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袖天下之帝王道》司空破晓

2、第一章：回忆之殇（上）

　　“我有些累，想躺下睡一会儿。开机仪式前记得叫醒我。”
　　“好的，秦导演。”
　　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嗵”的响声。
　　世界随之陷入黑暗。
　　秦雨泽躺在沙发上，感觉三魂七魄在幽明一线间飘忽悠荡。身体渐渐变得很轻，漆黑一片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光点。他摸索着，独自穿越漆黑的甬道，朝着光亮处走去。脚从光洞迈出的一霎那，眼前豁然变亮。

　　狭小肮脏的封闭式空间，摇摇晃晃，弥漫着说不清的恶臭味，老鼠们肆无忌惮地踩着蜷缩着身子奄奄一息的人的身体跑来跑去。依稀可以听见外面传来的海浪声。秦雨泽蓦地瞪大双眼，他看到一个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人窝在角落里，偷偷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

　　是了，我在做梦。秦雨泽环顾四周，这是偷渡船。
　　眼下这个世上有一种梦，被称为旭国梦，是一种相信只要在世界上最强大发达的帝国不懈努力，就能获得平静美好的生活。为了追逐这个梦，大量饱受战火和贫困的人们，竭尽所能偷渡过去。

　　秦雨泽转过头，看到他自己爬到同船一个瘦骨伶仃男孩的眼前，当着人家的面“啊”的张大嘴，咬了一口鸡蛋，男孩傻乎乎地睁眼看着。秦雨泽咧咧嘴，男孩不明就里跟着咧咧嘴，就在这时秦雨泽突然将剩下的大半个鸡蛋都塞在了男孩嘴里。男孩瞪大双眼，张着嘴呆呆看着他。秦雨泽敲了下他脑袋，然后开始夸张的咀嚼嘴里那丁点鸡蛋清。男孩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两人无声的相视而笑。男孩脏兮兮的脸上，蓦然绽开的笑容如同清晨第一缕阳光般耀眼，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叫饶晓。”

　　站在一旁的秦雨泽听到这个名字，眼底隐有泪光。

　　不知在海上飘了多久，秦雨泽冷眼看着幼年时的自己吐晕过去，再晃着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船舱被打开的一霎那，强烈的阳光简直要刺瞎人的眼。一个男人带来大量食物分给他们，说：“多吃些，吃饱了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幼年时期的秦雨泽卑微地蹲在地上，不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又将其余的硬塞进嘴里。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可惜逆光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大概身形，下一秒，他又转过头去，接着往嘴里塞吃的了。
　　“都吃饱了吗？”细尖的嗓音像不锈钢勺子刮过瓷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秦雨泽拉着饶晓站起身，那男人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咧嘴笑道：“我带你们去拍电影，当明星……哈哈哈哈！”

　　随即又是一片漆黑。
　　渐渐的，秦雨泽耳边渐渐可以听到由远至近的雨声，淅淅沥沥，打在树叶上，打在身上。然后就是冷，彻骨的寒意，仿佛冻结了身上所有的细胞，呼吸的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味儿与泥土气息。
　　“还有个活的！这居然还有个活的！”
　　秦雨泽突然回过神，他努力了几次，才睁开了眼，眼前模糊一片，然后，他看到幼年时的自己，像条狗一样一点一点迟缓却执着地朝着一个男人爬过去，施出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腿。
　　秦雨泽看着那个撑着墨骨伞，一尘不染立在雨中的男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前景致陡然一晃，转到了熟悉的卧室。

　　“醒了么？”
　　低缓温和的男声，不可思议的声线，就像是伏在耳边低语般，温柔诱惑的叫人心瞬间化成了水。
　　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秦雨泽睁开双眼，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带金丝边眼镜的干净斯文男人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秦雨泽硬撑着身子，挣扎几次坐起来，那男人脸上始终挂着轻浅的微笑，既不阻止也不出声。
　　“我在哪？”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沙哑干涩的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家。”简单明了。
　　秦雨泽拧着眉头环视四周，神情愈发像只掉进陷阱的小兽，警惕地盯着他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和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呢？”
　　连着三个问题，一声比一声尖锐，那男子却是修养极好的耐心等秦雨泽问完，答复道：“我是墨氏集团的代理董事长，墨晟睿。由于你受了伤需要接受治疗，于是我把你接回了家。很遗憾，在片场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幸存的人。”
　　“片……场……”
　　“对，电影片场。”墨晟睿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道：“你参加了我们公司年度大片《末日》的拍摄工作。《末日》是自然灾难类影片，号召大家注意节能环保。由于全球温室效应，使得海水增温、洋流改变，每年全世界36万人因此丧生。”
　　秦雨泽慢慢抬起眼，紧咬牙根，双眼逐渐染成了浅红色。墨晟睿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细心的嘱咐道：“你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早些休息。如果饿了或是有其他需要就按一下床头铃，会有人来帮助你。”说完他起身，走向门口。秦雨泽这时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斯文贵气的男人拄着根拐杖，是跛足。
　　墨晟睿保养良好的手指按在吊灯开关上，扭头对秦雨泽微微一笑：“晚安。”
　　“啪”一声脆响，
　　漆黑一片。

　　秦雨泽心底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他看到墨晟睿轻轻抚着自己的头顶，笑着说：“不要心急，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会告诉你谁是《末日》的导演。但在这之前，你首先要成为一名最出色的导演。”
　　秦雨泽站的笔直，指甲嵌入肉掌，慢慢掀起眼帘，静静回望着他：“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墨晟睿不怒反笑：“董事长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他看到“墨氏国际集团”墨色巨大的艺术体字点缀在99层楼外，远远看去触目惊心。走进大厦内部，昏暗的蓝色光影笼罩着整幢建筑物，远处隐约可见一排白色大理石阶梯扶摇直上，长廊上挂满了诡异另类的画作。走过富丽堂皇的长廊，来到一个圆形大厅，一束光线自圆顶的玻璃天窗里穿透进来，气派恢弘震撼。迷宫般的长廊，成螺旋上升的楼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尖顶，交缠回绕，形成一座庞大，几何造型的巨型蜂巢。
　　这就是世界第一大影视传媒集团的总部。

　　他看到自己跟在墨氏集团五大世界级导演身后，倾尽全力去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恶魔”。
　　他看到某些演员或癫狂或丑陋地展现自己的阴暗；也看到了那些内心纯净信念坚定的人们。
　　…… ……
　　眼前犹如跑马灯不停转换的画面戛然而止，秦雨泽环顾四周——墨氏集团总部一楼大厅。秦雨泽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望向客人休息区，果然在松软舒适沙发上，看到了一个身影。而当年的自己，怀里抱着导演们使唤他去买的各种饮料香烟，正傻乎乎地站在对面打量。

　　那人穿皱巴巴牛仔裤，体恤衫，运动鞋，头戴鸭舌帽，背包随意的扔在旁边，看样子像是刚刚旅行归来。他的两条腿悠闲地翘在茶几上，垂着头，帽檐压的极低，看不清容貌，拿果汁的手指却是根根修长白皙，在大厅角落的阴影中泛着朦胧的光晕。

　　秦雨泽抬脚走了过去，就在这时，他看到沙发上的人，慢慢抬起头，用圆润的中指骨节向上磕了下帽檐，仰起脸朝他轻笑。过程如同电影镜头那样一格格慢放，干净的面容，眼角似乎含着一汪清泉，唇角轻抿微微向上翘起，似笑又非笑。脸颊与下巴划出的弧线带出某种清丽的味道……就在他仰起脸微微一笑的那刹那，周遭仿佛跟着被点亮。

　　大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墨氏集团几大股东正风尘仆仆边讨论着什么边往专属电梯走。拥有多大的权力决定你带出多大的气势，几位大佬甫一进门，所有一楼员工皆是神情一肃，低声问好。

　　“看起来，各位老大都很忙嘛。”

　　不大不小，透着股慵懒劲儿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掷在平静的湖面，随意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几位大股东明显一震，全部停止交谈齐转头，待看到那人的面容，匆匆几步上前，半鞠躬，恭敬道：“墨董，您终于回来了！”

　　墨董，墨天佑，墨式传媒集团董事长。

　　墨天佑一手拎背包的袋子站起身，一手捏扁了饮料易拉罐，看也不看向后随手一掷，易拉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应声掉进垃圾桶，然后与几大股东聊着天坐上专属的电梯离开了。

　　秦雨泽看到当年的自己抱着饮料飞快的跑去坐电梯，去找墨晟睿。谁知出了电梯口，抬头就看见了墨晟睿的身影。
　　墨晟睿仍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把东西先放下，我带你去见董事长。”
　　秦雨泽放下饮料，跟在墨晟睿身后走入只有高层人员才能实用的专用电梯，升到了这栋大楼的最高楼层——九十九层，董事长办公室。出了电梯口，墨晟睿领着秦雨泽一路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打开房门说：“直着往里走。”
　　秦雨泽有些纳闷的想，什么叫直着往里走？走进去才知道，墨天佑的办公室简直大到变态。首先是接待客人用的会客厅，配以迷你酒吧、高尔夫球道等等；再打开一扇门，是办公厅，豪华组合办公桌和山一样高的藏书令人叹为观止；再打开一扇门，秦雨泽看到一个人赤足站在落地镜子前整理着装。那套皱巴巴的休闲装被随手扔在了地毯上。
　　墨晟睿从秦雨泽身边越过，走上前亲手帮墨天佑系纽扣，细细整理衣摆。墨少爷伸了个懒腰倒在松软的沙发上，墨晟睿从衣柜里取出全新的袜子和皮鞋，然后扔掉拐杖，艰难地缓缓半跪于地，将墨天佑的脚搭在膝头帮他穿袜子穿鞋。
　　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秦雨泽站在门口看的一愣一愣的。
　　墨天佑刚才可能匆匆冲了个热水澡，柔软的发梢犹还挂着雾气，五官细腻精致宛若瓷器，斜倚在沙发上闲闲抬起眼若有所思端详着秦雨泽。秦雨泽与他的视线相撞，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视线里蕴含的某种尖锐的硬度与莫名的张力。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雨泽，我的干儿子。”墨晟睿又仔细地整理好裤脚，方拄着拐杖站起身道：“现在就住在家里，如果打扰到你，直接骂他就是。”
　　“大哥，看你这话说的。”墨天佑起身走到秦雨泽身边，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头皮接触的刹那，一股寒气直冲秦雨泽心底。
　　“你儿子就是我侄子，何必如此客气。”说完走到办公厅，按下通话键：“通知各部门主管，半小时候后主会议室开会。”

　　半小时后，秦雨泽跟在墨晟睿身后，随着墨天佑踏进主会议室的大门。里面已密密麻麻坐满了各个部门主管高层，见墨天佑进屋，所有人全部从椅子上起身。
　　墨痕大步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手边的眼镜盒，不紧不慢戴上了保护视力用的平镜，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前，抬头看着屋里众人，道：“各位下午好。”

　　当时的秦雨泽自然是没资格坐圆桌旁，墨晟睿便示意他为与会人员倒水递东西。墨天佑未回来时，墨晟睿主持的例会秦雨泽也有参加过，但整体气氛与现在完全不同。墨天佑不似墨晟睿那样，衬衣所有扣子全部扣好，领带结系的一丝不苟。他不带领带，半侧着身子信手翻阅书桌上所有的材料，时而抬起头盯着汇报情况的人，偶尔会蹙眉眯起眼睛，嘴角轻抿微微下垂，每到这时，那个眼角仿佛含着一汪水的人却是隐隐流露出阴鸷之感。

　　会议进行到一半，大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手拿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追着焦急的墨氏女职员：“先生先生，您请稍等，董事长正在开会……”
　　墨天佑转过眼，摘下眼镜。闯进来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脸上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一派社会精英的范儿。墨天佑挥手示意女职员可以出去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艾天秋，律师。”艾天秋律师从公文包里抽出几份材料放到墨天佑面前，“我将代理142位原告状告墨式传媒反人类罪。”
　　墨天佑若无其事斜过眼珠，看着艾天秋异常平静的说：“我每年都会很慷慨的花一大笔钱雇佣大量律师处理这些问题，在我们尚未彼此耗费对方时间前，我善意提醒你不要蹚这潭浑水。”
　　艾天秋勾起嘴角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告定墨氏集团！”
　　墨天佑：“你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艾天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这个人一向勇于尝试新鲜事物。”
　　墨天佑起身，站在艾天秋面前：“既然如此，在我叫保安之前，自己从这个屋子滚出去吧。”
　　“知道么，我很喜欢有钱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大富豪，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很多佣金。很多有钱人发达后，会建学校，建医院，创办慈善机构。”艾天秋微笑地帮墨痕整理了下衣领道：“但是我更喜欢让你这样为富不仁的有钱人，抓狂。”说完拎起公文包转身走向门口。
　　“哦，对了。”艾天秋转过头看着墨痕微笑道：“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送给你。”
　　墨天佑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低头笑了一下，抬起眼帘，又是一副眉眼如水的模样，“我们老家也有一句话，‘以后出门时切忌小心汽车。’”

　　艾天秋大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墨天佑做回位置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融，之余一片冷厉，“去调查下那人的背景。”
　　“是。”
　　墨天佑重又戴上眼镜：“会议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