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虚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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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郁，浓云压得天空很低，在天台之上，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乌云。
我跨过栏杆，俯视天台下来往的车辆与行人。
就在看着车辆穿梭、人流涌动的瞬间，我突然深刻地感知到了“渺小”二字。
“阿晗，你要干嘛？！这是假……”
我听不清枳落在喊什么了，只是将身子向前倾去，依随重力，飞速下坠，然后毫无意外地感知到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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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热闹的人声，是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嬉笑打闹，还有和煦的风，温暖的阳光。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烤得温热。
当一切都明晰起来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校门口，往来的同学在我周边快速穿梭，熙熙攘攘，每个人的脸上都溢满期待神色。
远处走来一个人，我当即屏住了呼吸。
是陈妄。
逆光而行，朦胧的光线使他的面庞越发柔和。
他一点点走近，几乎是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一瞬间，我感受到跨越山海来见你的感觉。
他目光也果真落在了我身上，眼角带笑，含着纯粹，或许还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和。
虽然只有一瞬。
我却如遭雷劈，五脏六腑被因欣喜在紧缩。
瞬息后便躲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我就像是一直生存在阴暗角落的生物一般，面对美好的一切都无所适从，显得局促不安。所以最后还是仓皇而逃。
待神魂归位，才开始回味方才瞬间如梦似幻的美好，很不真实。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假的，阳光，温暖，春日，笑容……尤其是陈妄对我的柔和神情。
对我来说，生命就像是大片的虚妄。每天在压抑的空白中生存，见不到阳光与水分，不敢奢求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甚至想了结这一切。
但陈妄的那个笑，却突然让我有了多活几天的想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或许，自己还是想抓住光亮的。
校园生活其实还蛮不错，我也交到了一二朋友，一个是同桌枳落，还有一个，大家喊他小福。
小福不爱说话，但只要我心情不好，他就会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同学之间都很友好，经常热情地打招呼，会面永远都面带微笑。
有关心地问我“中午吃了什么呀”，也有很尊重我的，他们会虚心请教，“这个题你做出来没，给我讲一下吧，谢谢啦。”
我学习还不错，老师也总夸我踏实。
有同学来问我题，我挺开心的，然后就细心讲解，面对他们的称赞与道谢，还蛮不不好意思，总会笑着摸摸后脑勺，“没事的没事的。”
陈妄比我大一级，虽然教室隔的很远，但只要下午坐在窗户边，就能一眼看见操场上他跑步的身影。
我也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越来越在意他了，或许就是那天暖意阳光下的一笑吧。后来在朋友的怂恿下，我也偶尔在他跑完步后送去一瓶水。
他倒从不推辞，直接就拿过水，灌下几口后，眸光落到了我身上，咧嘴一笑:“谢谢了啊。”
我依旧不敢与他对视，便只好低着头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然后心里多了几分柔软。
四下安静极了，微风吹过，我们就坐在操场的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散场。
当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终于下了决心，看向陈妄，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
只见他跳下栏杆，拿起水，在我面前站定，欲言又止，眼皮微眯，原本温柔的目光藏匿着不知名的陌生感。
回到教室后，枳落戳了戳我的胳膊，挑眉问:“干嘛去了啊。”
我没有回答她，但心里还是藏着喜色，搪塞道：“快学习吧。”
教室墙壁上挂的时钟在滴答滴答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节奏很乱，让我的心也难以平静。
头顶的灯时不时轻微一闪，似乎也露出疲乏，底下的同学个个奋笔疾书，痴心钻研于学习。
这时候我就觉得，其实人生也挺美好啊。
周内，每天认真学习，和同学们友好相处。周末了，跟朋友一起去图书馆，去吃饭，一起开心地玩闹、大笑。然后下午回到家里，母亲做好饭，等父亲回到家，一家人开始吃饭，其乐融融。
我似乎真切地体会到了幸福，同时发现获取快乐真的挺简单。
周末。
我独自去了学校的图书馆，刚坐下不久，对面也坐下了一个人。
心下有点疑惑，刚抬起头，眸光就落在了陈妄的眼里。
就这样对视着，平稳的气流夹带着窗外阳光的温热，在周身缠绕，四下宁静。
这一刻，我只希望时间永远暂停。
看着陈妄的脸，虚假的错觉再次重现，我开始怂恿自己尝试去触碰一下他。
我想要确认这一切都不是虚幻。
下午，夕阳浅浅，他送我回家。
我跟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身影被拉得细长。
“前面是不是你家了？”陈妄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看着他的温柔眸光，我偏是不忍说出这两个字。
夕阳快要落幕了。
“陈妄，”我不想再等了，“我喜欢你。”
他眼里没有过分的惊讶，反而带着温和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往前走了几步，认真地看着他，问:“是真的吗？”
只见陈妄轻呼了口气，然后嘴角微挑，随后张开了双臂，示意拥抱。
我心里不由一紧，心跳也促了几分。
空气安静极了，静到仿佛只能听到陈妄的心跳，以及远处，隐隐有枳落的呼喊。
但来不及了，我只想要触碰他。
我咧了个笑，然后轻张开双臂，毫无犹豫地拥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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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好冷，头好疼……
耳边是吵嚷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蓦大的恐惧灌满了胸口，难受得快要泛滥出来，好像是父母在争吵。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冰冷的床上，一片漆黑，空气里也是潮湿的阴冷气味，皮肤上的寒冷，来得非常真实与急促。
我连忙找到开关打开了灯。
卧室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旧床和一个掉了漆的写字桌，所有的衣服都叠好摆在床脚，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课本，哪怕是好几年前的书，也一直没舍不得丢掉。
躲在床下的土狗小福发出了“哼哼”声，它正在颤抖，我蹲下看了眼它，小福就跑出来缩到了我的怀里，我轻轻抚了抚它的背，轻喃：“小福，不要怕，没事的。”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酒瓶摔到地上的声音，砸凳子的声音，父亲打骂母亲、把母亲的头摁在墙上“咚咚”的声音，以及母亲的尖叫、哭泣，生生搅拌了一场充满了阴冷潮湿的血雨腥风。
我抹掉了脸颊上残余的眼泪，终于打开了门，父亲正在殴打母亲。
我跑上前去，使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父亲，父亲浑身酒味，目眦欲裂，鲜红双眼，看起来就像是个恶魔。
他反手捏起一个酒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朝我的头上砸来了，“怂求找死嘞！”
我来不及躲，也不想躲，于是生生地挨下了这一抡。在母亲的喊叫声中，鲜血直淌而下，温热瞬间布满了我的整张脸。
而父亲却并未因此而停止心中的怒火，他像个疯子一样扑向我，双手紧紧地卡住我的脖子，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要杀死我。
这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
这时小福突然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一口咬住了父亲的裤腿，男人越发烦躁，挥起凳子就将小福砸进了血泊中，趁着这个档口，母亲赶忙用花瓶砸晕了父亲，于是我没死。
但小福却在鲜红中丧失了气息。
我安葬好小福后，才去找了个小诊所简单地缝合了伤口，然后第二天就正常上学。
“看那个死基佬，玩s.m了？”
“这个样子，还真像个……哈哈。”
“快去死吧，这还活着干嘛。”
……
一路上，直到坐到位置上，这些难听的谩骂从来没有停止。
我真的想不通。
人类的恶意仿佛是骨子里自带的，他们对你的厌恶似乎没有任何道理，即使你根本没有做伤害他们的事。
所有的来源，都只是，“我想”。
他们骂我，想出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整蛊我，甚至拳打脚踢。
曾经的好朋友，最后也加入了这个病态疯狂的战队，告诉了大家我的秘密。于是关于我喜欢陈妄的爆料，使他们更加兴奋，更加变本加厉，更加觉得欺负我理所应当。
其实时间久了，我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面对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与毒恶嘲笑的目光，也可以做到无视，然后用学习来堵塞住心。
没有什么法子能救我了，似乎只有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
对，陈妄肯定也很厌恶我吧。
我还记得自己每次跟陈妄对视时，他眼里的逃避与厌恶，似乎是在躲腐臭的垃圾，生怕我散发的恶臭熏到了他。
于是我便只能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遇见他了也低头匆匆走过，从不打扰，从不给他带来难堪。
只能坐在座位上，偷偷地看着窗外，看着他女朋友给他递过去一瓶水，然后两人坐在操场上，待太阳垂垂落下，铃声响起，二人再一前一后往教学楼走。
枳落戳了戳我的胳膊，“老师来了，快别发呆了。”
“哦。”我这才回过神，低头，写题。
钟表滴答滴答走着，节奏很乱。
老师走出了教室，恢复了片刻安静的教室立刻又炸开了锅，进入了嬉笑打闹的世界，不断起哄吵嚷，噪声扰得我太阳穴隐隐作痛，但也只得埋头做题。
偶尔有人别有用心地丢来一本书，狠狠地砸到我身上，即使真的很疼，但我也不想去反抗，只好在同学的哄笑中默默承受着一切。
我真的很累，但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夜里回去，很安静，父亲应该不在。
母亲独自坐在餐桌边，桌子上除了饭菜，还洒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她一动不动，闭着眼靠在墙上，很安静。
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便坐在凳子上陪了她一会，然后回到了卧室，躺在床上。
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半夜，我还是爬了起来，扯过书包，拿出前几天刚买下的明信片，挑出了最漂亮的一张，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落笔。
陈妄的家离我家不远，而且还有好长一截顺路。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会故意算好时间，放学后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第二天。
陈妄女朋友没跟他一路。
他一手提着包，点了根烟，一边吐着烟，一边走着。
我加快了脚步，就在他要过马路时，终于开了口，“陈妄！”
一直以来都是心里在念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喊出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陈妄叼着烟，转过身，蹙眉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咧了个僵硬地笑，随后向他走去，最后递出了那张明信片，“给你。”
其实还挺不习惯的，自己真的好久没笑了，嘴角的肌肉都很不自然，但还是希望在最后让陈妄看到我的笑。
我不能带给他我的阴霾。
他一只手接过明信片，没有过多停留一秒，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了，刚过了马路，就把明信片顺带烟蒂丢进了垃圾桶。
他根本连看都没看。
见了这一幕，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起伏，所有的的失望与难受都是预料之中，现下，依靠着残存的固执，我只是想捡回明信片，捡回丢失的最后一点尊严。
然后抬了步子就往前走去了，在此期间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枳落的声音，但我依然不想理会，只是蒙头往前，正到马路中央，一辆疾驰的汽车已经开来了。
刹车声，刺穿了宁静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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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中，我听到一个声音。
“一切，真的只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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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声。
我缓了好久才睁开眼，发现枳落正坐在我旁边。
墙上挂着的钟表有节奏地滴答滴答走着，细小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又是一个黄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带着几分暖意。
乱七八糟的画面开始在我脑里飞快闪过，真假虚实交织缠绕，温暖的阳光、梦幻的笑容、亲切的问候、一起看过的夕阳在一瞬间全部化成了泡沫……
脑袋撕裂般的疼痛攻心而来，细密地钻进了每一寸皮肤。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雨腥风终于偃旗息鼓，我抬眸又看了眼枳落，问：“有水吗？”
“我办公室的饮水机坏了，我去隔壁帮你接，”枳落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站起身，理了理白大褂，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叮嘱:“你别乱走。”
我点了点头。
只待枳落方关上门，然后就即刻站起了身，出门，步伐无半分犹豫。
我需要一个了结。
我需要解脱，也需要忏悔。
光明与快乐从来都不属于我。鲜亮的青春于我来说都是幻想，只是幻想……
争吵，家暴，辱骂，校园暴力，母亲自杀，这才是我的生活。
还有对陈妄的感情。
其实他从来也不知道这一切，甚至可能都不认识我。包括记忆里陈妄对我的鄙夷神态，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幻想，只为了心理上的开脱。
包括最后，那个被车撞的，不是我——而是陈妄。
溅满鲜血的明信片上，还构想着虚幻的爱:
我走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黄昏/明灭，更替/光影之下的爱情。
是陈妄的死，彻底压垮了我，于是编排了这段虚妄，欲将罪恶转移嫁祸，逃脱一切原罪，以获取心理上的轻松。
所以到头来，该死的，只是我自己。
陈妄没有错，错就在当初对我的温和一笑。
他没想到的是，他给魔鬼展露给了温柔。
而魔鬼想吞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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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郁，浓云压得天空很低，在天台之上，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乌云。
我不想再理会枳落的呼喊了。
跨过栏杆，俯视高楼下来往的车辆与行人。
明白了自己不过是诸色众相中的渺茫之一，当生命失去存在的本质意义时，所有的坚持都不过是虚妄，心里蓦然开阔，然后身子向前一倾……
耳边的风在呼啸。
这是我离真实，最近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虚妄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