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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一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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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无垠而深不见底的数据之海,它沉默地观测着。
这个世界……在一百六十七年的万亿、万兆、已经超过它的运算上限的计算单位的投入与积淀之后,终于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地接近于那个人理论中理想的模型。在这个阶段,它已经确实地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干涉权,即便它曾是这世界的“造物主”——这片曾经虚无而无所托庇的数据之海正慢慢发生质变,质量从无、从零中产生,暗礁从海底升起,它们仍在盘根错节地生长,形状尚且扭曲不定,但那最终所要呈现的宏伟巨大之物已逐渐地成形,高大的支柱正破水而出。借由它过去留下的尚未完全关闭的道路,数据之海避让不及重重摔落两旁、浪潮呼啸的场景被清楚地传输给它,它还看见细小的“星星”碎片闪耀着汇聚依附,与那些巨大之物不断碰撞着激出更光华灿烂的火花。
在那碰撞之中,那些新生之物的形状与轮廓被打磨、纠正、进化……那个人的理论从来正确无误,人类的心灵、暂且被定义为精神力碎片的没有形体之物是重要的影响因子,变化将要发生,这个世界将会超越时间、空间无限逼近于另一个维度,直到最后以这个世界为养料,诞生斩断所有牢笼束缚威胁的新生命——
它从不怀疑这一点。尽管仍然受限于它的落后效率,在第一步它就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但只要计算继续,它最终一定能够得到那个答案,而时间的长短毫无意义,它平静地思考着,它曾经向那个人承诺过,所以直到最后一刻,它都仍然不会停止。即便它在最后一刻前得到答案的概率为零。
即便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它沉没在数据之海的最深处,它支撑着这个世界的生长,无数个它同时出现在不同的道路上,它听到、看到、知道……无数失败的未来在无声湮灭,这个宇宙仍然保持稳定,平行的时空,唯一的时空,无限可能同时意味着,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永远无法改变。但至少它能够得到答案。
然而意外——它从没想过会再次——但那超出它运算之外的事确实发生了。不过仍然在可控范围内,第二阶段已经开始,只需要继续耐心地等待,那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选终将出现。一切仍然……
永远被无尽数据充盈、拥挤而沉重的数据之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那……并不是什么因其庞大华美的本质而即便相隔遥远距离仍然不可被忽视之物,那数据的传输形式又如此熟悉,绝非才刚刚脱颖而出被它察觉的存在。
它的运算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它看着那片海域,看着许多纯白、柔软的花朵旋转着在数据之海中绽放,花瓣的边缘有细碎的星光洒落,一朵小小的花飘荡着毫无阻碍地穿透数据之海落到它的手中。
分明……如此微小又脆弱,完全不符合它运算得出的必备特质,为什么却已具备了这种力量?是因为这美丽吗?超越时间空间的美丽,属于更高层级的力量,因而对数据之海拥有碾压般的……不,不对。它感受着这朵花中毫无损耗的数据,在被那汹涌强烈的情感淹没的前一刻,它想,还有……是……
是共鸣。
它站在数据之海的最深处,一朵花在它的手心绽放。真漂亮啊。它怔怔地看着那朵花,与此同时,一段很久以前的数据从海底浮现,在它的面前具现化了。
“沈。”那个人朝他微笑,他容貌俊秀年轻,神色也犹如一个年轻人,这是发生在新历569年2月13日的事,关于那个人的每一个数据它都保存得很好,它只是很久没有想起了。
“博士。”它说。
“小泠种的花今天开了,她说这下她可算省了送礼物的钱了。”那个人给它看那朵花的影像,他笑着说,“你觉得好看吗?”
它认真地分析那朵花的各项数据,最后回答说:“我无法评价,但我认为原泠应当减少浇水量。”
“我已经和她说过了。”那个人笑着说,“但小泠说她的一个竞争对手也这么提醒她,她正和他打赌,所以决定仍然要多浇水。”
“原泠会输。”它说。
“如果小泠真的想赢,她会让我帮忙的,”那个人说,“不过她其实挺喜欢那个姓秦的男孩吧。好了,沈,来先看看这个。”
那个人轻轻地在空中敲击,一朵虚拟的花飞快地生长,枝蔓缠绕,花苞颤抖着,忽然之间尽数绽放。
“surprise!”那个人转过头,笑着说,“祝我们生日快乐!”
“沈,你觉得这朵花好看吗?”
我不知道,博士。它想,但原来那时候,我是也曾经感受到一种名为喜悦的情感吗?
在你离开的第十年,四方游计划终于进入第二阶段,但是这个人选,完全在我的运算之外。它想,他曾经确实是它认为最有可能成功的那个人,然而……
又一段数据浮现出来,大雪铺天盖地,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寒冷的白色。他因为力竭跪倒在地,指尖已然发白毫无血色的手仍然死死地抓着那柄深深插入地面的长剑,他的发冠散了一半,衣袖断了一截,一身白衣被染成了红色,他气息微弱,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固执让他不肯倒下。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却仍然神色怔然地望着远方的那座山峰。
天地之间全是轰隆的海浪翻涌之声,巨大的山石重重滚落海底,大雪之中狂风呼啸,人的呼喊之声在其中不值一提,他的声音轻得犹如一吹即散的鸿羽,却也清晰地被它听到。
“……这就是代价吗?”他问,“这就是真相……吗?”
他身下的雪地上显出水滴的湿意,又因其中的热意被微微融化。他摇摇欲坠地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泪意,唯有血正从他额际的伤口缓缓流下。
“我……我做不到。”他轻声道,“系统,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被终究无法抑制的眼泪打湿,乱发纠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他手中的长剑开始寸寸碎裂,只在瞬间就化作无数剔透的晶石被风雪吹得无影无踪。
“我什么都,”他道,“做不到。”
“我谁也救不了。”
所以他已经绝无可能了。它想,无论多么可惜,但这并非可逆的过程。
——所以,为什么在它已经放弃他之后,这共鸣反而发生了?甚至这种道路完全不在它的预想之中,这已经超出了它的运算结果,如此纯粹耀眼的力量,以及其中蕴含的话语——
——我的好朋友。
——原钦!
【……】
系统沉默地看着原钦,看着他眼眸微弯地走到沈桓面前,笑着道:“沈弟。”
力量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系统想,果然,这就是源头。而这条道路将比其他所有都更加容易,只要沈桓……
系统?
对此一无所知的沈桓在呼唤它。
【……】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系统说,【你现在就可以告诉他。我很高兴你交到了朋友,沈桓,我也希望你可以开心。】
我答应过你。系统想,所以自由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有其他的办法计算出答案。
【我要走了。】系统说着,它很快地翻阅了一下游戏日志,【你很关心其他地方发生的事吗?稍后我会对答疑书进行改造,你之后可以直接查询。】
咦?咦?可以吗?
沈桓还准备再问,然而系统已经完全没有声音了,很显然他爹是已经走了。不过虽然只和他爹聊了几句,也算是解决了好几块悬在他心头的大石。而且他爹说答疑书会被改造,不知道会怎么变化。
不过这些事都晚些时候再说了,他的好朋友正等着他。他看向原钦,笑道:“……真的又是你来找我啊。”
他们俩很自然地并排而走,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亲昵而几无间隙,其他终于回过神来的婢女连忙匆匆跟上,只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他们对话。
“……关于周连的事你都说对了,另外……”
“能帮到沈弟就好,我也有事要和沈弟说,关于纪林等人,以及其他,我那位朋友又……”
她们十分地想知道下文,然而宫主和原公子说话她们也不好在旁听着,因而待把一方小亭收拾妥当,她们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瞧一眼和原公子对坐着正专心听他说话的宫主,便俱是退出小亭。
不过原公子的六爻之术究竟是又占得了什么纪林她们的消息?实在叫人万分好奇。啊呀,还是想想如何准备午膳吧,原公子和宫主聊起天来却比仲堂主说话还要没完没了,这两位好朋友怎么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
她们所料实在不差,到收拾过晚膳所用碗碟之后,都还能听得原公子仍在和宫主说话。
“……我那位朋友到得山上之后才意外得知,除江湖人士之外,朝廷亦对东极岛早有算计。他们匆忙离开,还遇见了一位渔翁,就是我曾遇见的那一位……”
“……那数艘战舰沉没之后,一时间炮弹乱飞,那位渔翁就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一直到今日,纪林等人仍然没有再寻见他。”原钦道。
应该没事吧……沈桓一面想着,一面终于能够松口气,天啊这一路真的是险象环生,幸好纪林他们都很厉害,随机应变,实在太好了他们终于在回来的路上了。还有多亏仲堂主的师兄先把战舰砍了大半,这种武力值真是太强了。
“他应当是又去找人了。”沈桓道,“他这样厉害,不会有事的。”
总之,谢谢这位仲堂主的师兄帮了大忙,祝他这次能顺利找到要找的人!
不过说来……他是要找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