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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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秾秾再度回到紫楼，竟未受到任何人的质疑。就连南兰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她失踪这一节，不曾问她到底因何事不辞而别，又是如何通过寻芳园门禁，去了又来。
　　“这是金令裁缝赶做出来的。”一大早她带着个小丫鬟来秾秾的小小卧房，示意丫鬟将覆着红缎的托盘放在桌上。“知道你来得仓促，四季衣物都不全，这里先赶做了两件替换着穿。等下回有好料子来的时候再多做几件。你先穿穿看，看合身不合身。流羽坊裁缝的手艺倒还过得去。”
　　这样的好意秾秾无法推却，也没有自由来推却。
　　南兰抖开新衣，是两套绸缎的衣裙，一红一蓝。
　　那红不是艳丽的鲜红，亦不是轻佻的桃红，而是那种秀气知性的绯红，叫人目光落在上面无限舒服的颜色，底子还隐隐地压着银丝芙蓉的花纹，有一种深沉内敛的华贵。蓝色那件亦如是，既明媚又含蓄。
　　不知谁挑的衣料，秾秾再勉强，也觉得中心。她依言换上，铜镜里立刻便多了个斯文高贵的小姐。
　　“还是穿红的好看。”南兰在她身边笑着说。
　　是的，绯衣给她稍嫌苍白的脸颊映上了一抹红，嘴唇也跟着鲜润起来，她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又回到旧时，每次换新衣的时候母亲在旁边掐着衣角，“哎呀，这里又窄了些，前儿个才量的尺寸呢，我家秾秾可长得真快。”
　　嘴角才勾出笑意，却不意看到镜子里反射出一双冷冷的眼睛，心里一惊。是阿紫，不知道何时来到房门口，倚着门静静地看着她们。
　　“嗯，肩膊、腰肢、臀围都是不大不小正好。”南兰帮她度着大小，而她已无心试衣，只是偷偷留神着那小孩子。经过昨天，她不会再相信她，也许心底里有着微微的害怕。如果她想要的是打败她，那么就算她败了好了。可是她不会走，那是她的底线。无论她如何刁难她，她都不会自己交辞呈离开。
　　“来，转个身我看看。”
　　待秾秾转完身，门口的小阿紫已忽地不见了。

　　“南姨……”秾秾欲言又止，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打架：一是再不要管那坏小孩了她只管讲她的课她爱听不听；另一种是那小孩虽然很讨厌可是也很可怜，她做她老师怎可以轻言放弃不管她？
　　“嗯。”南兰在叠衣服，她的腰身看起来仍如同少女般纤细柔软。
　　“听说阿紫的母亲很美，可是紫楼里一张她的画像都没有。”
　　南兰的手顿了顿：“你是读书人，当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何况那旧人还是死了的旧人！”说到这，南管家一向温和的眼睛也不禁透出些尖锐的冷意。
　　怎么会？秾秾寻思，那金不换看起来不象是凉薄的人，一个会在下雪天多给轿夫轿资，会替贫女置办冬衣的人，怎么会是冷血薄情的人？
　　“说来也只怪新人太厉害，也是娇滴滴如花的样貌儿呢，却是泼辣辣不饶人的性子。不过话又说回来，阮家那样的声势，女儿肯给人做填房已是不容易，又怎会容得下自己的夫婿对旧人念念不忘？”
　　“阮家？”
　　南兰心想这到底是闺房里的女儿家，大概除了读书写字对外面的事都是不大关心的，但怎么同她讲呢，细想想千头万绪，一时倒不知道如何说起了。
　　“其实寻芳园不过是金姓家族的一个旁支，金本身是家族中的一个异数，早年不堪家中束缚，脱离出来自立门户的。而阮家，财势人望都不亚于金的本家，阮烟罗这头亲事，甚至连同紫夫人那段，都是说来话长的故事以后有空再同你细细讲来。其实呢……”
　　她轻轻拉着秾秾的手，在铺着双生白莲的床沿上坐下来，慢慢道：“阿紫是个小孩子有时候做事没有分寸，你要觉着委屈就跟我讲。”
　　秾秾心头一跳，难道昨天的事她并非一无所知？是不是明明知晓，却装作不知道任由她自生自灭？
　　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南管家轻轻叹息：“你是个心地很好的姑娘有什么委屈都放在心里，若换了阮娘早就一竹竿捅到金那里去了。”
　　天下的后妈才没有好做的，秾秾倒反而更同情那位素未谋面的阮家小姐，想想有那样美丽的紫夫人珠玉在前，又有那样可怕的小阿紫瓦砾在后，阮小姐的后妈生涯真是想想头皮都会发麻。
　　然而人心都是偏的，南兰显然不这样想。
　　“其实男人在外头操心生意上的事本来就挺烦的，我是不大赞成园子里的事还拿到金面前去，都是自家人嘛。可惜那一位就是年轻不懂事儿，还跟小孩子谁对谁错的争意气。”
　　“金在生意上本没什么得力助手的，苏墨公子又不大肯管事，所以忙起来经常十天半月地不回来，偶尔回趟园子，阮娘的十根手指头就巴得紧紧的，不肯放到紫楼这边来。你说也是大家出来的呢，竟一点不明大体识大礼。”
　　“没有父亲的管束阿紫渐渐变得越来越淘气，经常爬树啊弄墙的，搞到自己遍体鳞伤就又害金两边跑，竟一点儿都不得闲。本以为请个识字先生多少多个人看着总是好的，可是她真是顽劣到连先生都受不了的地步。也都知道先生不好做，管得严了吧，金心疼孩子头一个不肯的。管得松了吧先生自己受不了，多是捱个几天就递个辞呈自动消失了的。然后就又烦着金自己过来看着她。我看这一个阮娘一个阿紫早晚非得把他累趴下不可。”
　　南兰慢慢道来，秾秾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越品味就越觉得心惊。
　　是从哪一日开始呢，小孩子发觉只要自己受伤，久不露面的父亲就会飞奔而来，关怀备至？于是慢慢地，她的人生就有了目标，她不断惹祸，不停地发生事故，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出事哪怕是她淘气在先，父亲都会出现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痛惜。
　　屡试不爽，所以愈演愈烈。
　　原来她昨晚的灾厄，并不是因为她特别惹人讨厌，只不过苦肉计的戏码正好需要她这样的一个活道具，因此得以亲身上阵倾力配合。此刻思来，真真哭笑不得。
　　然而秾秾转念又想，南管家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一番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