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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满西镇 ...

  •   一道白光突然掠过,乌漆的天被破开,瓦檐下,为风雨所飘摇的灯笼砸落在地,沾着腥臭的血水,顿时残破不堪。

      原本就逼仄不堪的街上此时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个个如同被撕咬过般,毛骨悚然,倘若现在还有人途经满西镇,撞见这幅地狱惨境,当时就会吓得魂飞魄丧。

      无灵之境,便是刺骨的寒。

      而此时,于恍惚杳冥中,有道清瘦的身影正立在巷尾。

      男子一身松霜暗纹服,手撑着把油纸伞,可细风依旧吹得凄凄苦雨湿了衣袍。

      知安踩着泥泞过来,别说鞋袜,连素来白净的衣摆都是脏污一片,他俯身对着面前人拜了拜,肃然道:“掌门,弟子们巡看过了,满西镇无一生还。”

      他话音刚落,面前人便掩唇闷咳了起来。

      知安听到这几声压抑的咳喘,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身子微动,用自己的伞挡住一半风雨,眉头紧锁,“此次太岳山集议,您实在没必要走这一遭,万事还有仆参真人在的,出不了什么差错。”

      “我久不出面也没道理。”应无择按了按眉心,抬手间,露出腕上一根五色花绳,他淡声道:“书信送往太岁峰,让他们派人前来,将满西镇后事料理妥当。”

      知安应下,道:“牧德师兄已在前面的镇子安排好了住处,还请您先移步过去,稍作休息后再启程出发。”

      应无择颔首,抬步的动作又突然顿住,他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左手旁的一个深邃暗巷中。

      知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掌门,怎么了?”

      应无择没说话,撑着油纸伞,身子一转,往那处暗巷走去。

      暗巷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似乎要通向无尽黑暗的最深处,弯弯绕绕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应无择才停了下来,借着偶然一道横飞在天际的白光,看清了面前倒塌着的庙宇。

      断裂的朽木上,飘着一张被吸干血肉的皮。

      应无择目光扫过,随后走上前,俯身将一块脏烂的毡布掀开,露出藏匿在下面的孩子。

      知安拧着眉,忙蹲了下来,将小孩儿从血水中捞出,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放下油纸伞,半跪在地,闭目缓缓输送灵力。

      一只金蝶从小孩儿眉心飞出,晃晃悠悠地向应无择飘来,穿过耳际,落在他肩头,疲惫地扇了两下羽翼便化为点点碎影,消散不见。

      应无择微微垂眸,看知安睁开了眼,仰头回他道:“掌门,尚可一救。”

      知安弯着腰,将小孩儿背在背上,一手护着他,一手撑起油纸伞。

      “随后去看看是谁巡查了这条街巷。”应无择敛眉,声音转瞬冰冷,没有一丝情感。

      “你当真是安狗嘴里的‘仙长’?”

      知归:“应该不是吧。”

      阿秀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见到好看的就认定是好人,棠梨瞧着却不尽然,知归此人皮相虽好,却给人一股疏离感,看着他,仿佛隔着寒冰,就像昔日浣歌台上供人赏看的魅魔,隔着水雾,又温柔又客气,她饶有兴味道:“那是什么意思?”

      知归:“马上就有人来破此境,你们不走,可能就会被打散魂魄。”

      棠梨笑,“我们能去哪儿?”

      “黄泉界。”

      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而后,庭内便扬起女子的笑声,在夜色中,在血雾内。

      “黄泉界……”棠梨将这两个字咬在唇齿间,悠然笑道:“黄泉界是什么地方?我们,也配吗?”

      知归神色淡淡,问:“你是想让她们都陪你魂飞魄散吗?”

      棠梨先是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沉默起来,许久后,才低声问道:“我们能去吗?”

      那语气小心翼翼地,带着丝希冀,轻到似乎要一触即碎。

      “棠儿姐!”澄儿蓦地抓住她的手,双目血红,厉声喝道:“你怎可信他!”

      雨水蓦地冲破浓云,知归抬手摸去眼尾下一滴冰凉,他舒了口气,说:“通灵界要碎了,既然你们能信谢复,为何不能信我?”

      澄儿盯着知归的双眼,然后又看向他怀里的阿秀。

      阿秀摇头,颤声道:“我,我没说过。”

      澄儿:“你认识谢仙师?”

      “仙师。”知归长睫轻颤,嘴角一动,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他说:“大概算得上相识,好在人是死了,不然还要我亲自动手。”

      澄儿瞳孔骤然一缩,身子前倾,大概是想扑上来,把这个胆敢出言不逊的东西当场咬死,可是叫棠梨给拦住了。

      “我们走不了。”棠梨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力道:“满西镇入土的人,棺木盖内都贴有血符,魂魄一旦出棺,便会被困在此地,无法脱生,直至魂飞魄散,除非有人开棺撕符。”

      知归:“你们手中没有几条人命,那满西镇全镇人为何物所杀?”

      棠梨摇头,“谢仙师只告诉我们,以血祭阵,能唤来恶灵惩勒罪人。”

      知归淡淡道:“赌上自己的命,也不怕他骗了你们?”

      棠梨笑意深了起来,说:“活在这里,其实与死一般,我们那时以为自己身死后,会魂归虚无,可原来人死了还是要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不过没那么痛苦而已,你既要帮我们,又想得到什么?”

      知归:“那个人,和那把琴。”

      棠梨看着地上还在喘气的安忠,有些不解,“要他作甚?”

      “上面还有人要讨个说法。”

      “说法。”棠梨垂眸,“那他岂不是要活很久很久……”

      知归没有说话。

      “仙师说过,外面的人和我们活的不一样,外面的人有父有母,从小都要受训知廉,等到婚嫁年纪,会披上嫁衣,此后夫唱妇随,生儿育女,她们会活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七十年,人还能活那么久吗?”

      棠梨微微抿唇,神色一动,不疾不徐道:“可阿秀的妹妹十岁就没了,七十年,那些人活着我们数都数不过来的岁月,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们能享着荣华,受着富贵,而我们只能以镇西为墓,同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合棺而眠?”

      知归看着阿秀,结合从山中精怪口里听到的一些事,陷入沉思。

      满西镇是一处偏僻之地,但此处却算不上穷苦,这里使着最下作肮脏的买卖,也就是贩人,所以阿秀开口说她已经成过亲时,知归便明白了七八分。

      能娶一个十二三岁还未经人事的小孩子回去,对方不是什么驴蒙虎皮的假神仙,就是要入土填埋的死命鬼。

      这些人,编织了一张充满谎言的巨网,他们把能育婴的女子称为姣,姣生子又分青娈和季女,这些孩子大多数都会有人养活,也有一小部分被放置街头,成为乞儿,样貌好的,会配予高门,血肉新鲜的,卖给食户。

      满西镇有特殊的镇灵师,他们将罪做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有人途经此地察出异样,这种交易大概还会持续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谢复不是病死的,那把琴上沾着‘血’,他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

      如果说这些姑娘对谢复的话还抱有一种怀疑态度时,他的死,便让她们笃定了,满西镇的存在是恶,她们从小遵的‘则’是假的,满西镇是狼窝,是虎穴,这里尽是食人的妖怪。

      可她们杀不死这些妖怪,但是谢复教过他们,用妖来食‘妖’,只要有足够的怨念,便能招来强大的妖,于是在一个夜里,她们聚在镇西,点了把火,烧尽自己。

      知归不晓得她们招来了什么,或者说,谢复为她们招来了什么,总之肯定是棘手的东西。

      棠梨后退半步,对着知归缓缓笑道:“他们要讨个说法,为谁?为我们吗?”

      “可我们不要了。”

      “吉时已到。”

      澄儿忽地变了脸色,失声喊道:“棠梨!”

      知归右手拉了她一把,没拽稳,而就是这须臾之间,棠梨已拉着安忠纵身跳入了青铜鼎内。

      她像一尾蝶,扑在烈火里,余留一阵风。

      鸣声凄厉,火焰蔓延开来,知归揽着阿秀,足尖一点,立于虚空之中,同时抬掌,赤翎云凤的妖相与浅色灵息相撞,掀起冷冽的风,至此,那件始终要掉不掉的礼衣彻底离身,被业火燎到灰飞烟灭。

      一样东西从袖中掉落,知归余光瞥见,右手食指轻抬,对身后的阿秀颔首淡笑了笑:“劳驾,帮我先收着。”

      阿秀双手抬起,一颗琉璃珠便滚入掌中。

      那东西晶莹剔透,不带任何杂色,放大了阿秀掌心的纹路,知归已飞身离去,阿秀足下唯有一朵莲花虚影托着她。

      业火将那道身影笼住,不断变化形状,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巨响,赤翎云凤妖相再显,展翅高飞,从通灵界破碎之处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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