蒲团静静坐了一会儿。我仰头凝视那尊巨大的佛像,他的面容淡远,慈悲,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纵然陈旧,如果凝视那双眼睛,仍可感到被救赎的安稳。我和朱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安祥的夜晚,我们在油灯柔软暗淡的光里商量布料的做法、新的绣花纹样、鸿雁楼的菜式还有彭宋做的东坡肉……我们漫无目的地谈天和说些对佛不敬的话……而如今我才感觉到这样一个玄异的存在,他好像看到我内心的悲伤忧惧,好像在对我说一切都会很快过去。这让我首次对佛有了真正虔诚肃穆的情感,不由得向它合十拜了三拜,祈求朱羽平安无事。虽然我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它,朱羽却是整日为它掸灰,它不至于抛下朱羽不管的,一定是这样的……
正胡乱想着安慰自己的理由,却听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碧?”
生怕自己产生幻听,我竭力镇定心神抬头望向声音来处,见朱羽还是穿着那件旧的红裙子站在佛像旁边,像是刚从后殿走出来的样子。
我一下子冲上去抱住了她,没有扑空,她是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还是那么珠圆玉润。
还没来得及大大抒情一番,她就忙着把我推开:“保持距离,我衣服上有血你可别蹭到身上。”
迟了,我低头一看衣服上都是沾乎乎的红色,在朱羽裙子上看不出来,到我的绿衣服上就明显了……不过这个时候实在没有亲情在意这个,我急着围着她转一圈:“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吗,彭宋呢,你们怎么在这里?门还锁着……”
“哎呀我不锁门外面人不就都进来了,每个人都不相信我们会真的藏在寺里,这才安全。我是先把彭宋放下,然后出去锁了门又翻墙进来——就从你上次进来的那个缺口。不用担心我,都是彭宋身上的猪血……他在地窖里呢。”
我往后殿看了一眼,小声道:“那他现在……”
朱羽叹了口气道:“他没醒着……碧,这件事本不该让你卷进来,可是现在不能不请你帮忙。”
少见她如此认真,我也不知道原来她竟似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藏着。
朱羽欲接着说又看到我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道:“这事一时半刻说不清,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你自己拿衣服换,我先去锁门……”
我心思沉重地在朱羽衣箱里翻着……只是一天,为什么一切都已完全不同?
脚步声响,朱羽回来了,我丢给她一套干净衣服,两个人大约都倦了,默默地换下衣服,朱羽又热了两块白薯。我们坐在一处,一边啃白薯一边谈论这个重要的未知问题,单是这样我已经感到很大的满足了,虽然后面还不知有什么事情发生。
朱羽仔细看了看我:“我看见你拜佛了……碧,你怎么不回山园到这里来发疯?”
“还不是怕你被彭宋当猪砍了,你越吃越胖,他又昏昏沉沉,万一看花了眼……又找不到你,只好到这里来拜佛,拜到一半突然想起如果你受了伤会很久没人给佛像掸灰,所以不用我担心它也会保佑你……”
“佛祖吗?”朱羽笑了笑,“佛祖只能保佑人心……而已。事出突然,我也很意外,让你担心了。幸好我及时经过安村,不然事态发展也许更难控制。碧,彭宋不是普通人,他的真名其实是宋鹏,也许你没听过,但你总该听到过无终刀。”
“是那个嗜杀成性惹得江湖一阵大乱的恶人?”
朱羽点头道:“彭宋是杀性被游方僧压制的无终刀,我常常去看他,也是法师的嘱托。”
真的仅仅是因为法师的嘱托吗?我看看朱羽的神情,她平视的目光里似乎只有隐隐的忧虑,看不出神伤。
“当年法师用的方法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那并不是自然的渡化,而是不得已的扼制。彭宋的嗜血本性也并没有消失,只是从杀人转移到杀别的东西,做一个屠夫可以让他这种愿望得到潜在的满足而不至于爆发。但是现在他的杀性好像突然被放了出来,这不像是自然产生,而是有什么人或事影响了他,为今之计只有我去寻法师,而碧,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留在寺里照应一下。我在地室里留了涅磐香,可以维持他的沉睡,但是你要每天早晨烧一支。三天之内我应可回来。”
我眨眨眼睛:“就是这样?只要按时烧香就好了?”
朱羽略一思索,道:“碧,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帮助他。这件事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有什么别有居心之人……我担心的是仍会有人寻来,若是公差你可敷衍,若是江湖人……要带人走就随他们吧,不要为此把你自己陷入危险。”
第二天早晨我同样把朱羽送上马车,只是心境完全不同了。
她掀开车帘,道:“碧,记着我昨天说的话,保护你自己为先。”
“好了,放心交给我。”
我们又拥抱了一下,马车缓缓走了。
回到寺里,我的心已经安静了下来,充满了一股无名的力量。尽管朱羽那样说,我已经决心要尽最大的力量为她保护好彭宋。他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能再过回平凡安乐的日子。
中午林阙学兄来了一次,我只说朱羽有下落之前我要为她打理这里,我的执拗让他很不放心,但还是照我的意愿将这个决定传达给女师。
傍晚的时候我又收到了寒扬的信。
读卿之传书,喜而忧惭。知卿为余设想,劝吾隐退,然人生一世,各有所执。所求功业,于卿或微末不足道,然寒扬之志未全,则此生虚度,是故不辞险阻。有负卿之殷切嘱托,神伤怅叹。
余近日急寻一人为助力,几欲功成之际失其音讯。心绪不靖,唯思卿。俗事缠身,无能多言,此信聊慰牵念之情。
望卿珍重。
这个江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挣扎吧。而今因为彭宋的事,多出许多感慨。我不由得想无终刀为什么会嗜杀,他作为彭宋的时候是如此温厚可爱的人。这个江湖无法理解,但我开始试着体味其中之人的情感。
我想了想,取了纸笔回道:
如君之言,各有所执,君不弃所衷之物,碧唯相敬。世事得失相随,是君之抉择,便当心系所得,匆以所失为忧。君虽遇挫,然君之坚毅,可解任何危厄,此为碧之深信。
江湖多变,君亦保重。
刚把荻放走,就听见敲门的声音。难道这么快就有人找来,我做好准备打开寺门,却见林阙学兄拎着个食盒,道:“女师做的桂花羹。”
我接过来:“女师没说别的什么吗?”
他苦笑了下:“女师还能说什么,只是要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今天城里来了很多不明的江湖人,安村也有。这件事情还在调查,我担心彭宋的事不简单,你在这里住要注意安全……怎么不见你追着打听朱羽的下落了?”
“找到她你自然会说,问了徒惹失望。”我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心里想的却是朱羽所担心的果然不差,我的考验也许很快会来。
林阙学兄安慰我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自己也不要太紧张。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女师说看这两日城里的情形,可能会有大的争端,为此山园要改址。”
我失声道:“什么?”同一时刻我头脑里回想起朱羽最初对我说的话:“也许你会离开这里,也许我们会分开……”无比清晰。心情再度沉重我问道:“有这样严重整个山园都要迁,要迁往哪里呢?”
“大概是河汉一带吧,那里是三大世家的主要势力区,会安定很多。碧儿,你没见到城中现在的情形……如果我的女师一定不会答应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看着他道:“那朱羽呢,我们都走,朱羽怎么办?”
“你放心,动身肯定要找到朱羽之后,最好当然是她和我们一起走。”林阙学兄解释道,“所以这几天你还是在这里等朱羽,山园那边其他人会收拾妥当。”
我只得艰难地点点头,就算带上朱羽,离开菱湖,离开断业寺,对我们都是不可弥补的遗憾,况且山园的生活朱羽也许并不喜欢。但这些问题都只能留待以后了,我只盼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又能重归平静。
庆幸的是第二天朱羽就回来了。
我满心欢喜地给她尝刚刚做好的蒸饺,又满心忧郁想着怎样向她说明我们要离开的事,最后我决定先问她此行的情况。
“我去到天轮寺,尚未打听法师身在何处,那里的僧人就把他的传书交给我,传书是昨天刚到的,住持本要令僧人送来。法师已经知道情况,让我们尽快离开此地,彭宋交由他处理,他最迟明天早晨到达。”朱羽叹道,“可能真有大事发生了,一路上到处都是凶神恶煞,我回来就看见七八场打斗,幸好没被殃及池鱼。”
游方僧和女师的看法相同,让我更加感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如此我就理所当然地把女师的决定告诉朱羽,她没有表示反对。我们去地室看了看彭宋的情况,他闭目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好像有几分消瘦了下去,我突然发现他如此安静沉睡的时候确实是另外一个人,神情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落拓萧索。他的眉头微皱,仿佛知道我们就要弃他而去了。我们都没有说话,最后朱羽轻轻说,随缘吧。
我们只是两个活在江湖之外的女子,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
阖上地室的门,天又向晚,这两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倦了,幸而前日朱羽买的炭还是被车主送到了寺里,我们弄了个炭盆放在朱羽的小房间里,准备暖和睡觉。
这时候又有人敲门。
敲门的节奏很慢却非常笃定,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我们互看一眼,同感来者不善。
我打开门道:“我去看看。”
朱羽却拉了我一把,低声道:“一起去。”
穿过大殿来到前院,朱羽把蜡烛交给我,镇定地拉开门闩。
门开的一刻我们同时呆住。本来就算外面站了百十号凶大汉,我们也有心理准备的。可门外只有一个葛衫草履的瘦削女子,背负双剑,一把乌鞘檀柄,另一把剑身宽阔厚重,剑鞘遍刻玄异怪文,令人骇异的是剑上竟数处贴了符纸其上又缠了密密麻麻的铁链,竟似有什么可怕的妖物被锁在剑中。这把剑似乎也是先前压迫感的来源。
那女子微一颔首,缓缓道:“司徒清来取宋鹏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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