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立春 ...

  •   那说书先生看见祁王气度高华,心说不是惹到什么地头蛇了吧,说起话来陪了几分小心:“我草民一个,哪里轮得到我议论朝政,这是别人给我写的话本子,写得可都是前朝的事儿啊!”

      “这别人又是哪个,别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吧。”

      这老头啊了声:“这哪能有假!这人我也不认得,每月初一十五会来戏园子里听戏,有时就会拿话本子来卖,这故事是我今儿刚收来的。”

      润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到最后,还柔柔地去拉祁王的袖子:“爷,咱们回去吧。”

      好梦易醒,可惜了。

      她哪里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呢?

      在这样人流如织的地方提起这件事,为的不就是传进她的耳朵里么,那说书的老头不依不饶:“大家可都看见了,快给老朽评评理,这人模人样的公子哥,专门和我这一把老骨头做对……”

      祁王听得不厌其烦,丢了一锭银子:“这么个破故事,往后不许讲了。”收了钱,那老头的骂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既有几分悻悻的,又有几分开心。

      润意自然知道,许多年前那一切远没有结束。自长嘉公主死后,她确实拥有了一段短暂的喘息时机,她偶尔也会和那个男人赌书泼茶,消磨时光。这些确实也曾在某一瞬间让她忘记了仇恨,只可惜,偷得朝夕罢了。

      那天,回掖庭的路上,月色如银,祁王闭目养神,也一路无话,只有马蹄的得得声,踏在青石砖上的动静。

      润意一个人靠在马车的墙壁上,那说书先生的话犹在耳畔响起:“那地上的血,用了半条金水河都冲不干净……”这句话,让她下意识的瑟缩。

      一件风氅兜头扔了下来,原本一直放在祁王的膝头,此刻扔给她,仍旧带着祁王的体温,眼前一片黑暗,祁王没说话,依然闭着眼睛。润意把自己缩在这一团黑暗里,有些鼻酸。

      就好像是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突然有人问她累不累一样,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觉得累。只是这一刻,她偷偷地想,若是没有那些仇恨就好了,她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滴落,濡湿了祁王玄色的风氅。

      祁王并不是在假寐,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为长嘉公主复仇。

      这一切开始向他无法控制的方向行去,他了解润意,他知道润意明知是鸿门宴,也会只身赴宴。他不想帮她,却又找不到不帮她的理由。他总觉得润意像是一支快要烧完的蜡烛,她飘渺地晃在风里,大仇得报的那天,就是她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祁王的心很乱,无时不刻他的思绪都在转,某一瞬间他蹦出来一个新的念头,若是润意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或许为了这个孩子,她总会有一个活下去的动力,她便不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为了仇恨舍生忘死。

      这个念头让他有莫名的恐惧,也让他无法克制的焦躁,他伸出手伸进风氅里,摸到了润意冰冷的手,牢牢握紧。好像下一秒,她就会彻底消失一样。

      *
      那一天的润意,比祁王想象的还要平静。

      黏稠而漆黑的夜色里,她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自然猜得到,当年沈家的案子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可当这桩陈年往事与随王联系起来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微微吸气。

      那可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名门望族,被如此荒谬的罪名下狱,最终以致满门抄斩,祁王自己也忍不住唏嘘。李廷散播出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真,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难考证,只是在某一瞬间,祁王清楚的知道,他并不能牵涉其中。

      不是不行,而是不能。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皇后一党的势力连根拔起,若是一击不中,那便是后患无穷。成大事者,自古便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他应该冷眼看着润意以卵击石,然后玉石俱焚。

      一个人消失在紫禁城里,就像是一滴水落尽大海里,轻飘飘的,不会掀起任何水花。

      但这个人是润意,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润意。

      那一夜,祁王睁着眼睛到天明,翌日清早,润意的精神却很好,好像昨天的那些事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她一如既往地为他熏朝服、更衣、戴冠,甚至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和过去丝毫不差。

      但在那一段时间,祁王不管是上朝还是南书房听政,整个人神思倦怠、顾虑重重,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样子。有个和祁王私交甚好的武将名叫吴江,他把祁王上下打量了一通,粗声粗气地说:“王爷,切不可纵欲无度。”

      祁王没有和他说这些话的心情,草草地摆了摆手。

      今年的立春来得有些晚,上元节后又三天,便是立春。祁王前往城郊桑台行了亲桑礼,把皇帝重视农耕的思想传递给百姓。

      那天夜里,乾清宫中摆了一场家宴,各宫的娘娘和皇子们聚在了一起。仪贵人告病不来,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宴上的氛围并不好,四处充满着凛冽的肃杀气,皇帝把一切尽收眼底,却又无能为力。这是独属于天家的掠夺,是父与子、兄与弟之间的掠夺,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皇帝老了,他所期待的共享天伦早已成了南柯一梦。

      润意站在祁王身边,这一天的祁王一如既往的沉默,更甚至他除了给皇帝敬酒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琼州台今日摆满了绿梅树,暗香盈盈。和处处辉煌煊赫的殿宇两厢陪衬,既有天家富贵,又有文人雅兴。

      看着下头表面和气的兄弟臣子,皇上长长的叹了口气:“今儿是立春,立春后又是一年选秀了,你们几个总闹着不肯成家,如今趁着这次选秀,也好好替你们相看一回,总不能让京里的女儿家们盼红了眼睛。”

      祁王起身拱手道:“多谢父皇。”

      “你别谢朕,”皇帝睨他,“你从来便是最不服管教的,你若是老老实实听朕的话,朕估计早早就该抱上皇孙了。”

      大臣们都附和着笑笑,祁王既没笑也没说话,他摁着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了下来。祁王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润意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很奇怪,外人觉得难辨喜怒的祁王,她却总觉得他没那么难懂。

      虽然皇上反复重申不过是家宴,既不谈国事,也不拘于君臣之礼。祁王和随王两个人坐在相邻的席位里,却离着天堑之远,哪里有人敢不看他们的脸色呢?

      有时,润意也觉得,皇帝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努力维持着太平盛世的表面和谐,殊不知自己的儿子们已经日益不再遮掩锋利的爪牙。

      “放肆!”

      面酣耳热间,突然听见一声脆响,给随王倒酒的侍女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润意抬目看去,原来是她失守打翻了酒盏,酒液流到了随王的衣摆上,他猛地站起身来。席间登时叮叮当当的响起杯盏碰撞声。

      那小宫女简直被吓破了胆子,整个人像筛糠一样瑟缩地抖着,随王挥手:“把她给本王拖下去。”

      小宫女咬着嘴唇,脸色惨白,连求饶都忘了。随王余怒未消,就听见一个女人静静地在他耳边说:“一个手脚粗笨的丫头,怎能让随王殿下如此大动肝火。”她手里拿着酒壶,从容地把酒倒在随王的杯里,“红玉是去年刚来的,说起来还是我教的她规矩,她规矩做的不好,奴才替她给殿下赔罪。”
      鎏金的酒壶有着纤长的颈子,壶嘴周遭镶嵌了蓝宝石。润意的手指纤细灵巧,宛若水葱,十足的赏心悦目。

      还记得头一回见润意时她牙尖嘴利的模样,想不到还能见到她此刻温驯的模样。随王饮了几杯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把润意上下打量一番:“你替她求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立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