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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你说什么?”秾秾返屋,南兰急急发问。躺在床上的阿紫也看着她,大眼睛黑白分明,成熟得令人心痛。
“他叫勿信谗言,阮娘说的不是真的。”
南兰冷笑:“他可是说紫夫人忧郁成疾,不堪病痛折磨?”
“南姨?”秾秾看了一眼阿紫,南兰的口气里含了太多的讽刺之意,阿紫还在旁边的,她觉得她完全听得懂。
南兰不以为意:“她知道的,阿紫知道是谁害死她娘!”
“害死?”当着小孩子的面谈论这些真的合适吗?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南兰注视着不断跳跃的烛火,眼神冷锐,“不过也可以用简单的两个字概括——利益。为着这两个字,金阮两大家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事情的起因是金氏家族的掌门人年事已高,决定开始挑选新的继承人。然而本家子弟里并无特别出色的,倒是独自出来打天下的金不换已有一番气候。但金不换有一样令人不满意的就是寻芳园这支人丁太过单薄。就在此时,阮家突然向金不换提起联姻。
“如果有了财大气粗的阮家背后支持,金得胜自然是众望所归的事。”说到这里,南兰一直平静的语气突然尖锐,“就是这么巧,就是在这种时候,紫夫人忽然抑郁成疾自杀了!”
“啊!”秾秾心里发冷,南兰的最后一句话在暗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瞟了阿紫一眼,后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听了。
“金先开始是不同意联姻之事的。他答应过紫夫人,一生只娶她一人为妻。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极想衣锦还乡的。当年他带着大小姐净身出门,在外头白手起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待夫人死了之后,迫于各方压力,他不得不娶了那个骄横的阮烟罗。”
“有阮家全力支持,金顺利地成为继承人,考察期三年。在这三年内不得有损害金家利益的事发生,否则取消资格。”
“还有几个月就快到三年了……”南兰叹息,“紫夫人死了也三年了。”
“那么是谁害死紫夫人的?”秾秾心惊胆战地问。
“你说还有谁呢?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害死夫人的人!”
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害死夫人的人?南兰并不明说,但谁都知道她话锋直指阮烟罗,那个性子火爆、刁蛮无礼的红衣女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怪不得阿紫对她的敌意是那样重。她一直被告知是因为那个人的原因,所以自己的母亲不得不死去,叫她如何开口叫阮烟罗娘,叫她如何笑颜相对承欢膝下?
最最可怜的还是她呵!大人们何其残忍,要让她知道那么多即使她都要倒抽一口冷气的秘密。她这样的年纪,合该什么都不知道,没心没肺地过她的欢乐童年才是。
秾秾听着这一段秘辛,不自觉地咬紧牙关,直到自己觉得酸痛不堪时才发觉过来,然而始终没办法完全放松下来。她今日所听到的,已经完全超过了一个西席先生所该涉及的范围。诚然,这一方面表示了南姨对她的信任,但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身不由己、越来越深地陷入寻芳园复杂的人事纠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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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麻烦来得如此之快。
次日,就有小丫鬟从阮氏所居住的雨花院那边过来,说是阮夫人让她过去一趟。这阮烟罗果然是被禁止接近紫楼了,却可随便支个人就令她过去。这一去定不是什么赏心乐事,阮大小姐也不是什么解语花可人儿,可是她不能说不。
她只是立刻放下手中书,同紫楼这边交待了一声就跟了去。
雨花院,听这名字觉得应该是个种满了桂树的庭院。秋天桂花盛放的时候,会是象天雨繁花一样的景致。只是那样的地方,却住着那样的一个人,加之昨晚上又听了那样一段传言,以至于进入雨花院的时候,秾秾只觉得满院桂树异常葱郁,那绿意裹着冰屑子凉气逼人。
跟紫楼相较,这里一切都显得新。雕花琐窗,彩绘梁栋,流苏宫灯什么都是新崭崭、亮簇簇。连人都是新的,她不由自主地想。
阮烟罗仍是一身红衣,倒不是昨日那飞扬跋扈的样子。她眼睛有点肿,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心事。看见她来了,抬了抬眼皮:“坐吧,我有事跟你说。”
她微微欠身,在她旁边坐下,低垂的目光不觉注意到她搁在花梨茶几上的一只手,手上随随便便套着只翡翠镯子,映着大红袖管,煞是醒目。秾秾也是大家出身,平日虽不十分留意这些玉器珠宝,但总还是知道一二。见那镯子绿色酽水头足,是极品翡翠,心道这阮家果然豪富。
阮烟罗似乎不耐跟她寒暄,开门见山道:“你明天递了辞呈走路吧!”
秾秾愕然。
“当然我不会叫你吃亏。”她一挥手,就有丫头捧着方盒过来,在秾秾面前一掀盒盖子,顿时银光迸放,耀得人眼花。秾秾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了,里面是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三百两,够你好几年的束修了吧。”她又挥挥手,丫头把盒子盖好,放在她们之间的茶几上退了开去,“看,我也知道你以前是个小姐,到外面做工是不得已。拿了这银两离开这里,做个小生意或者当嫁妆傍身都是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要我离开?”大冬天的秾秾汗都要出来了,她自问循规蹈矩,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可怎么还是惹得人家看她不顺眼。
阮烟罗诧异地看她:“大家都是女人,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我会看不出来吗?你费尽心机收服那小鬼,也算是有些本事。但想要跟我共侍一夫,恐怕过不了我这一关!”
“你误会了。”秾秾急急辩白,却被阮烟罗一摆手制止:“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总之我不希望你留在寻芳园。”
怎么可以这样,竟完全不由分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秾秾简直开始怀疑从前的识字先生,恐怕一半是叫阿紫气走的,另一半是叫阮烟罗给赶走的。
“你要是不接受也随便你……”阮烟罗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要是想待在寻芳园,我会使尽手段叫你待不舒服待不长久。”
“我根本……不是你的敌人。”闷了半天秾秾憋出一句话。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多么蠢的女人啊!难道她完全不知道在这园子里谁才是她真正的敌人吗?她是那样不知收敛地嚣张着,公然跟前任的女儿为敌,跟自己的丈夫斗气,凌辱欺负每一个她手指头够得着的人。她先前还不尽信南兰所说的紫夫人的事,现在看来,那阮家养得出这样的女儿,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园子里有多少人不喜欢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谁调唆着阿紫针对我?”出人意料地,阮烟罗原本无力的眼神蓦然亮了三分,发狠道,“可是谁在乎?只要我阮家一天不倒,我就是金不换不可或缺的贤内助,寻芳园名正言顺的阮夫人。南兰不过是另外一个痴心妄想的人,但她是什么身份,一个陪嫁过来的婢女罢了,时时刻刻惦记着她那死掉的旧主人,只是讨厌而已能有多大作为?”
秾秾呆住,她艳若桃李的脸贴近了她,完全当她已是与寻芳园无关的外人,毫不掩饰地说道:“所以你说我又有什么道理要讨好那个可怕的孩子?她不过是个女孩子,等我生下真正的继承人,你说金不换还会当她是个宝?到时候我高兴了就同意苏墨把她带走,不高兴的话就把她丢在园子里任她自生自灭。”
原来人人肚里都有一副算盘打得精刮响,不过也是,这阮烟罗是大家出来的女子,没一点智慧没一点机巧难以生存。只是她们斗她们的,她可真是无辜。真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即使我离开,不是还会有其它的女先生来吗?”难道金不换请来一个她就设法赶走一个,她累不累啊。
阮烟罗靠回椅背,方才一刹那的精气神消失无踪,面上忽然恍恍惚惚露出淡淡的寂寥神色来:“说实话我一直不觉得读那么多书有多重要。我们家可从来不弄这一套。阮家的女子只要认得自己的名字就够了。我以前一直觉得,女孩儿性情活泼可爱一点做夫君的就会喜欢了,可是现在看来却也不全是对的。你读书多,你倒来讲讲这是个什么道理。”
“啊!”秾秾微微发窘,年轻的她未涉风月,又如何解答这样的问题?
“你瞧,读再多书写再多诗又能怎么样,你还不是不懂怎么勾住男人的心?真不懂为什么金不换说会读书的人有灵魂……”忽然,她吞住话头,象为了掩饰什么又促狭地笑道,“比我认识再多的字又怎样,为了钱你还不是得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明明是欺负你呢,可你什么都不敢说。”
看着秾秾不敢怒又不敢言的神情,她又得意地拊掌笑,“呵呵,换个时间地点我可能会喜欢你,只可惜……就这样吧,三百两换平静安乐的生活,你自己挑。”
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冰冷的双手,年轻的女先生不断地提醒自己形势比人强,要隐忍要克制。她听到自己又干又苦涩的声音:“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