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IA》乾凌踏月

5、死神

　　曙光城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样严重的案件。

　　人工智能化管理几乎让这片区域的犯罪者无处遁行，但就像莫乌比斯环的两面，这套管理手段同样也滋生着不断挑战系统的犯罪者。

　　靳敛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一次会由审判庭出面，但是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再与那里的人有过多交流。

　　如果说自己是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存在，那么那群人根本没有情绪。

　　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想起立交桥下的明暗不定的霓虹灯光和一片黑压压的西装，面对他父母死前拼命爬出破损车门的肢体和挤压碎裂的脑组织，官员们只是面无表情地下达了违规论定。

　　靳敛记得死神们的表情，冷酷，像是一潭冰川。

　　“只是例行公事。”陈冕察觉那张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异样，她补充，“审判庭如果判断你的情绪可控，也可能不会移交医院处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也会尽力帮您沟通。”

　　“谢谢。”靳敛深呼吸，虽然极度不想和审判庭碰上，但目前看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拒绝警务厅的决定。

　　陈冕见他完全没有反抗意图，稍稍松了一口气，“靳老师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

　　靳敛点点头，他目送那身蓝色的制服离开了纯白的问询室。

　　陈冕没有关闭他的电脑权限，桌面上，浮空的二十五张面孔交替，他看着涂守星，陷入沉默。

　　他敏锐地觉得有一种不对劲。

　　就像是动物的本能，即便没有看见藏在草丛或是石头后的漆黑枪口，在被狩猎的时候，也能预知到自己的死亡。

　　乔倾预知了自己的死亡，然后她在教室等待，等待靳敛把手伸进讲台的那一刻，在那之前他会在原素一的医务室进行心里检测，然后......遇到涂守星。

　　问询室没有窗户，只有一套桌椅和心理测评机器，门上的电子光屏闪烁着时间...以及一只不停旋转的摄像头。

　　外面的雪应该没有停吧，靳敛盯着摄像头的球状玻璃暗想。

　　警务厅外，漆黑的长形轿车在专用管道中无声地停下。

　　雪确实没有停，蒲亚扣紧了黑色西装的扣子跳下了车，他难得听话地套上了防感面罩，身后跟着的是一身漆黑的瞿之彧。

　　陈冕早就等在管道门口，她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冷静，唯独面对瞿之彧的时候，平静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这不是我们预料之中的状况。”

　　她撑起一把黑色的伞送到二人面前，蒲亚伸手接过打在瞿之彧头上，挡住那些飘下来的小雪花。

　　伞檐下，瞿之彧抬起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警务厅。

　　白色半球状的建筑横在眼前，里面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他似乎想从那些身影里找到某个人，但是一无所获。

　　他低下头与陈冕对视，“查到哪一步了？”

　　陈冕深吸一口气道，“涂守星没有杀人嫌疑。”

　　“为什么？”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动机。”陈冕侧身让开一条路，“要在大雪里聊细节吗？”

　　瞿之彧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走廊，他跟着陈冕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半球建筑。

　　审判庭的办公室连接专用管道，里面只有一台散发式电脑，陈冕是个有能力的警察，关于乔倾案件的所有资料在第一时间已经给这位审判长全部准备好了。

　　除了靳敛。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瞿之彧过去的人，那时候的卡布尔学院宁静和平，接收着曙光城每一届怀揣梦想的学生，包括从出生就被判定有百分之八十概率成为警察的她。

　　春季时，樱花会铺满图书馆门前创校人卡布尔.雷拉的雕塑，她走进学校的时候，十九岁的瞿之彧已经被曙光城的系统判定将来会进入审判庭，因此他在会在毕业的时候直接去到三角塔楼接受专业的官员训练。

　　卡布尔学院走出过无数优秀的官员与审判员，但瞿之彧还是声名大噪，因为他与审判长这一职位的数据契合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简直像是为了维护这座城市法则而生的人。

　　然而那时候处在漩涡中心的瞿之彧比大多数女学生都要来的安静，他总是呆在图书馆优等生专用的角落，翻看厚厚的法典或者那些在她看来晦涩难懂的书。

　　白色的框窗外是樱花落花还是枯枝雨雪，仿佛都与他没有关联，四季交替他总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审判庭三个字是他的荣耀也是枷锁，会有各种学生借机在图书馆悄悄看他，陈冕也是其中之一，她混杂在那些流爱慕或者羡慕的眼神中，只不过是用审视的目光努力判断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俊美，从容，却近乎冷酷。

　　这样一个人，却在毕业那一年干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她不自觉地看向瞿之彧左手上至今仍然戴着的老旧戒指，闪着陈旧却温和的光。

　　“乔倾的家庭资料呢？”瞿之彧冷漠的声线回荡在办公区域，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陈冕的思路与视线。

　　她在心中叹气，点开屏幕，换上专业的语气，资料页很快在空中铺陈。

　　“都在这里，乔倾是个普通的学生。”陈冕指着父母那一栏，向瞿之彧解释。

　　“她的父亲是网络公司的老板乔润，母亲是家庭主妇朱严，她是家中唯一一个孩子，有卓越的艺术和生物天赋，入学时被判定会进入演艺或是生物科技公司。”

　　她顿了顿，“很遗憾，半个小时前，中央医院宣布了她的大脑死亡，细胞激活失败，无法进行重生。”

　　“家庭主妇？”瞿之彧有一丝困惑。

　　毕竟在曙光城，家庭主妇这个职业十分罕见，每一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天赋值找到属于自己的职位，毫无疑问很少有人愿意屈居他人之后默默耕耘。

　　更何况，现在每家每户都有家政机器，任何需要用到家庭主妇的地方都被完全取代，而乔倾的母亲居然是一名家庭主妇。

　　陈冕叹了一口气，回应他的质疑，“是的，家庭主妇，因为乔润是个非常挑剔的人，虽然各种设备都已经普及，但他还是十分固执不愿意吃自动做出的饭菜，朱严过去是生物科技公司的员工，但是乔倾降生之后，她选择了回归家庭。”

　　“那么涂守星呢？”

　　瞿之彧不再纠结乔倾的家庭，他更关心那个在走廊撞上靳敛的学生。

　　陈冕露出奇怪的神色，“你是要我背一遍涂守星的家庭背景？”

　　“不。”瞿之余看着资料页，蓝光映在秀挺的鼻梁上，“他的人在哪里？”

　　陈冕严肃道，“已经移交监管。”

　　“让监管局把他放出来吧。”瞿之彧调出涂守星的资料页，“这件事是他做的。”

　　陈冕握紧洁白的会议桌边缘，“什么意思？”

　　“让靳敛认为乔倾的死亡是涂守星做的。”

　　瞿之彧补充道，朝蒲亚伸了伸手，蒲亚吹了一声口哨，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黑色的芯片，上面刻着三署高级别文件的标识。

　　懵掉的陈冕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瞿之彧开口要求道，“带我去见靳敛。”

　　“这不可能。”陈冕拒绝，她同情瞿之彧，却不代表她敢违背曙光城的法条，“法律规定，你不能和他见面。”

　　瞿之彧无视了她的话，芯片被装入插槽，空中屏幕瞬间弹出一份文件，黑色的字体挡住了涂守星灰色盖着红章的资料页。

　　尾端，签署着沈兼，林圳两个深红的名字。

　　“我有许可。”瞿之彧坐在桌旁，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戒指，不容置疑地重复道，“带我去见靳敛。”

　　问询室内，靳敛无奈坐在椅子上，十指插进头发，思考着对策。

　　他希望回到卡布尔学院的数学办公室，取走那只苹果，然而一旦移交审判庭，那群黑衣服的家伙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一步。

　　时间流逝越快，苹果残留的信息就会越少，最多到明天，他将一无所获。

　　白色的门前守着两只电子警卫，监控屏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二十四小时旋转，扫描着警务厅内每一个角落，这意味着他甚至不可能走出去。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审判庭抓到把柄，可以尽早逃离被关进中央医院的命运。

　　半个小时后，门外有脚步声。

　　靳敛抬起疲惫的眼睛，不是陈冕，而是黑色皮鞋蹬在地毯上的敲击声，那阵声音停在问询室门前。

　　他深呼吸，顺好被抓搡凌乱的衣襟，恢复平静的神色。

　　然而很久都没有人进来，电子警卫也没有发出警报声，靳敛微微皱眉，这不是一个寻常的信号。

　　白色的门犹如一道壁垒，他疑惑地走过去，却没有权限打开。

　　靳敛看着头顶的电子时钟缓缓走过三分钟，就如同半个世纪，他不耐烦地抬起手时，那扇门已经闪过微弱的电流灯，“咔嗒”一声，有人用指纹打开了它。

　　门外是面无表情的两名黑色西服官员。

　　扎着单马尾的少年站在另一人身后，朝他露出一对虎牙，靳敛看到他身前的审判庭胸章，又将目光移到那张曙光城居民都熟悉无比的面孔上。

　　瞿之彧。

　　靳敛突然语塞。

　　他猜想过这起案情的重大，陈冕也明确告知他审判庭将要插手，但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曙光城最高级别的审判长。

　　他站在门前与靳敛对视，严肃而不近人情的表情让靳敛的心脏发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他回不去卡布尔了。

　　靳敛看过的新闻中总是会出现瞿之彧，在此之前他对三角塔楼中的人有着本能的厌恶，然而对不苟言笑的瞿之彧却充斥着另一种他称之为恐惧的情感。

　　也许是因为圣诞夜的立交桥下，他曾受到死神们的莫大刺激。

　　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而高傲的审判长没有多看他一眼，他迅速移开目光，沉默地看向问询室里的检测仪，用靳敛有些熟悉的冷漠声线道，“靳老师，请进行第二次情绪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