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如络书》暮森豆

3、叁

　　这年头……连字画都不能乱收了。

　　听说最近北斋先生的画查的紧，我就赶紧把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都烧了干净。只暗门前挂了一幅财神像。

　　古往今来这文字狱，我倒是觉得从今儿起便是要正式开了先河了。

　　昨儿个晚上居然马上风死了一个，我正头疼呢。
　　可看着炭火盆子里燃烧的字画，我又计上心来。欢香馆旁边荣月斋的点心不错，南镇抚司的裴纶大人每次来的时候倒是都点这个……

　　*

　　“裴大人今儿的饭菜倒还可口？”
　　我从欢香馆二楼下来，手里团扇半掩着脸。
　　“听说您晚上要来，我还特地从荣月斋订了一盒您爱吃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去雅间，倒是喜欢一楼大堂乱哄哄的地方。
　　他抬头看我一眼，圆圆的喜气脸上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笑笑笑，他裴纶这个笑面虎就知道笑。他一笑我都发毛。

　　裴纶见我下来，喝下一口茶又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白老板厨艺好，荣月斋点心不过锦上添花。”

　　“只要您喜欢就好，今儿这饭啊就当我请您的了。”
　　我笑的脸皮都疼，却还是一路走来一路笑。走到近前又压低了声音说几句那马上风的人命官司……

　　裴纶还算是好说话，很快便应了。不过说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若是真的哪天我惹上了事儿，他裴纶也不会如今这般了。

　　这事既然说好了，我便也跟着胡扯了几句客套。

　　“最近怎的不见殷澄大人同您一起来——”

　　他蓦然从茶碗上沿抬眸看我。

　　我未出口的话和动作皆是一顿。
　　我这张破嘴啊……
　　“——您尝尝那块酥酪。”

　　“罢了。”
　　裴纶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点心渣子，一抬头，就又是那幅笑模样了。
　　“裴某今日就不陪白老板说话了，下个月初七，还是这张桌子，菜单照旧……”
　　他怔了一会。
　　许久，裴纶看向我，嘴角的笑看起来很是勉强。

　　“白老板，殷澄死了。他以后都不会和我一起来了。”

　　*

　　我第二次和沈炼见面，还是一个晚上。

　　欢香馆和东厂有些龌龊难言的生意，是给太监送娼妓。
　　或打或骂或掐或拧，每次姑娘们回来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

　　可若不是她们要过不下去了，又怎会心甘情愿去做这最下贱的皮肉生意？
　　乱世间，有人心里想着救家国于危难，而我们这种人，只想着活。

　　我本不想做这些生意的，可——
　　可我若不护着她们，她们又该怎么活。

　　那天我送人进去，按路要回欢香馆。可走了没几步，就碰上锦衣卫夜巡。
　　我不知怎么的，也许是上次吓怕了。所以那次也就莫名其妙的躲了起来。

　　结果我就又遇到了沈炼。

　　官兵遇上飞贼。
　　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我逃跑功夫十分到家，又因为这次我吸取了经验教训，没有上来就同他动刀，所以身上也没有再多出些伤口来。这样，他就更是追不上我了。

　　正因为颇有些“大仇得报”的感觉，所以一路追赶时我还说——

　　“穿飞鱼服的还没有飞贼能飞啊。”

　　这句话我一路上至少也说了个七八九十回吧。

　　看着身后锦衣卫脸色铁青，我的心情十分畅快。
　　甚至一不小心，我还就笑出了声。
　　于是他的脸色就更糟糕了几分。

　　最后我还是在欢香馆把他甩开，径直消失在这偌大京城的暗淡夜色中。

　　可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他沈炼便破门而入，把我从欢香馆二楼里头揪了出去。

　　*

　　下午生意淡时，丁泰来了。

　　我已是多年没见过他了，甫一照面，我吓的立刻躲回屋子里。
　　而丁泰却不着急，只是有封信让绿浓代为转交。

　　信很简单，只一句话。

　　【清风茶楼 吾妹速来见我】

　　我看着那个词，愣了愣。

　　然后就是止不住的笑，笑的肚子疼的不得了，笑的眼泪哗哗流。

　　吾妹……
　　你真的当我是你妹妹么？

　　我还是去见了丁白缨。

　　刚刚踏入茶楼，我就被她三两招卸了刀摁倒在地上。
　　我只不过在没点蜡烛的茶馆被刀光晃了眼睛，下意识抽刀挡了来势，这就算是惹了大祸。我俩在昏暗月光下对了几招，她早就适应了环境，而我却什么都看不清。

　　我什么输给她都可以，但我们师父又不是一个。这一点上我输给她，我不甘心。

　　可我还是被她摁在了地上。
　　不知是谁举着蜡烛在我脸前晃来晃去，在黑天里确认了身份才把我捞起来。

　　想想也可笑，无论她丁白缨此举意味如何，难道就凭刚刚进门的第一招，她就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么。

　　吾妹……
　　这可真是最好笑的笑话。

　　“丁白缨，把刀还我。”

　　“放肆！”

　　暗处里钻出个华服锦衣的人来。
　　是陆文昭。

　　我平日里办事都穿黑，现下黑夜里瞧着这对师兄妹一身的白，竟倒觉得分外刺眼。

　　他们心里是家国天下，我却是黑心肚肠。

　　“我和丁白缨说话，和你陆文昭有什么关系？”
　　我一扫白日里对他的阿谀谄媚模样，只是冷笑着看他。
　　“难不成你已经娶了她丁白缨。我现在该称她为陆丁氏了？”

　　“你胡说什么。”
　　她难得恼羞成怒瞪我一眼。
　　“我是你姐姐——”

　　“我早就不是丁家的人了！”
　　我从丁翀怀里劈手夺过我的刀。
　　“我的亲人只有我两位师兄！你丁白缨不也早就不当我是妹妹了么！今日让我前来见你，不过是你又需要我替你做些什么罢了。”

　　“好。”
　　陆文昭打断我，几步走到我和丁白缨之间把我们分开。

　　“如你所说，她不是你姐姐，你那俩师兄才是你亲人。那我便告诉你，现如今丁修已经被我的人在城西十五里的地方抓住，他是死是活，只看你一句话了——”

　　“陆文昭你威胁我？！”

　　“不错，我就是威胁你。”

　　茶馆里静的可怕，只听得见我因太过激动而剧烈的喘息声。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许久，我还是软了语气，仔细捡起自己那身白天披着的皮，笑着看向他。
　　“陆大人什么吩咐，我能办的一定替您办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憋屈，嘴角的笑意却未变。

　　我看着丁白缨，此时她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陆文昭。那种在她身上罕见之至的眼神让我有些恍惚，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她其实是站在我这边的错觉。

　　“听说，南镇抚司的裴纶常去你那吃饭。”

　　“是啊。”

　　“下次他去的时候，你杀了他罢。”

　　我猛地愣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