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天空小雨淅沥》泉边青鱼

1、他的他

　　2016年初夏，天气特别好。

　　肖羽独自一人站在P市中心医院的ICU病房门口，心里说不出的悲痛。

　　在肖羽的印象里，妈妈是一个女强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把她击倒。可是就是这样的妈妈，如今身体从未有过的瘦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里面有着本能的温柔和坚强，却没有一丝丝的活力。三十岁的肖羽，第一次意识到妈妈真的老了。

　　这是肖羽第一次待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急救病人，临床因为胃出血整整吐了大半盆血刺呼啦的东西；对面床癌症晚期的阿姨被医院下达通知不必再做治疗；几乎每天都会有因为不治而离开的病人，也经常会有半夜推进来的重症病人，还会伴随着亲属们悲痛的哭喊声和医生冰冷理性、不带丝毫情感的劝导声……

　　肖羽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某个瞬间，他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家人也会那么一天，自己爱的人总有一天也会离自己而去，他害怕失去。

　　那一段时间，肖羽每天都很惶恐，亲戚朋友们的关心让他很温暖，但这些温暖根本不足以填补他心里的恐惧，悲伤挥之不去。肖羽每天努力跟妈妈微笑、聊天，给她营造一个轻松的治疗氛围，可是医院却说妈妈的状态虽有好转，可是一旦反复就会有生命危险。那个时候的肖羽除了感到无助，就只有无奈。

　　在肖羽迷茫的时候，一条微信温暖了他的心。
　　“家里有事儿需要帮忙尽管说，需要钱的话……”
　　联系人显示“卫来”。

　　对于肖羽来说这条微信的意义那么的不一样。

　　如果说亲戚朋友的关心对肖羽来说是一种短暂的慰藉，让肖羽坚强地挺过那个最难熬的时间，那么卫来的那条微信对于肖羽来说却是一种心灵的满足，让她放下坚强，放肆而释放的哭出来，让他的那份软弱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不必再辛苦硬抗。

　　肖羽想着，原来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原来自己这么需要一个肩膀，原来一直以来他这么期待卫来给自己的关心，原来自己一直不想承认的内心的那个声音，会以这样的形式摆在他的面前，原来深埋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平时连自己偷偷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那个秘密，就这样明晃晃的放在自己眼前，没能容许他有半点时间去找借口躲避。

　　一直习惯了一个人的肖羽再也掩藏不了多年来对人对己都深埋在心的那个秘密——他一直没能放下卫来，他一直在他心里，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让卫来远离他的生活，却把他放在了更加危险的心里，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他不出现在他的生活，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就好像这个人他就真的放下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方式不但让卫来从未有片刻离开，还让他在自己的心里扎下了根。
　　“谁呀？”肖羽妈妈问在看手机发微信的肖羽。
　　“妈……卫来……给我发的信息。”
　　“你俩还联系？”
　　“偶尔。”
　　肖羽妈妈看着肖羽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露出一丝担忧。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他。”
　　肖羽妈妈之后再没有说话，只是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那一天，肖羽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的轻松。照顾妈妈的工作轻松了很多，只需要帮忙看着点滴瓶，带妈妈做常规检查。

　　医院总是无聊的，忙的时候没发觉，有点空隙的时候就感到时间难熬了。闲着的时候肖羽总会摆弄手机，在卫来的微信聊天框里上打上一串不知所以的文字，删掉，再打，再删……不知不觉时间过得还算快。

　　那时候的肖羽或许是脆弱的，他知道眼下自己对于卫来的想法和举动对自己来说是危险的。因为毕竟之前碍于一些世俗的眼光就分过一次手，虽然在一起时间不长，可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做到把卫来藏在一个自己不容易想起的角落。

　　如今接受他的关心和他联系，肖羽没有信心自己能够承担这个选择的结果。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么多年，肖羽觉得自己感情上总是很被动，就算有人追也很难接受，好像谁也看不上，更别提走进心里了。可那个时候偏偏对他，一个毕业没多久，还比自己小一岁，有点轴，有点笨拙，但是很努力的卫来，一个男人，另眼相看！肖羽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勇敢一次，或许这就是命运在给他再一次争取幸福的机会。

　　孩子的心思总难逃过妈妈的眼睛。

　　“是卫来吧？”肖羽妈妈看着在微信聊天的肖羽说。

　　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不小心被看穿的肖羽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尴尬，本能的回了一句：没有啊，然后胡诌了一个妈妈知道的同学的名字，出去买饭去了。

　　妈妈出院之后，肖羽回到D城工作，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那群在医院给予自己关心的朋友们吃饭，包括卫来。这是三年前分手后，肖羽第一次主动邀请卫来参与自己和朋友间的聚会。

　　一家远近闻名的烤鱼店，卫来坐肖羽的斜对面。至于席间大家说了什么，肖羽根本就没在意。

　　聚会过后，顺路也好，绅士也好，卫来送肖羽回家。路上两人像好久不见的老友简单寒暄、询问近况，不疏远也不亲近。那感觉让肖羽觉得原来他和卫来真的只是朋友而已，直到临近分别的时候，卫来终于关切的说喏喏的说了一句：“家里需要用钱就和我说。”

　　卫来还是老样子，不懂得花言巧语，连关心都这般硬邦邦。可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肖羽温暖了一整个晚上。虽然肖羽在感情上谨慎、没有安全感，但那天以后，肖羽觉得和卫来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天以后，肖羽和卫来两个人的聊天内容会涉及生活日常，偶尔会开玩笑，有问题会彼此帮忙。卫来会主动约饭、要求陪肖羽看肖羽想看的电影；肖羽也会在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跟卫来咨询或单纯的抱怨……

　　久而久之，肖羽习惯了卫来有事儿没事儿跟他聊天，习惯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舍得放开那种感觉。

　　那个时候索性称之为暧昧，但是就像歌词里面唱的那样“暧昧让人受尽委屈”，这种忐忑的感觉让人不甘心。就连闺蜜都看出了肖羽和卫来的暧昧、拧巴和尴尬。

　　“我也是够了，你俩墨迹啥呢？都是三十郎当岁的大男人，就不能痛快一点么？！”肖羽闺蜜王小希一脸嫌弃说道。

　　肖羽想了整个晚上，决定自己迈出去那一步。人总该为自己的幸福做点什么的，何况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话。

　　2016年8月14日
　　肖羽打开和卫来的微信会话框。

　　“你喜欢我吗？我说的是男女朋友的喜欢……”
　　“……喜欢！”
　　“O(∩_∩)O~我……也喜欢你！”
　　……

　　前后再聊了些什么肖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个晚上两个人很开心地聊了好久好久。肖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喜欢的他真的也喜欢着自己。尽管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答案，但听卫来亲自说竟然那么地不一样。

　　第二天傍晚，肖羽和卫来开始确立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

　　那时候的肖羽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跟其他任何男人女人都不一样，而且他好像比以前更温暖了，只要跟他在一起，未来不管是什么样子好像都会是美好的。

　　从商场出来，肖羽自然地挽起卫来的胳膊，身体轻倚在卫来身侧……就这样大辣辣的走在人群中，好像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在一起了一样，满满的幸福在胸腔升腾，抑制不住。

　　“这种感觉真好，特别踏实。”

　　听到卫来的话，肖羽微笑着，发自内心的温暖，那时候他觉得他从未这么幸福过。这么多年的坚持，这么多年的独自等待，终于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爱情，那样纯粹的，没有世俗框架的纯洁的爱情。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从那天开始，肖羽世界的中心不自觉的开始像向卫来倾斜，那里是他的幸福，他等了近三十年的爱情，他等了三年的那个从未真正放下的男人。

　　可他不知道，三十岁撞到初恋，也或许会是一场错位的纯洁情怀和残酷现实的博弈。他不知道初恋其实是怎么样的，之前和卫来的那一段在别人看来跟小孩子办家家酒没什么区别的短暂恋爱，他好像并没有收获什么经验。

　　初恋是十三四岁的懵懂，十七八岁的暧昧，还是大学时候的青春纪念？是第一次牵手的脸红心跳，第一次见不到心爱的TA的空虚，第一次接吻的彻夜无眠，还是第一次和TA亲密接触的恐惧和美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幸福，可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一个三十岁、没真正谈过恋爱、还秉持强烈纯情信号的大龄剩男肖羽身上，一切都变得那么格格不入，危机四伏。

　　对心里纯粹爱情的执念、尴尬的年龄，让肖羽从一开始就一意孤行的押上了所有的博弈筹码，没有给自己半点退路——或者人生赢家，亦或者万劫不复。

　　可是对于肖羽来说，那个时候的他顾不得那么多，也根本不具备趋利避害的能力。他知道的只是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他的眼里看不到什么是岌岌可危，看不到他和卫来两个人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分开的结果，看不到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到来的世界末日一般的崩溃，他的眼里只有两个人的完美，他想要的一直以来就只有他。

　　人生短暂，不想失去，这是在妈妈的病床前肖羽最深刻的感受，因为除了家人，他最不想错过和失去的就只有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