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乐文徒

16、五

　　云想听完吕蒙的话，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吕蒙还在颠来倒去把那段话重复地说，魔怔一样，舞月的眼眶渐渐红了。

　　爸爸是因自己而死是云想一生最大的魔魇，是所有苦难的开始。

　　原来不是他。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的少年无知和叛逆不是夺去爸爸性命的屠刀。

　　原来这么多年的自我惩罚，自责，甚至自甘堕落都是惘然。

　　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

　　舞月唤了声云想的名字，云想迟钝地转头，看过来的眼神中是一片空白。舞月上前打住吕蒙的话，对他道：“暂时还让你继续给云想当编辑，你先起来，回去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好。”然后她握紧云想的手，说道：“我们回家。”

　　云想进到家里以后就像一具空壳，呆呆地坐着。舞月在他身边说安慰的话，云想没哭，她却自己哭了。这样过了一会儿，云想伸手搂过舞月对她道：“今天如果是我自己听到我爸死的真相，一定会哭晕哭死过去。可看见你哭，我知道有人为我疼，我就……不疼了呢。你也不要哭，我不想你为我哭。”

　　·

　　1月3号下午，舞月陪云想坐飞机飞回郢市，他们直接从郢市机场去到云想爸爸的墓地。云想把爸爸的墓碑用手擦干净，单膝跪地点了根烟放在墓前。舞月在他身后听见他说：“爸……”只说了一个字，就再说不下去了。看见云想的肩膀在抖，舞月知道他哭了。

　　云想把要对爸爸说的话，在心里跟爸爸默念了一遍：
　　爸，我长大了，知道错了，更知道你和我妈从来没真怪过我，所以我才更没脸再见你们。如果我能早点懂事，如果我不和你打架，如果转到寄宿学校后我能学好，不和班上的那些混混在一起……可世界上没有如果，你是我长大中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妈妈也病了，我本来想自杀，可能被妈妈发现了吧，我知道自己真的不开心瞒不过她。所以她一直拖到现在，拖到让我能遇见舞月。舞月让我重新想活下去，我愿意和她在一起，我在她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样子都可以有，她让我第一次感到真的活得轻松。有她的陪伴，我会好好生活，我相信和她在一起会很幸福。
　　爸，我写的书你都看到了吗？
　　我对你和妈妈的爱，全都写在我的书里。

　　云想自己先起来，再伸手拉跪在旁边的舞月。舞月的脸被眼泪蛰红了，云想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把舞月裹起来抱住。他说：“我给我爸说陪在我身边的这位美人儿，是我今后的伴，老头子让我滚，叫我少显摆。他特意说了特别喜欢你，以后有什么事他会在天上罩你。还说要我以后敢对不起你，他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死我，叫你放心，这辈子尽管使唤我，什么事他帮你撑腰。”
　　舞月埋在云想的胸口笑了，她知道云想和爸爸说的应该不是这些，也知道云想是想逗她开心，不想让她再为自己难过。

　　云想：“走了，冷，我们再去医院看看我妈，然后回家。”
　　舞月：“等一下。”
　　舞月从云想的怀里出来，重又跪到云老师的墓碑前。她郑重而又认真地说：“叔叔……爸，我向你保证，我会用一生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云想，让他幸福，让他开心……你在天上保佑我们吧。”

　　到郢市肿瘤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云想的妈妈已经病入膏肓，没有任何意识。云想没让自己和舞月在医院多待，他只是问医生是否可以转院，因为他要搬离郢市。得到的回答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医生建议不要转院，中途可能有生命危险，何况时日无多，最后一点时间，让病人静静离去吧。

　　到云想家住的地方，舞月才感到意外，这里实在太破旧了。云想读懂舞月疑问的表情，没等她问出来就自动给她解释：“我的收入那么高，为什么不买个好一点的房子是吧？这个房子离我的大学很近，上学的时候我租的这里，后来毕业攒够钱就买下来了，因为对这附近比较熟悉，住惯了。之后的事你现在已经都知道了，我一直想自杀，根本无心去想生活质量这些问题，物业、小区安全、园区绿化这些，我都无所谓。”
　　舞月的表情明显是心被刺痛了一下，云想捏捏她的手，笑道：“我能这么随意轻松说出想自杀的事，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彻底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自杀的傻念头了。好了，到家了，进来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云想家的门口，云想拿钥匙拧开门锁，轻轻朝里带了下舞月。旧防盗门落锁时发出重重的响声，地上有一层积灰被掀起。云想的家不大，但是一个南北通透的户型，只是可能这两天没人通风，有股潮味儿。
　　云想扔下钥匙去开窗开空调，在屋里瞎转了一圈儿想收拾下，结果需要收拾的地方实在太多，干脆算了。他回来跟舞月说：“知道真的脏乱是什么样儿了吧？所以去你家那天，听你说家里没收拾，我真的很打脸。刚我把床上脱下来没洗的袜子内裤扔垃圾桶了。”
　　舞月没忍住笑了，云想继续道：“想喝水吗？我在家从来不做饭，唯一会的就是烧热水，你想喝我给你烧，不想的话冰箱里面有饮料和矿泉水。”
　　舞月：“你烧热水给我喝吧。”
　　云想：“好。”

　　舞月粗粗看过云想的家，这是一个没什么美感只讲实用和方便的房子，到处是随意堆放的物品。单从这些物品摆设中看不太出来屋主人的品味和喜好，只能看出他把这儿当成一个工作室还有储物间。
　　水烧好倒出来等着凉的时候，云想带舞月去看自己的书房，舞月被惊到了，满满一屋的书。
　　舞月：“好多书！”
　　云想：“靠里的两排，那两个书架上是我看过不止一遍的书，就是看完触动过我让我觉得好看的书。第二三四五六排，这些是我只看过一遍的书。小书架上是常用工具书，我需要核实一些常识性问题时会查的书，什么科目都有，历史地理物理化学，数学生物，这个是人体解剖……还有计算机。地上堆的是刚买回来还没拆封没看的书，我犯懒把它们摞地上当椅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