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学社长危险又迷人》灼东云

18、第十八张卡

　　“你现在在想什么？”
　　星泽津纪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头，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深茶色的眼睛里带着种近乎探究的目光。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单人病床，白色的被单隆起一个单薄的弧度，顺着被子的边缘，露出的是女人被绷带层层包裹的纤弱肩膀。
　　小川和子脸上的呼吸机已经撤了下去，妆容也在出了手术室之后就被清理掉了。只是因为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此刻的脸色倒比之前涂过粉底的样子更加苍白。

　　“这已经是你第十三次问我这样的问题了。”
　　小川和子说，声音有些虚弱。

　　“我知道。”
　　星泽津纪说：
　　“但人的想法是会实时发生变化的吧？和子的思维变化方式又和我不一样，所以我觉得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听星泽这样说，小川和子有一点无奈，但唇边终究还是浮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
　　“你这家伙还真是……”

　　还真是直白。

　　在商场里浮沉这么多年，小川和子早就习惯了各种算计与忖度。
　　所有人的话都有弦外之音，复杂的关系网，永远理不清的利益链条，还有资本和权力带来的，无视规则的力量。
　　人和人之间的对话永远是虚与委蛇，永远需要绞尽脑汁地解读。

　　但在面对星泽津纪的时候，她并不需要做任何猜测。
　　星泽津纪会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出来，就像在写一份完整而严谨的实验报告。
　　不会有任何顾虑或者委婉，所以很多时候听起来甚至会生硬到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就是这样才好。
　　就是这样真实而直白的相处，才最能让人感觉到放松。

　　“我在想，活着真是太好了。”
　　小川和子说。
　　“我们都还能像现在这样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星泽津纪歪了歪脑袋，她不太能理解小川和子说这句话的含义。
　　她所掌握的知识和用于推论的条件项实在太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听到了别人得出的结论，她也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泽津纪倒是并不会因此而着急或者恼火。
　　因为人在接触未知的东西的时候，会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因为太过浅薄，所以一定会有一段时期甚至连自己到底有什么不明白也不知道。
　　所以才需要一点点地去学习，去在自己的身体里建立相应的体系，去发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而小川和子刚好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
　　星泽津纪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那副她熟悉的，却又看不懂的面孔。

　　当然，在现在这样的阶段，有一件事，就算她并不理解为什么小川和子会那么说，她却十分认同。

　　“是啊。”
　　她说。

　　“活着真是太好了。”

　　*

　　公寓的房间其实并不很宽敞，不过因为里面很空，几乎没什么家具或者生活的气息，所以显得有些空旷。
　　房间里没有点灯，房门关上之后，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相对而立，场面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松田阵平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一脸饶有兴味的表情，显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安室透和他对视了半晌，终于还是先一步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想要说点什么。”
　　他说。

　　“不是你说有事要告诉我吗？我在洗耳恭听。”
　　松田阵平说。

　　“……松田。”

　　“先声明。”
　　松田阵平将手臂抱在了一起，微微扬了扬下巴：
　　“如果你要是什么理由都不给就说出什么让我收手的混帐话，我肯定要你好看。”

　　安室透笑了。
　　“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由你这个刑警来插手啊。”

　　“这可是刑事部的案子。”
　　松田阵平扬眉：
　　“你觉得我可能会对眼前的案子放着不管吗？更何况那家伙——”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安室透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松田阵平想要说什么。
　　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星泽津纪，所以他更没办法放着不管。毕竟哪怕只是巧合，星泽津纪的存在可的确救了萩原研二的命。
　　七年前的那次事件当中，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意外闯入现场，不管不顾地对炸。弹上了手，碰巧拆除了远程控制的开关，事件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松田阵平对那个女人格外关注，甚至抱有微妙的想要庇护的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很能理解这样的感情，因为同样的感情，他也有。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凑巧路过，身份暴露的诸伏景光或许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
　　她出现得蹊跷，她身上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但安室透自己也得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以他现在的精力，根本不可能对她如此关注。

　　更何况，她似乎知道很多事，她的态度实在太不明晰了。
　　卧底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职业，任何一点不稳定的因素都可能会导致万劫不复。

　　眼下星泽津纪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已经成了他不得不去解决的问题。
　　那么他必须得尽快查清她和组织之间的关系，他想要立刻判断出自己应该把她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如果她是敌人，他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好意就对她网开一面，但如果她不是，就算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她只是被无辜卷入的路人呢？
　　——至少，他得让她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亲自搬到了她的隔壁。
　　这是监视，是调查，也是保护。

　　对于松田阵平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安室透其实并不算很意外。
　　虽然他私心希望松田阵平不要出现，他希望松田和萩原永远都不要卷进“这个世界”的纠纷，但那两个人已经开始对星泽津纪那个女人产生了兴趣，既然他们决定要追查星泽津纪的事情，就势必绕不开组织。

　　他当然可以通过公安向两个人下达强制的命令，迫使他们退到安全线之外，让他们远离不该卷入的纷争。
　　但——
　　安室透同样也很清楚，那样做其实并不会有什么用。

　　松田阵平原本就是那种只会踩油门的性格，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有他想要了解的真相，也一定会去闯上一遭。
　　萩原研二虽然比松田略沉稳一点，但骨子里也有种不顾自身安危的疯狂劲儿。
　　面对这样的两个人，公安越是阻止，他们的调查就会越起劲。

　　与其放任两个人不知深浅地肆意乱来，以至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上麻烦，不如提前现身，跟他们浅浅地交个底。
　　作为潜入搜查官，在保密条例的约束下，安室透可以透露的内容并不多，不过所幸那两个人都有足够聪明的头脑。
　　只要给他们一根线头，他们就可以抽丝剥茧地找到真相。

　　就像，松田阵平早就猜出了在这里的新住户是他这样。

　　“如你所见，她的身边发生了一些正常情况下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安室透说。
　　“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发生的原因。”

　　松田阵平轻嗤了一声。
　　“能随便在警视厅里动手，还能在这个国家动用非法枪支的家伙，的确很不合常理。”
　　“你该不会想说，她会遇到这些事是因为她自己也在做那些行当吧。”

　　“现在还没办法断言。”
　　安室透的表情凝重：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她的事上，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所以如果调查有了进展，我会将能透露的部分告诉你。”
　　“同样，松田，在这样的调查当中，很多事都没有选择或者后悔的余地，所以别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程度。”

　　“是、是。我知道了，金发大老师。”
　　松田阵平扬了扬手，脸上的笑容终于露出了几分安室透最熟悉的少年气。
　　“我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既然知道你也在这里，之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所以……”

　　“叮咚。”
　　有些遥远的门铃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空气在一瞬变得很安静。

　　被按响的倒不是他们两个所在的这个房间的门铃，但也正因如此，两个人的神经才都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安室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松田阵平撇撇嘴，露出一个“要你说”的表情，但身体也十分诚实地跟了上去。

　　为了避免暴露，两个人没开可视化门铃。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这里是宅急便，请问有人在家吗？”

　　是快递员？
　　或者说是扮成了快递员的什么人？

　　安室透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接着冲松田阵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在屋里待机。
　　下一秒，他抬手拉开了面前的房门，朝外面探出了半颗脑袋：

　　“您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站在隔壁门口的人果然穿着邮便局的制服，手里抱着一个纸箱，看起来颇有分量。
　　听到这边的动静，快递员转过身，费力地单手撑起了帽檐，向安室透颔首打了个招呼：
　　“日安，先生，我是负责这片区域的快递员，现在正在派件，如果打扰到您的话非常抱歉。”

　　“谈不上什么打扰。”
　　安室透侧身从门内走了出来，随手将房门掩上：
　　“我刚好想出门，听到了您这边的动静，所以在想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对了，敝姓安室，今天刚搬到这里。既然您是负责这片区域派送的邮差，或许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会受您照顾呢。”
　　他这样说着，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也请您多关照了。”
　　邮差再次弯腰示意，只是这次的动作太大，手里的箱子差点滑脱。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重新扶稳。

　　“我似乎耽误您工作了？”
　　安室透问，娃娃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

　　“不、没有的事。”
　　重新站稳的邮差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弯下腰，将箱子放在了地面上，伸手去摸自己的腰包：
　　“这是这户人家的邮包，不过看样子，这家的主人好像不在家——”

　　“要再投递吗？但这个邮件看上去似乎只是简易邮包，应该并不需要专门签收吧？”
　　安室透指了指地上的箱子。

　　邮差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事实上……”
　　安室透挠了挠头：“之前我也在快递公司打过工。总之这样的快递，或许直接放在附近的快递箱里就行了吧？”

　　“话是这么说啦。”
　　邮差挠了挠头：
　　“但这栋的快递箱已经满了，如果放到其他地方又太远，加上户主也没有标注可以直接放在门口或者其他地方，所以果然还是只能再来跑一趟了。”

　　说着，他从腰包里取出了机器和空白的不在联络票，准备打印条码。

　　“——不如您就直接放在这里吧。”
　　安室透再次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这么重的箱子，您上下搬运一趟也很费力。我之后也没什么事，等户主回来，我左右也要登门拜访，到时候替您跟对方说一声就好了。”

　　“我想那个人也并不希望您如此辛苦吧，况且说不准对方也会急着用邮件里的东西，与其多等一天再配送，说不定直接放在这里反而会更让对方满意哦。”

　　邮差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可以吗？”

　　“诶。当然，毕竟我也是这里的住户嘛。”
　　“之后大家会有很多相处的机会，互相体谅也很重要的，对吧？”

　　在安室透的劝说下，邮差十分愉快地答应了这个提案。
　　在邮差的身影消失在了电梯间之后，安室透瞬间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十分娴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手套，接着将那个小纸箱提了起来，重新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松田阵平见他回来，轻轻打了个口哨。
　　“公安大老爷就是不一样，这种侵犯市民隐私的事情，你倒是完全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啊。”

　　“在涉及危害公共安全的调查面前，隐私权必然会有一定的让渡。这一点，刑警不应该不知道才对吧？”
　　安室透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松田阵平嗤笑，跟着蹲到了安室透的跟前：“手套有多余的吗？”
　　安室透瞥了他一眼，反手将另一副一次性手套甩到了松田的手里：“回去记得清理指纹。”

　　“是、是。”

　　封住箱子的胶条被小心翼翼地掀起，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两个人的动作都十分注意。
　　不过这种程度的工作对于拆弹专家和金牌卧底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消多时，箱子顺利被两个人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在看清了里面东西的瞬间，松田阵平的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情。
　　“这是……”

　　*

　　“关于之前说的那件事……”
　　病床支起了一个角度，小川和子倚坐在上面，手指轻轻地勾着被角。
　　虽然她仍想沉溺在温存的假象当中，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这次狙击毫无疑问又是出自林友材化的手笔。
　　在会议室里对星泽津纪下毒不成之后，林友敬人找到了她，让她把星泽津纪约出来。

　　林友敬人说可以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商人重利，只要她能保证让星泽津纪乖乖听他们的话，他也可以不再做会威胁到两个人生命的事。
　　小川和子其实不太相信，但在林友敬人面前，她并没有拒绝的选项。

　　林友敬人让她带上了即时的通讯装置，不过小川和子很清楚，以林友敬人的性格，绝对不可能留下能让人追踪到他身上的把柄。
　　录音可以伪造，信号可以用中转站，没有切实的证据，就算她明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没有用——
　　更何况，那些人连警视厅都能侵入。

　　环境可谓四面楚歌，小川和子也别无选择。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死在这场狙杀里。
　　不，或者这也并不是幸运。

　　林友敬人说得没错，商人重利，他一定会更倾向于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那么星泽津纪活着和死了哪一项对他们更有利呢？

　　星泽津纪擅长的是硬件开发，她所拥有的研发能力和目前所拥有的专利在行业内十分有名——和有着科学前沿力量的高校和走在量产第一线的大企业比起来，星泽津纪既没有学术方面的扶持，也没有庞大的资本和优良的科研环境做支持，但即使这样，她也能做到很多人根本做不到的事。

　　她是天才，而天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当然，星泽津纪自己也说过，科研这件事本质是让未被发现的真理浮出水面，是运用已知的理论知识，达到想要的效果。
　　在这条路上，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天才的存在最多也只是加快人类认知世界的速度，并不会对世界造成多大影响。
　　因为在世界面前，天才也好，凡人也罢，都不过是渺小而无知的存在罢了。

　　但，天才的确可以让发展的速度变快，节省解决问题的时间，而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利益，就是金钱。
　　所以星泽津纪的存在会引起那些人的垂涎。

　　对于林友来说，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让星泽津纪加入他们。
　　如果不能，为了避免她加入竞争企业，给对家带来利益，他们也不惜毁掉她。
　　就像之前让山本雄一下毒那样。

　　但比起之前那次行动，这次的狙杀他们反而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味。
　　狙击的第一枪瞄准的是她而不是星泽津纪，而且并没有直击她的要害，反而给了她死里逃生的机会。

　　那么狙击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杀死她们两个吗？
　　还是说，比起要了她们的命，他们更想用这样的方式对她们进行威慑？

　　留下她的性命，让她把恐惧的气氛传递给星泽，用这样的方式来胁迫星泽津纪加入——
　　比起单纯的杀人，小川和子觉得这一边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毕竟她们还活着，这就是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的证据。
　　之前有林友敬人在一边监听，小川和子并不敢说得太直白，不过眼下监听器已经被回收了，加上星泽津纪罕有地愿意听她说这些，她索性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还有她的一些想法全都摊开在了星泽津纪的面前。

　　这是一段很长的讲述，小川和子中间休息了几次，星泽津纪帮她往水杯里添了两回水。
　　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和子的声音也忍不住地哽咽，星泽津纪便在一旁递过去了纸巾。

　　“阿津……”
　　和子的眼圈染着红色，她轻吸了一下泛红的鼻子：
　　“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确是因为我，因为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

　　“我不请求你的原谅，但是阿津，那些人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力量完全超乎常识，别说去解决了，如果和他们对着干，搞不好真的会丢掉性命。”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星泽津纪没有接话。
　　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倒也并不是她想要晾着小川和子不管，而是她接收到的这段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她很难立刻消化处理。

　　她的确没想到，公司破产的背后还会有这么复杂的缘由。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要面对这么困难的问题。

　　不过……

　　在看到这些来龙去脉之后，星泽津纪感觉到的并不是无力或绝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开朗。
　　她一向对这种和人相关的事情敬谢不敏，因为她搞不懂人到底为什么突然生气，搞不懂人为什么会突然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人有太多不确定性，让人很难理清这中间的关系，更无法预判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不过——就算这些现象的主体是人，就算人充满着随机与意外，也并不意味着毫无规律可言不是吗。
　　萩原警官说得也没错，人也是一门学问，每个人都遵循着自己的行为逻辑，所以与人有关的事，也是可以被逻辑解读的。

　　没有固定答案的主观题变成了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的客观题，那么去探究这中间的答案，或许也并非不可能吧。

　　和子的表情依然写满焦虑和紧张，她看着星泽津纪，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审判的结果。
　　漫长的等待之后，星泽津纪终于动了。

　　她重新挺直了方才说话间略有些塌陷的脊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认真和专注。
　　“和子，我不会加入林友。”
　　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重新创立星川。”

　　“阿津……”

　　“这不是任性。”
　　星泽津纪说。
　　“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是的，她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尽管系统任务并非强制，但作为主线，星泽津纪并不确定如果自己一直不去完成的话，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况且她还想要弄清楚系统出现的缘由和目的，那么最好的方式当然是顺着系统的意思，完成任务。

　　更重要的是——
　　这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林友能用这样的方式胁迫我们一次，那么就会有下一次，这次是让我加入他们，或许下一次就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是克扣我的工资，是将我变成任意压榨的工具。”
　　“既然你说他们为的是利益，那么当然付出的越少，获得的越多，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有利。”
　　“所以向他们妥协是不会有止境的，那只会把我们逼到更麻烦的境地。”

　　小川和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我知道，但是……”

　　但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站在他们面前，连抵抗的想法都显得可笑。
　　就像在自然界的一些草食动物，在遇到无法战胜的对手的时候，身体会自然陷入僵直的状态，麻木自己的神经，好让死亡来临的时候不会太过痛苦。

　　“没关系的，就算他们再怎么厉害，也总会受到规则制约吧？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了不是吗？”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还有机会的。”

　　星泽津纪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然平静，目光却比先前更加坚定。

　　“我可是研究员。”
　　“困难也好，未知也好，不可能也好，总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如果连最初的一步都不敢迈出去，那才是永远都不会有可能。”

　　她向小川和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星泽津纪的手形状很好看，纤细而修长，十指非常灵活。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手指和手掌的皮肤上其实贴了一层相当厚实的茧，整个手的皮肤上也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疤痕。

　　因为她惯用这双手来掘开命运的桎梏，她也相信自己可以用这双手雕琢自己的未来。

　　“我不敢确定会有结果，但是对于认定的方向，我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和子，你还要和我一起吗？”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再次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小川和子今天已经哭过了很多次，但在听到星泽津纪这样说的时候，在看到她将手伸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是啊，星泽津纪并不是那些弱小的草食动物，不管面对什么，她都不可能乖乖地引颈受戮。
　　她从来都不会向自己的命运屈服，所以她才有机会走出那间孤儿院，摇身一变，成为顶级的研究员，所以她们才能在五年之内，将一间只有两个人、注册资金不足百万的小公司经营到年营业额破亿的水准。

　　她们现在一无所有。
　　可星泽津纪原本也一无所有，所以她更有勇气来向全世界宣战。

　　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小川和子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星泽津纪的掌心。
　　她说：
　　“只要你还肯用我，多少次都可以。”

　　“阿津，我果然，还是想要给你打一辈子的工。”

　　几乎是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系统的阶段性提示音。

　　【主线任务（一）：创立属于自己的公司。
　　任务目标：（1）筹集500，000円启动资金。（未达成）
　　（2）募集3名员工。（1/3）,请宿主再接再厉。】

　　皮肤相贴，温度在两个人的手掌心间流转。
　　星泽津纪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想了想，又说：
　　“和子，这次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那儿了。”
　　“果然，就算是专门家，有时候也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一起来想对策，一起来做头脑风暴，说不定会比你一个人更有效果。”

　　“这段时间我也有在好好地做功课哦。”
　　说到这里的时候，星泽津纪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得意，像是做了家务的小孩子在寻求夸奖一样。

　　小川和子有些纳罕，顺势问了句星泽津纪到底做了什么。
　　星泽津纪飞快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点开了自己在购物软件的订单：
　　“我买了很多参考书！”

　　“……”
　　小川和子看着屏幕上那些诸如《今天开始学创业》、《和人相处的一百条秘籍》、《教你看穿TA在想什么》、《在合作伙伴面前你应该说点什么》之类的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标题，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星泽津纪看着和子的表情，眨了眨眼，反手将手机收了起来：
　　“……嘛，主要是之前不确定和子能不能帮我，这些东西总得想办法弄清楚。”
　　“书的话，今天应该就能送到我家了，我会尽快看完的。”

　　倒也……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吧。
　　小川和子想这样说。
　　毕竟这些书在她看来参考价值实在有限。

　　不过以星泽津纪的性格，就算阻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而且星泽津纪原本也很擅长速读和速记，所以倒也不至于耽搁太久。

　　和子有些无奈，但脸上还是浮起了一点笑容。
　　说来也是奇怪了，明明林友的威胁并没有减弱，可看着星泽津纪这样勇往直前的样子，她忽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

　　如果是阿津的话，说不定办得到。
　　她们还年轻，所以啊，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吧。

　　*

　　星泽津纪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到停车场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从车上下来的萩原研二。

　　和子被送进急救室之后，星泽津纪就没离开过医院，倒是萩原研二，中午接到了专案组解散的消息之后，就先一步回了警视厅上班。
　　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见到了他。

　　“呀，星泽酱。”
　　高大的青年笑着冲她扬手：
　　“工作结束之后刚好路过这边，所以就想着碰运气顺路来这边看看，没想到刚好碰到你出来。”

　　“真是巧啊。”

　　巧合吗？
　　星泽津纪的视线落在青年的车身上。

　　米花综合病院离警视厅距离并不算近，不过离三丁目星泽的以前的办公楼倒是不太远，虽然不知道萩原研二家住在哪里，但考虑到在过去的几年里她都没有遇到过对方，星泽津纪合理怀疑这个“顺路”多少掺了点水分。
　　星泽津纪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要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竟咽了下去。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敷衍，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她似乎也没有揭穿或者追究的必要。
　　按照她刚刚学会不久的方式进行推断，假设萩原研二出现在这里是遵循某种逻辑的，他来这里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他之前说过，他是警察，想要保护一般市民的安全，但根据之前的口风来看，保护计划似乎中午就已经取消了，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萩原研二却依然出现在了这里。
　　说起来，那个保护计划为什么会取消？之前那场狙击案是已经被解决了吗？

　　明明林友还没有接受任何调查？

　　思绪在脑内纷乱，星泽津纪的脚步也被拖得略有些迟缓。
　　……可恶，她果然还是不太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来思考问题，也不擅长做出判断。

　　“怎么了？”
　　萩原研二看出了星泽津纪的迟疑，于是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萩原警官……”
　　星泽津纪仰起脸，用认真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
　　“你之前说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这件事还算数吧？”

　　“嗯？”
　　饶是有丰富社交经验的萩原研二也委实没料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

　　停车场的灯光有些昏暗，但那双深茶色的眼睛却格外亮。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萩原研二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也很理所应当。

　　于是他在脸上挂起了一个惯式的笑容。
　　“当然了，星泽酱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星泽津纪慎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萩原警官。”

　　“我想不明白了。”

　　*

　　星泽津纪这个女人的确很不对劲。
　　送走了松田阵平之后，安室透坐在房间里，对着泛着荧光的电脑屏幕，表情格外凝重。

　　那只装满书的箱子已经被他重新包装好，送回到了星泽津纪的门口。
　　不过那里面的东西，安室透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不在意。

　　倘使那些书籍出现在别处，那么它们看起来也只是寻常书店里经常出没的没什么营养的畅销书，打着经营和人际关系之类的旗号，虽然没什么实用价值，不过作为快餐文学打发时间倒也算受欢迎。
　　可如果这种专门知识含量少得可怜的读物出现在一个曾经拥有过一家公司的社长家门口的快递箱里，那就有些奇怪了，不是吗。

　　按说越是了解这些行当的人，就越不会上这种当。
　　所以说星泽津纪会买这种东西是为了什么呢？

　　“我听说之前公司的运营都是那个叫小川和子的女人在做，星泽津纪对经营方面不太了解姑且也算情有可原。”
　　松田阵平在一边说：
　　“我听她提起过，她最近还想要重新经营一家公司，说不定是为了这个……不过这东西看上去也太儿戏了。”

　　安室透对这样的说法未置可否。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在手里翻了一圈。
　　书页翻动，新印刷的油墨味飘散在空气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书里没夹着东西，书脊看上去也没有被动过的样子。
　　那么是这些书本身能传递什么信息吗？

　　“说起来，就算再怎么说，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松田阵平这样说着，从箱子里拿起一本格外厚实的书，在手里垫了垫。

　　安室透将视线转了过去，也立刻注意到了这本书的不同。
　　其他的书多半是经营相关的书籍或者是与人际关系有关的书籍，而松田阵平此刻拿在手里的，赫然是一本《从零开始学编程》。

　　安室透眯起了眼睛。

　　之前在警视厅里发生的事，他也有听风见裕也提起过。
　　当时警视厅的监控系统遭到了入侵，安室透上手就意识到，会变成那样是用了组织内研发的病毒。
　　他倒是有处理病毒的办法，但那可能会导致组织起疑，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出手。

　　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连网犯课都对付不了的病毒，居然被星泽津纪这样一个连计算机专业都不是的家伙破解了。
　　星泽津纪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技术？

　　以及，既然她的技术已经达到了那个程度，那么这本入门的读物又算是什么？
　　不对劲，怎么想都不对劲。

　　但只是在这里空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得尽快正面会会那家伙才行。
　　安室透对走廊进行了监控，之后就缩在房间里，一边处理着手里的事务，一边等着外面的动静。

　　八点一刻，电梯的方向终于传来了响动。
　　有人来到了这一层。

　　安室透立刻不假思索地将电脑扣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是两个人。

　　安室透的动作一顿，短暂的停留之后，依旧按照原来的路线来到了玄关边上。
　　交谈声和脚步声也在此刻靠近了隔壁的房门，安室透听到星泽津纪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说了句：
　　“啊，是我下单的书。”

　　接着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看上去好像挺重的样子，要我帮……呃，星泽酱？”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听起来比先前发闷，似乎是身体正在发力。
　　“怎么了吗？”

　　“我帮你拿一下好了。”
　　男人的声音恢复了自然：
　　“星泽酱这个样子没办法拿钥匙吧？”

　　“……啊，也是。”

　　人声落下之后是一阵窸窣的响动，想来两个人正在交接手里的东西。
　　安室透没有继续在玄关等下去，他伸手，拉开了房门，径自走了出去。

　　“二位晚上好，贸然打招呼，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我唐突。”
　　目光扫过两个人的面孔，金发下的娃娃脸上，带着一贯得体而爽朗的笑容：

　　“我是今天搬进来的安室，接下来，还请·多·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