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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风势萧萧剑戟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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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夜,山间的风越发凄厉,山巅上呼啸掠过的风令火焰忽而压制到极微弱,忽而煽动至极狂热。
在山峰上站着的明教教徒中武功根基差些的,都已经被风吹得面青唇白,眼神也跟着这明明灭灭的火焰而闪烁。
这天下最大的教派,此刻正面临未来的抉择。
方七佛死死盯着站在方腊身后发呆的方百花,良久,却是哈哈一笑:“女生外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方左使,我有四位令主支持,你也有三人支持,这人数上,却是我多了!”
方腊微笑:“只是令主相较于护教公主和护法明王的地位始终是要低了一些吧?”
方七佛冷笑:“等教主之位定了,我这四位令主便是新任的四位法王了!”
方腊缓缓擎出一朵不知何物所制的莲花,非金非玉,在火光下发出莹润的乳白色光晕:“我教圣莲在我手中,当日我师尊将此物交付给我时,要我好好将明教统合,为天下谋福!”声音忽然转为严厉:“方七佛!我素来尊你一声七叔,你扪心自问,杀戮我教兄弟,你还能拿得起这圣物吗??”
方七佛看着那白莲,心里不忿,恨恨道:“那老东西任人唯亲,把这万年楼的钥匙给了自己的弟子,可记得我们这些一起创业的老兄弟?我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才是正理!”
方腊不答,缓缓把白莲托在手中,向着高台下教众展示,呼啦啦跪下了一地白衣教徒。
方七佛眼角抽搐,低低喝道:“动手!!”
高台忽然裂开,银光乍现,匹练般斩向方腊。
随着高台四分五裂,那高高架起的火堆都纷纷四散,带着火光随风而散,抛洒向四周的教徒,一时间场中大乱。
跟在方七佛身后的四个五行令主在那杀机淋漓的一道刀光闪现的一刻,纷纷从怀里掏出五色令旗迎风展开,喝令手下教徒动手。
教徒中立刻骚乱,分成几团殴在一起,更有一些教徒本无立场,此刻茫然不知所措地搅进了乱局之中。
那雪亮的光华虽然如电光般凌厉,却没有能斩到方腊,刀光方起,庞万春便已出手,一截短短的铜棍截住了刀光。
方腊身形斜斜跃起,在台边一点,纵身向方七佛扑去。
台上众人随着分裂的高台各展身法落向山巅广场,其间刀光剑影,各施狠手,哪有适才祥和的祭典模样??
追命长腿弹动,踢飞了几个黑水旗的教众,那几个小子似乎知道这棚里的看客都是受方腊之邀,乱局一起,便扑了进来,不过以追命、燕青之能,不等李坏出手,便将这些家伙一一扔出茶棚。
一直坐在一边的余润新忽然长身而起,李坏本就多留意此人,此刻手腕一翻,指间便多了一柄小小的刀,虽细小,光芒却寒。
余润新斜睨几人一眼,冷冷道:“我们的恩怨要算,也不在今日!”一撩衣襟,昂头而出,弄得李坏和追命也是面面相觑。
这边却是方七佛主导的四旗人多势众,很快占了上风,同是明教一脉却也杀得血光飞溅,呼号不绝。
追命皱起了好看的眉:“李坏,怎么办?帮方腊吗?”
李坏叹气道:“好坏不论,看形势,要是这明教落在方七佛手里,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事呢!”
燕青插口道:“明教教徒遍布天下,落在方七佛手里,就是奸相蔡京又多了无数耳目了!我们帮方腊!!”
追命点头:“说得也是!”
眼看乱作一团的广场中心,此刻已经局势渐定,青木旗众人在那青木使的指挥下结成青木离火阵,防守在一侧,而外围却是层层叠叠的四旗弟子,分四个方向,轮流进攻,显然青木旗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人群里,更有一个白衣少女长剑乱挥,头发散乱,显然有些左支右绌,却是方百花。
追命不知为何想起了适才高台上方百花落寞的神情,心中有些感叹,纵身而起,在无数教众的黑帽上一踏而过,向方百花掠去,想要帮她一把。
李坏看他身形甫动,便大约知晓他的心意,也不多言,飞刀连发,将几处向空中飞掠而过的追命刺去的刀剑一一击落。
追命百忙之中回头一笑,血影火光里,这个笑容却明净温暖,李坏便微笑起来。
这边追命白衣飞扬,飞腿凌厉,将扑至方百花身边的几个汉子踢飞出去;那边余润新已经抽出清润的筚篥搁在唇边吹出旋律,带着些塞外凄沧的曲调就跟着风飘扬开去,压住了那场中凌乱的呼号和叫骂。
乐声一起,在七佛门中便忽然有十数个弟子,忽然如疯狂了般,向着身周的同门劈砍过去,身边的同门不曾防备,立刻便是血溅五步。
方七佛此刻正禅杖挥舞,带着雷霆似的劲风对着方腊步步紧逼,但是也未放松对场中乱局的关注,此刻发现自己的阵营大乱,更留意到发狂的几个弟子居然都是七佛门中核心的弟子,心念一转已是明白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得道:“方百花个贱人,原来早就给我门下弟子下了失散心神的药!方腊小儿,好手段!!”
方腊手中一柄尺许长的银色□□,此刻挥洒自如,闲闲笑道:“七叔夸奖了!”
方七佛面目狰狞,也不再说,禅杖当头劈下,犹如霹雳一般惊人心魄。
侧耳倾听风里传来的悠悠曲调,山路上急行的两人中,青衣的年轻人绽开一个微笑:“是熟人呢!”
另一个男子微微点头:“鲜卑人自北魏繁盛,就是大唐李家都留着鲜卑人的血液,逢此乱世,当然不甘心了。”
青衣人看看不远处峰顶摇曳的火光:“那你手里的这枚天子基的钥匙打算这么处理??”
“先看看情况再说,这是明教圣物,何况你又受了吕师囊临死前的托付,送是一定要送到明教中人手里的,只是到底给谁,还不能确定啊!”那男子轻轻地道。
这深夜上山的两人自然是戚少商和顾惜朝,当日在赵州相遇,两人把各自的遭遇消息一联系,也猜到了明教即将平地风浪骤起,而这曾握在息红泪手里的钥匙就是这风浪起伏的关键了。
按顾惜朝的性子,原本这明教中人的谁死谁活谁上位,根本不关他的事,他们就是斗得血流铺地,顾公子也不会动一动眉毛,问题是,明教内里的争斗已经招惹到了顾惜朝身上了,且不说和顾惜朝交好的刘一壶几近被人灭了满门,就说小豆被那杀戮惊到了,都足以燃起顾惜朝的心火。
素来只有他顾惜朝灭人家满门,何时吃过这般的大亏?总算这些年养气,顾惜朝也没有多少杀气浮在身上,只是眉宇间一丝戾气还是教戚少商看出了端倪。
戚少商虽然出身草莽,但这些年在京里历练,眼光却更是宽广,想到的却是中原一带的势力分布,这明教的一番起落,显然决定了未来十数年的江湖势力,对金风细雨楼又有何影响,对战火飘摇的朝政会起何种关联。
两人匆匆一议,都觉得当下要紧是赶到明教在江南的总舵,把握时局为好,当然,就顾惜朝来说,还要乘乱收拾一下那个宝光如来和那些琉璃殿的弟子才是最好。
虽然性子平和了许多,但是总有些睚眦必报的个性躲在顾惜朝的胸膛里。
当下两人寻路南下,路途上把小豆寄养在铭洲金风细雨楼的分舵中。
戚少商在赵州就得到了杨无邪传来的信息:各地明教教徒都渐渐向浙西六甲灵山汇集,两人都猜到明教的事端必定就快要挑起,于是也不耽搁,急急赶向江南。
离开赵州时,戚少商放飞了信鸽,小小的一张绢帛上略略写了吕师囊的托付,那鸽子振翅冲天,向函谷关的方向去了。
顾惜朝对此不发一言,对于那个美丽而智慧的女子,顾惜朝相信她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看着身边并驾而驰的马背上,戚少商略带风霜却依然带着些娃娃般稚气的脸容,顾惜朝就会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和戚少商竟然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是重逢后两人的寂寞吸引了彼此?还是在夕阳下初见那一个旗亭的黄昏就已经注定了宿命??
戚少商对这种问题却要粗心的多,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能否在汴京约定的地方拿到寄回来的钥匙。
对于戚少商来说,自己喜欢了便是喜欢了,没有什么道理和脉络可讲;倒是顾惜朝,却时不时会陷入一种不自觉的迷茫里。
虽然顾公子杀人逼宫,胆大妄为,但是骨子里却是个读书士子,有着一股子书生意气,虽然和戚少商心灵契合,关系亲密,但是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如何自己就任由这人为所欲为了呢?聪明绝顶的顾惜朝一直没有明白过来。
两人一路上住宿饮食都在一处,戚少商更是无所顾忌,常常搂肩挽腰,弄得顾惜朝手足无措,几次险些想要拔剑相向,只是戚少商少年时就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情事方面颇为笨拙的顾惜朝如何是他对手?
于是,每每在戚少商看似无心的说笑亲昵中,顾惜朝总是输得一败涂地,最后也就适应了戚少商偶尔不分场合的亲密举动,一门心思盘算如何找琉璃殿的麻烦去了。
两人小吵小闹地一路南下,如奇迹般顺利地在汴京赫连王府拿到了息红泪借加急驿信寄到王府的吕师囊之遗物:明教圣物摩尼珠,这也是天子基的钥匙。
息红泪虽然对着戚少商总有怨怼和伤怀的种种情绪,但是吕师囊的死讯所传递的信息更能让息红泪明白事情的缓急,当然息红泪此刻还不知道顾惜朝也掺夹在这件事情里,倘若知道,只怕息红泪就没有这么明白事理了。
拿到摩尼珠,两人一天都没有歇息,急急南下了,但是对于息红泪的及时反应,两人都知道又欠了这个聪慧女子的一份人情。
两人一路上餐风露宿,戚少商在各地分堂一路收集相关的信息,到了浙西时,已是临近冬至,对事态也算是有了个大概的把握了,更留意到了追命和李坏居然也卷了进去。
论内力,方腊怎么也不是在武道上浸淫数十年的方七佛的对手,但是教主一脉传下的圣火术却不可小觑,以人体为丹炉,内息如火焰升腾,身法灵动,将一柄□□舞得错落有致,教方七佛一时难以得手。
只是时间长了,方腊和方七佛之间内力上的差距就渐渐显露出来了。
场上的众人里,庞万春对着的刀手是七佛门琥珀殿的高手杜微,两人身手相若,一时也难分轩轾,而其余众人已经可以说是混战了,在余润新的筚篥的失魂曲中,原本是师兄弟的,也杀作了一团,哪里还能分清敌我?
燕青和追命都已经卷入了战局,只有李坏跃在茶棚顶上,冷静的看着下面风魔,时时留意追命的动向,已经将数个能对追命造成威胁的好手,都用飞刀招呼了一遍。
天色极暗,已是申时末了,方腊眼看周遭乱作一团,初时叛乱的四旗士气渐渐疲软,忽然内气一聚,清啸一声,声若裂帛,震响了山峦。
光明顶往下的山坡树林里,猛然间飞起无数林中鸟,如黑鸦鸦的云,遮天蔽日般掩住了夜空,随着一声唿哨,冲出了无数黑衣人。
方腊微微弯起了嘴角,而方七佛的脸色却变了:“是弥勒堂!怎么,弥勒堂的人适才竟然没有参加祭祀!!”
方腊冷笑:“你身边的仇道士和宝光如来不是也没来参加祭祀吗?”
方七佛哼了一声,揉身扑上,方腊也只得先挡住他势若疯虎的禅杖。
冲上来的黑衣人行动有序,迅速分作三队,将混乱中的众人分隔开来。
混乱的教众在黑衣人的分割下倒是都镇静了下来,纷纷挥舞兵刃护住自身,向场地四周退让开来,中央反而空了出来。
追命、燕青趁势跃回了茶棚,余润新也不紧不慢地踱了回来。
方七佛一看为首的一人竟然是原本应该远在西京的右护法吕将,方七佛心沉了下去,这方腊看来早已预料到了今天,而似乎中立的吕将眼下看来已经成了方腊的左膀右臂!
方七佛眼光扫过四周,却看不到自己早已埋伏着的琉璃殿众人出现,心中暗暗焦急,他却不知道,眼前的方腊也正暗暗纳罕,自己的伏兵已出现,没有道理方七佛手下最犀利的琉璃殿弟子不出现啊?可是,宝光如来和仇道士呢??
仅仅离光明顶还有一道门的地方,宝光如来和仇道士也是满额是汗,那两个随随便便站在山道上挡住去路的年轻人竟然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意,压制得自己心中忐忑。
而跟随在宝光如来身后的白衣弟子中,却有不少人认出了眼前微弱月光下的青年正是当日在岐黄殿杀戮无数的那个浴血杀神,心中都是暗惊,当日那青年如同修罗般一剑在手,所向披靡的样子,还铭刻心间,今日,竟然在如此相近的一个夜晚被拦在此间,众人心里都有些惶然。
山风吹过,顾惜朝衣襟猎猎,右手拇指轻轻顶开了剑锷,细细的寒光自剑鞘里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