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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野(4) ...

  •   这几天在山上住着,最让顾七觉得难过的就是吃饭的时间。

      早上吃过饭,依旧是一碗深棕色泛着奇怪苦味的汤药放在眼前,仿佛眼前摆的是什么穿肠毒药一般,顾七眉心拧了一下,浅浅的吸了口气,将碗端起来,凑到唇边,一闭眼,将汤药一饮而尽。

      面上没什么表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压下从胃里泛上来呕吐欲望,微启了唇轻轻吸气,试图用空气将嘴里那股子味道冲散了。

      这也不是他矫情,虽然他怕苦,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只是近来这药,是一碗比一碗苦,现在喝的这碗,宛如生吃苦胆黄连,那味道已经几乎让他喝不下去了。

      顾七觉得不好过,欧阳曦就觉得开心了,在一旁丝毫没有医者仁心的自觉。

      苦?当然得苦,要不然那半钱黄连不是白放了?

      将碗收走,欧阳曦语重心长的跟个老妈子一样,道:“良药苦口,这药是苦了点,但也得忍着点,啊。”

      一本正经的说教,一点儿都不为自己往药力里加了黄连感觉不好意思。

      但说完还是好心的给顾七倒了杯水。他是看出来了,这人轴的很,就算是嘴里苦成这样,水壶就在旁边,他要是不说,也不带自己动手的,听话的很。

      有时候他就在想,这人是不是也不是听话或者是轴,没准儿就是懒的也说不定?

      顾七接过水,小口小口的喝了两口,将口中苦味冲掉就放下了,道:“欧阳先生,顾七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顾七一张嘴,他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欧阳曦打断他的话,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来上一两遍,但是好不容易山上来了个能给他解闷的人,他才不想放走呢。

      自从两年前他那个被人家称为神医的师父跟一个长相妖娆的变态跑了之后,他就留在这山上,谨遵师父的教导,时不时下山治病救人,不下山的时候就蹲在山里头等着发霉。

      都怪这山上整年雾气缭绕,蛇虫蚁兽又多,除了那些想挖些药材,要钱不要命的,很少有人敢来这个山上,更别提在这儿常住,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欧阳曦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这半山腰的小房子里。

      他师父也不是什么都没留给他,最起码侧房里那半个屋的医书不是白给的,他那时候也是听话,师父让他待在山上把书都看完了,他还真的就在这儿看。

      要不是他对医学一道颇有天赋,那半屋子的书还真不一定能看的完。到现在他都怀疑他师父是不是就是想用这一屋子书给他圈在这儿。

      不过别的不说,这里两年没来过一个喘气儿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虽说这男人木讷了点,话少了点,蠢了点儿,面瘫了点儿……但是还是挺好玩儿的,这么就放人下山,山上生活岂不是又没了乐趣?

      “你先前被人打过一掌,劲气入体,你的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不宜走动过久,你自己应该也能感觉的到,不仅内伤,你有几道伤口很深,很难愈合,血气劲力都需好好将养,若是现在下山,与找死无异。”

      这话半真半假,顾七的身体底子好,加上他给他吃的又都是好药,身体恢复的很好,早就没他说的这样严重了。但这话虽是有些让他留在山上的私心,他受的伤也都是真的,虽然好了不少,但是身体里亏下的东西不是一天半天就能补回来的。

      听完这话,顾七倒是噤了言语,他虽然不怕死,但是也想好好活着。再说,他这条命是卖给别人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算什么?

      迟疑了一会儿,顾七方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知道了?”

      顾七继续点头,欧阳曦一扬下巴,道:“知道了就回屋。”

      嗯?

      顾七看他,询问的意思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欧阳曦对他的理解能力简直要跪了,一翻白眼,拖着长音:“回屋换药啊大爷——”

      等他先走了,顾七这才从椅子上坐起来,慢腾腾的回了屋子。

      欧阳曦去取要换的药和纱布,顾七进屋时就没关门,只是轻轻带了一下门,留着半扇门敞着。

      反正现在是春天,不算冷,留着门倒是能透透气。

      顾七进了屋,瞧着屋里摆设,这应该是长时间住人的屋子,可他住在这里几天,也没见着这儿有别人住着,那想必就是欧阳曦的房间了。

      这个是主屋,其他房间想必肯定没有这里住着舒敞,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欧阳曦竟然也没让他搬到别的房间。

      虽然平时熬的药实在苦了些,但是没想到这人心肠还是很好的。

      顾七默默想着。

      走到窗边上,扶着窗棂,倾身将窗子撑了起来。这屋子建在半山腰上,窗户外面就是密林,时节还早,没什么景色,但就光看着枯枝残叶里头冒出的细小嫩芽,也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只可惜顾七没长了一双能审美的眼睛,丝毫欣赏不了这里景色,开窗子也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啪!

      两本蓝灰色封皮的书从桌上掉了下来。

      顾七穿衣一向都是窄袖劲装,欧阳曦给他找的衣服却是广袖长袍,虽然布料轻便,也不算华服,但他还是有些穿不惯,一抬手,胳膊顺利过去了,但垂落的袖袍划过桌面,将上面放着的几本书扫到了地上。

      顾七弯腰捡起书,还有心思想:幸好只是本书,要是个什么玉器瓷瓶,他现在还真是赔不起。

      顺手拍了两下,拍掉上边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刚想把书放回去,结果手指一拿开,就看见书皮下角的三个大字:欧阳逸。

      他很久之前就跟着公子了,工于武学,武艺上精进颇多,但是在文学上没什么造诣……这样说都有些抬举他了,文学方面,不过也就是能认识几个字而已。

      恰巧了,欧阳逸这三个字,他在公子书房里见到过不少回,虽然可能不会写,但是见到了还是认识的。

      想要把书放回桌子上的手一顿,拐了个弯拿到身前,随意翻看着。

      “哎呦别动!”正好欧阳曦推门进来,见着顾七翻弄那两本书,快走了几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顾七反射性的看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手里的书已经换了位置,跑到欧阳曦的手里了。

      只见他轻轻摸了摸书的封面,有些浮夸的将两本书抱在怀里,一边道:“这可是老头子的手稿,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啊!”

      顾七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道了个歉,疑惑道:“老头子?”

      欧阳曦撇撇嘴,将书册放好,解释道:“就是我师父,分明就是个老头子还非得在外面装什么年轻,还学着人家……嗯?怎么,你认识?”

      顾七认真的看着他,满面喜色,道:“敢问欧阳先生的师父,可是逸春先生?”

      欧阳逸就是当世神医逸春先生的本名,传言逸春先生妙手回春,医术精湛,经过他手里的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将人从鬼门关里拽回来,是江湖里极负盛名的神医。

      只是逸春先生常年游历于各个名山大川,遍寻天下草药,试图写一本百草图鉴,故而世人有心想寻他,也是寻不到他的踪迹。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还没注意,此时发现了苗头,再看看欧阳曦的名字,两人都姓欧阳,又同是医者,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果然,顾七问完,就见欧阳曦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撇了撇嘴,道:“是啊,怎么啦,老头子在外惹了事儿,过来找我寻仇?”

      顾七忙道:“当然不是!”

      极快的说完这句话,欧阳曦诧异的看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太大了,又道:“只是听说逸春先生医术高超,想要求见一面。”

      欧阳曦耸耸肩,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也不知道老头子哪里就那么厉害了,搞得这么多人都拿他当个神仙似的。

      伸脚一勾,从桌子底下勾出来个凳子,任它滑到桌子前面,又踢了两下凳子腿,对顾七道:“先过来换药。”

      顾七虽然想将话说完了,但是这几天他也知道欧阳曦的脾气不太好,要是给他惹急了,说不定他就再没机会问这些了。

      听话的绕到凳子前面,也不用欧阳曦再提醒,伸手扯了衣带,将层层叠叠的衣袍去了,直到裸着包着一层一层纱布的上身,这才坐在凳子上。

      换药不是个舒服的事情,还没开始,顾七就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纱布上有的渗着些血迹,欧阳曦一层一层的解开纱布,有的地方因为伤口没长好,皮肉粘在纱布上,每动作一下,都会或多或少的撕扯到微微结痂的伤口,被撕下一块嫩肉。

      “疼不疼?”伤口上早先被他上了药,这药是他新研制出来的,对于皮外伤有奇效,不过有个缺点,就是不见风还好,一见风就会疼的厉害。

      是削皮挫骨的那种疼,像是一阵针扎到肉里,进入到骨头里,又在骨髓中游走,难忍极了。

      顾七没立刻说话,像是要缓过那股劲儿,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疼。”

      顾七尽量秉着呼吸,紧紧咬着牙,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背部紧绷的肌肉随着动作不自觉的抽动,让伤口崩裂的更厉害,渗出不少血来。

      虽然顾七尽量忍着,但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丝闷哼,旋即又将声音压下去,手紧抓着裤子衣料,青筋崩起,那力道像是要把布料撕破了。

      “你放松些。”

      欧阳曦暗暗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他疼,但是他把身体绷的这么紧张,只会让他更不方便动作,更容易让伤口裂开。

      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说放松就能放松的,就算是顾七自己想,但是身体本能反应是控制不住的。

      顾七闻言,松了口,粗粗喘了口气,道:“抱歉。”

      又道:“欧阳先生觉得费力可以痛快些。”

      痛快些?

      伤口上的皮肉从纱布上粘着呢,怎么痛快,上往下拽吗?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知道疼呐?

      欧阳曦抬眼看着顾七刚毅的侧脸,眉头紧锁着,抿着唇,冷汗流至下颌,汇成一滴悬在下巴,欲坠不坠的,带着几分禁欲的美感。

      好看。

      他还想看他更好看的模样。

      欧阳曦眯了眯眼,甩出头脑中不该现在想的想法,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不过你身体底子好,伤口恢复的其实还算不错,很多地方都结痂了。”

      顾七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道:“先生说的是。”

      说完,就又闭了嘴,不再开口了。

      欧阳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他原本就是想让他说说话,将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身体就能放松一些,也能少受点儿罪,但是这人实在是话少的跟按字儿收费一样,两句话换不来一个屁,闷的跟个葫芦一样。

      “你要是觉得疼了,你就说出来,我又不笑话你。”欧阳曦不知怎地就是对这人狠不下心来,扫了眼顾七的侧脸,放缓了声音,“我跟你说啊,我以前医过的人,别说伤成你这样,就算是手指头上破了个口子,都得哭爹喊娘的嚎上一阵儿。”

      这话自然是假的,敢让欧阳曦治病的人可不敢喊出声儿来,毕竟他治病的时候,自己怎么说话,多大声音说话都没问题,但是别人一张嘴,不管是要说什么喊什么,肯定一抹布扔过去塞人嘴里,让人闭嘴。

      他治病的时候一向凭着自己心意来,想要救得病人只要治好了就行,才不在意病人的感受,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说出这等话来安慰人。

      但这事儿顾七肯定不知道,他道:“疼也还好,能忍得住。”

      欧阳曦“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骨气,我就看看你到底多能忍。”

      特意拉了长音,话说的阴不阴阳不阳的,说不好是褒是贬,但手底下的动作明显更轻了点儿。

      顾七自然不会搭茬,欧阳曦只好自己找话,道:“你刚才说想要见老头子,为什么,是谁有病了?我看你身体还行,没什么只能活几天的大毛病,应该不是你给自己找的吧?”

      顾七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找了机会,问一问逸春先生的事情,没想到欧阳曦自己提起来,正合他意,也省了他再费力气。

      顾七暗自盘算着,虽然公子的事情不能随处乱说,但是现在毕竟是在求医,病症起因总要说明白了,面前的又是逸春先生的徒弟,同他讲话,还是说实话要好,不然惹恼了人,他不肯开口,就没处去问逸春先生的去处了。

      顾七道:“是我家公子,公子身有宿疾,重症难愈,所以想求得逸春先生为公子诊病。”

      “哼,宿疾?我看是中毒了吧。”欧阳曦在身后悠悠道。

      顾七心里惊讶,道:“欧阳先生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欧阳曦语气不屑,但还是解释道:“医书有云:落茗根者,味辛微苦,性温,逐秽,可治疗寒症。百草杂经中又说,落茗根,加之犀凤草,明蝉子,辅以苍耳等,可治内伤,可解百毒。

      当然,可解百毒这个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落茗根太过稀少珍贵,见过的人极少,能用的起的人也极少,根本没人验证出来是不是真的像是传言那样能解百毒。

      不过好歹也是个能解毒的东西。

      你说你家公子有病想让老头子去治,你又是拿着个落茗根护的跟命似的,你说,不是给你家公子解毒还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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