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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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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简送周三叔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佩蘅,此刻周佩蘅正抬起头,看着虚空,不知道是在看哪里,也许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周三叔客气地让周简别送了,周简目送周三叔走远,主要是有点怕周三叔会突然发狂。
这点心思想来有点可笑。
但周简看到周佩蘅,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死掉了吗?
今天天气放晴了,是个很适合晾晒的天气。
周简坐到周佩蘅旁边,周母的脸被周二叔的儿子用斧头划了一道扣子,从额头到下巴那里,周简忍不住把盖在周母脸上的白布往上拉了拉。
周佩蘅似乎在一旁发呆,周简叫她的时候,周佩蘅像是有点吃惊,第一反应是去点香。
周简拉住她,“香还未燃尽。”
周家村的习俗是人死了在下葬前香是不能熄的。
不过周简现在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个。
怎么呢,周佩蘅看过来,没有问出口,只用视线表达疑惑。
周简摇了摇头,她身上还带着早上那顿自制火锅的味道,吃得饱极,就想要睡觉,她只是想问周佩蘅想不想休息。
但不知道为什么问不出口,很多事情都问不出口,有太多事情挤在她们之间,问问题得谨慎,因为不知道哪一个下面埋着恐怖的回忆。
周佩蘅垂下眼眸,伸出手来轻轻拍打了一下周简下摆上的灰尘,是灶台旁沾的灰。
下葬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周简忙着孝服、白花、系在肩膀上的白布和黑布。
大家纷纷换上孝服,肩膀上缠上对应的白布或者黑布。血缘越是亲近的人就得缠黑布,血缘远了缠个白布就行,孝服都不必穿。
周简还得在腰上缠个麻布绳。
周佩蘅本身就不是周母亲生的孩子,连守孝都不需要,她站在不远处,看着周简磕头,然后将周父周母送入棺木中,起棺,抬棺。
因为没有请哭丧的人,周父周母的父母也早就作古,所以连哭丧的声音都听不到。
死一般的寂静中,周简在人群中找到周佩蘅的脸,周佩蘅安静地无声地站在最后面,对她笑了一下。
人人神情肃穆,无声中往祖坟走去,中途与周二叔家的送葬队伍汇合,整个队伍庞大,但无声无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周简感觉情况有点异常,就看到周佩蘅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周佩蘅抓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周简刚停下脚步,就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周大伯和周大妈。
周简就看到周佩蘅脸上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恨意太强烈,周佩蘅也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愿。
“真想杀了他们,不管是一次也好,还是二次也好。”周佩蘅忽然说道。
周简说道:“那我帮你杀掉他们好不好?”就像是从前,周佩蘅讨厌什么周简就讨厌什么,就算是她喜欢的东西被周佩蘅讨厌了,周简也会跟着讨厌。
讨厌的人讨厌的食物讨厌的事物,周佩蘅喜好太少,什么都是都好什么都是还好,好不容易讨厌什么,周简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喜悦。
周佩蘅说道:“姐姐,你怎么总是令我担心。”周佩蘅拉着周简跟上了大部队,不再看从另一方向汇入队伍的周大伯周大妈。
明明周大伯周大妈昨天都死透了,但今天这样出现,青天白日,却无人提出一句置疑。
这是一队异常安静的送葬队伍,没有鞭炮声,只有高高扬起的纸币飘散在空中,然后慢悠悠落下。
人群中,花圈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人人神情麻木。
要绕整个村子行走一圈之后才能上山,这是周家村的规定,绕村是为了告别,告别从生到死生长的地方,再重新进入另一个世界。
周佩蘅仍旧牢牢抓着周简。周简每撒一次纸币,周佩蘅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圈。
“怎么呢?”
周佩蘅脸色快要接近透明了,但她却好像还没有察觉,摇了摇头,“什么怎么呢?”
周简用手背碰了碰周佩蘅的额头,又冰又冷,周简环顾四周,人人皆是这样的脸色,人人都跨着同样的步伐往前走,越往前走,步伐也就越僵硬,表情也就越僵冷。
周简后背出了一声冷汗,她直接将手中的纸币丢在地上,反而拉住周佩蘅,不肯再往上走。
在一旁的周三叔此刻却怒斥道:“招娣,捡起纸币,我们要回家。”那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的一样。
回家?回哪里?
一旁的周佩蘅却没有作声,眼睛里涌上鲜红的血丝,她挡在了周简面前,“还没有到时间。”
此刻周大伯却狰狞着一张脸说道:“你破坏了顺序。明明还没有到我。”
周简感觉到周佩蘅身体已经僵硬了,但她的语气却仍旧柔和,“我想打破这些莫名其妙的循环,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去死。被火烧死很痛吧。”
“你根本没有这样的好心,你恨不得我死个千百次!!!”周大伯却一口笃定。
“嗯,你死上千百次也不足惜,而且死得越痛苦越好。”如果此刻周佩蘅手中有刀,那么这把刀应该已经砍在了周大伯身上。
“他三叔,你看周佩蘅,我们怎么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周大妈说道。
周简走上前,“啪啪啪”给了周大妈三巴掌,打得是猝不及防,“闭嘴,死了儿子的人还想着娶媳妇。”
周大妈又羞又躁,“你知道什么,我得有个孙子啊。”
周简愣住了,“有个孙子?”
周佩蘅冷道:“闭嘴。”
大概是周佩蘅余威还在,周大妈竟讪讪闭嘴。
周简看着周佩蘅轻声道:“他们怎么会有孙子?”儿子早就死了,娶进来媳妇怎么会有孙子,而周佩蘅那么恨周大伯。
周简从头到脚发寒,她没有问下去,因为周佩蘅那样伤心地看着她。
周简咬紧牙关,牙齿还在颤抖,是不是所有人知道周大伯家娶媳妇是这样的目的,周母知不知道,那佩蘅呢,佩蘅怎么办?
周简挤出一个笑容,用力地紧紧地握住周佩蘅的手。
周佩蘅手这样冷,冷到人心里去,怎么可以糟蹋这样一个人,周简更深地咬住了嘴唇,这才能露出了一个更清晰的笑容。
丧事还在继续,纸币被抛在身后,周简拉着周佩蘅慢慢地落在了最后头。阳光西斜,明明是午后的阳光,竟然显露出苍白的颓势出来。
无人奏哀乐,也无人放鞭炮,这场葬礼与其说是活人送葬,倒不如说是死人同归。
人人穿着白色的校服,头上还披着白布,周简身上还缠着麻布绳,周简猛地解开了麻布绳,毫不犹豫丢掉,头上披的身上穿的孝服也是毫不犹豫丢掉。
看到周佩蘅身上的孝服和系在胳膊上的黑布,也毫无迟疑替她解了下来丢掉。
“他们不配。”周简握住周佩蘅的手,“我们走吧。不管去哪里,也不留在这里。”
这个承诺周简以前承诺过。
“不管去哪里,也不留在周家村。”不管是和周父吵架后,还是和周母吵完架后,周简老把这句话念在嘴上。
周佩蘅挨了打还是和周母接着干活,周简的那份活也会替她做完。
周佩蘅极少抱怨,也极少说要逃离周家村,只是偶尔也会流出渴望的神情。
“那我们一起走。”
周简说的一起走,到后来还是留下了周佩蘅。
周简忍不住说道:“我是不是在你心中没有一点可信度?那个时候要是我回来就好了。”
周佩蘅摇摇头,“你一贯任性。”
所以就连期待都没有?
周简听出潜台词,苦笑,但是却无法反驳,“那么,这次我发誓我绝不走,要走一起走。”周简声音极低,这句誓言说得婉转温柔。
周佩蘅一双眼睛看着她,“姐姐,不要乱发誓。”
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周佩蘅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不再那么惨白,而是有了一点生气。
“姐姐,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死的吗?”
周简不关心也就没有开口问,周简性格里有冷酷的一面,只要与她无关的事情,绝不会开口讨论。
不过既然周佩蘅开口了,“怎么死的?”带着点漠不关心。
“送葬的时候引发了山火,秋天太干燥了。”周佩蘅嘴角还带着笑,“你说是不是特别好笑,山火烧死了好几个人,谁知道晚上的时候周成功又烧燃了自家的房子。”
周简愣了一下,立刻问道:“是今天烧起来的吗?”
周佩蘅笑意逐渐变淡:“对啊。”
如果她今天上山,周简继续问道:“是刚刚的送葬队伍吗?”
“是啊。”周简语气都没有变。
所以她在恨她。
“你想烧死我?”周简并没有愤怒亦或者伤心,而是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问出口。
周佩蘅答道:“对啊。”
“所以你恨我?”
周佩蘅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望着远远的送葬的白色队伍,这才答道,“是啊。”
为什么不恨?恨她抛下她,恨她不守承诺,更恨她不辞而别。
她也是人,也会痛,也会累,不是闭口不言,不是一言不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是不哭,只是忍着不哭,忍着不痛。
周佩蘅看着周简:“姐姐,我曾那样那样喜欢你。”曾经那样那样依赖她,那样那样信任她,那样那样爱着她。
对她说的话奉若圭皋,喜欢和她在一起。
但所以一切都被打碎了。
被周简亲手打碎,抛在身后。
像是丢弃掉不要的垃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