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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韩菀的郦阳居庭院疏阔,屋宇轩昂,明堂厢房耳室,正厅书房琴房寝屋,无不齐备。她没有在待客或见家臣的正厅见穆寒,而是更家常的明堂。

      深秋时节窗牖紧闭,室内便燃起了烛,明亮柔和,韩菀撩裙摆在上首的三面围屏髹漆矮榻上坐定,不多时,穆寒便随着女婢登阶入内。

      他真的很高,天光从廊下投入,门庭投下长长的暗影。他脚步不快,却十分沉稳,猿臂蜂腰力量感满满的身形存在感十足。

      高眉深目,五官深邃刚硬,漆黑的浓眉下一双琉璃珠般的浅褐色眼眸,从前没细看过,如今端详,却是带几分异域感的铮铮伟岸男儿长相。

      气质沉静,给人一种沉默如山的信靠之感。

      她正细看穆寒,穆寒已缓步上前,在坐榻前五步的位置站定,“啪”一声单膝下跪。

      “穆寒见过小主人!”

      穆寒今日一身府中的黑色武卫便服,束腰扎袖,领缘袖口缀黑色皮革,掌宽的腰带一束,简洁有力。

      他下跪的动作也很有力,膝盖落在柚木地板上“啪”一声清晰,韩菀不禁皱了皱眉,他身上还有伤。

      穆寒拱手恭敬:“寒谢小主人恩典。”除了传召,他今日另一重要目的就是来谢恩。

      “快快起来!”

      韩菀赶紧示意去扶,“你的伤如何了?不是让你痊愈再来么?”

      看穆寒行动倒是未有迟滞,但韩菀知道他伤不轻,除了昨日的鞭伤之外,身上还有还没养好刀伤箭伤。

      韩父遇匪已过去两个多月,但他身上旧伤还是没能痊愈,一是因为很重,二是因曹邑宰的作梗治疗不及时,伤势反复。

      好在昨日医士已重新处理过了,说只要不碰水不再撕裂,有上佳伤药再后续好生调养,便无后遗妨碍。

      能卧榻休息最好,要是躺不住日常行动也行,但切切注意不能再撕扯到伤痂。

      韩菀是不赞同他这么快起身的,至少也休养几天再说吧。奈何穆寒却不这么认为,他旧伤已好了七成,伤好到这个程度对他来说已等同痊愈,至于新伤,不过一些皮外伤痕,根本就不碍事。

      他简短说:“卑职已无事。”

      人笔挺站着跟前,恭肃沉静,韩菀说了几次,他回的还是这句话,最后她无奈,“好吧,那你多注意些。”

      抬眼看面前高大挺拔的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沉默,既不知顺势表忠心,也没有趁机投主所好,但上辈子,他却是唯一不肯放弃并几经艰难找到她,并为营救她毫不犹豫付出生命代价的人。

      韩菀温声:“父亲如今已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

      是有意向去哪个院子?又或是想当个商队护卫统领?

      “来我身边可好?贴身拱卫,打理我身边卫队诸事?”

      韩菀解释:“我打算将父亲的武卫队一分为三,日后贴身拱卫三院。”

      穆寒惊讶。

      韩菀这话意思,就是日后贴身护卫她,兼任她卫队的统领,将防卫悉数都交予他。

      从昨日到现在,主子的看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穆寒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她靠坐上首,正微笑看他。

      他讷讷,半晌,忽跪了下来,低头:“卑职护主不力,请小主人责罚。”

      他以为自己不配。主君意外身故,护卫责无旁贷。小主人不见处罚,反不远百里追赶叫回,好医好药,连责备都未曾有过一句,如今更是欲委以重任。

      他怎配小主人这般信赖器重?

      提及父亲,韩菀黯了黯,但很快她站了起身,下榻亲自将穆寒扶起。

      她长吐一口气,“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况且……韩菀想起一事,在她上辈子被囚禁在山中的时候,那个李姓阴翳头领无意冷笑说过一句。

      “……你以为,你父亲真是意外身死的?若识相,就马上把东西交出来,否则……”

      她抿紧唇,也是因此,她知道了父亲死因有疑。

      这就更不能怪穆寒了。

      “父亲死因或有疑。”

      韩菀制止面露震惊的穆寒,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一句,现在说也无益,“这事日后细论。”

      深呼一口气,韩菀抛开那些暂不想了,略调整心绪,她抬眼看穆寒,说:“后途或多有艰险,若论信重,唯汝一人。”

      “我欲将安危尽托于你,你可愿意?”

      非常郑重的一番话,其中信重溢于言表,教闻者热血沸腾。

      穆寒蓦跪倒在地,锵声:“寒见过主子!卑职万死,亦敢不负主子所托!!”

      掷地有声。

      他跪得同样铿锵有力。

      韩菀欣慰,也很牙疼,这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伤患啊?!

      “好!”

      她俯身扶起穆寒,“你欲不负我,当先好生保重自己才是。”

      “卑职无事,请主子放心。” 穆寒还是那句话,

      那好吧。

      端详两眼,没见伤口渗血,韩菀无奈,只好随得他了。

      接下来,两人就亲卫队一分为三的事情商量了一下,这个穆寒熟,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那就这么定了,罗阿叔就放到二郎院里,田荭是阿娘陪嫁孙媪之子,阿娘这边交给他合适。”

      韩菀说的这位罗阿叔,全名罗平,韩氏世卫出身,是目前武卫队的队正。原来韩父就是打算他退后才让穆寒接手的。最是忠心耿耿,她就打算放在弟弟身边。

      孙氏不管分析还是上辈子事实,她身边的危险系数都是最低的,所以优先弟弟。当然,韩菀也极重视母亲安危,询问过穆寒后仔细调配了护卫人手。

      约莫半个时辰,名单就拟好了,韩菀交给女婢,吩咐拿去武卫营房。

      即日就开始。

      ……

      屋里清净下来了。

      韩菀经坐在炕几旁,而穆寒肃立在她身后的坐榻一侧。

      她搁下笔,回头瞅了他一眼,想起从前,他也是这么一动不动一站半天的。

      她勾勾手指,“过来。”

      穆寒依言上前,韩菀指了指他面前的脚踏,“坐。”

      他身上还有伤,这么绷紧站着一动不动,久了肯定不行的。

      穆寒犹豫了一下,照理主子有命,他是毫不犹豫执行的,可这……

      韩菀笑:“你不仔细养伤,怎么好好护我?”

      “快坐吧。”

      穆寒迟疑一阵,韩菀作势拉他,他最后还是矮身跪坐在脚踏上。

      至于炕几另一边,韩菀知道他肯定不会坐的,索性也不提了。她不在意,但穆寒显然并不是。

      脚踏宽大,垫了羊绒软垫,也很暖和舒服,也行的。

      乳母欲言又止,觉得不合规矩,韩菀没理,随手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挥退了。

      将跪坐的小腿放开,盘膝斜倚在身后的弹墨大引枕上,她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姿态闲适有些慵懒,很随性,美眸灵动,眼角微红平添一分天然妩媚。

      很久没见了。

      外面多传韩女郎娴贞淑静,但其实并不是,这不过是父母要求罢了,韩菀嘀咕不乐,但也不得不装装样子。

      她装得挺好的,不过在父亲跟前不会,旧日穆寒拱卫在侧,也是知道的,并不诧异。

      “不装了,装也没意思。”

      父母拘她是因为襄平侯府,怕她被人挑剔。但韩菀上辈子装了好几年,投奔郇都住进襄平侯府后更是人前人后没放松一点。

      可即便是这样,最后母女还是没了,商号也没了,那她何必再为难自己?

      韩菀一气喝了半杯茶,痛快搁下茶盏,又看了穆寒一眼,发现他嘴唇有些干,就随手另倒了一杯,塞到他手里。

      她坐直,沉吟半晌,说:“母亲昨日和我说,要准备启程去郇都了。”

      屏退众人,独留穆寒,当然是有原因的。

      或许两人还不算很熟悉,但有些话有些事情,韩菀谁也说不出,唯独一个穆寒。

      这郇都,要去吗?

      上辈子,她和母亲都死在郇都。

      但韩菀左思右想,“不去只怕不行。”

      父亲临终叮嘱,不是没有原因的。东阳君三代而斩,韩父去世,韩氏商号和韩家娘仨都没了倚仗。这等世道,想保住自己和家业,韩家急需一个新靠山。

      另外再有一个。

      韩菀垂眸,有关她的遭遇和父亲死因疑点,她唯一知道的线索是在郇都,她心里其实也是想去的。

      她很在意后者,无论如何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管主观客观,她都趋于重入郇都。

      只不过,韩菀却不想事事都和上一次一样。

      “穆寒,你有什么看法吗?”

      她侧头看穆寒。

      穆寒跟在韩父身边多年,目濡目染,见识不浅,闻言垂目思索片刻:“卑职以为,府中当独立为好。”

      于是韩菀就发现,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反复思量过后,才认认真真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独立?”

      和韩菀想的一样。

      襄平侯府再好,那也是寄人篱下,不但各种不方便,这依附进去,人也不独立了。

      上辈子只有母女二人,没法推却,这辈子韩菀却是不愿意的。

      可弟弟还太小,十五都没有,不算成人。

      不够啊!

      韩菀撑着下巴,那要怎样才能顺利成章独立呢?

      ……

      室内静谧,鎏金博山炉青烟袅袅,淡雅的香息慢慢氤氲开来。

      韩菀在思索。

      穆寒不动无声,以免扰了主子思绪。

      两人坐得很近。

      韩菀一手拄着炕几,一手托腮,靠在炕几一侧。

      穆寒就紧坐在炕几之前。

      两人相距,大概就一掌长宽。

      一丝淡淡的馥郁暗香,不同于香炉里的百合香,有些类似桃花,是韩菀的体香。

      淡淡的桃花香气沁入肺腑,室内安静,便一下子清晰起来。

      穆寒一顿。

      他觉得自己冒犯了主子,顿了顿,他便低头无声往后退了一些。

      他手里还端着个彩釉陶盏,这是主子刚才亲自斟给他的。

      嘴唇有些干。

      静静看了半晌,他低头喝了一口。

      上好的茶汤,温热浓醇,很甘甜。

      他默默想,主子如此信重于他。

      他当万死以报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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