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萤》绘糖

9、萤火

　　乔杨拿着手机进会议室的时候，陆明砚正在跟人说话。

　　他说的是英文，发音流畅自然，声线偏低，带着几分性感，磁沉悦耳。

　　陈萤英语不错，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练雅思听力和口语，但陆明砚刚刚说的几句话里专业名词太多，她只能听懂一个大概。

　　梁宇安等电话那端的陆明砚说完，才开口道：“阿砚，我跟嫂子在松庭里吃饭呢，你开完会过来吗？”

　　陆明砚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声。

　　梁宇安做贼心虚，得到他肯定的回复就立刻把电话挂了。

　　陈萤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读书的时候英语就这么好吗？”

　　“Of course.”
　　梁宇安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突然间就变得激昂起来：“你不知道读书那会儿阿砚有多厉害！他高一高二拿过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等各种竞赛的大奖，高三还拿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offer,如果没人阻止，他现在肯定走在了他高中时梦寐以求的科研路上。”

　　陈萤眼睫颤了颤：“……阻止？”

　　“我们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呢，陆家不需要科学家，陆家只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所以陆老爷子逼着他放弃了MIT的offer，还逼着他参加高考读了南大的金融系。”
　　梁宇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陈萤声音有些恍惚，“竟然还有？”

　　梁宇安愤愤不平道：“最离谱的是小时候老爷子怕我们带坏了阿砚，不让他跟我们玩，长大了老爷子还是嫌弃我们游手好闲，不想让阿砚跟我们来往。”

　　程颂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梁宇安这句话，他勾了勾唇：“老爷子现在嫌弃的只有你一个，我司跟陆氏有个合作项目在推进呢，不像你整天就知道招猫逗狗，不务正业。”

　　梁宇安丝毫不觉得羞耻，反以为荣：“我的老父亲原话，我想躺平躺几辈子都没关系，家产都随我挥霍，但我要想不开非要去创业，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

　　程颂随口回道：“这么说，你跟沈京梨一定聊得来。”

　　“谁？沈京梨？你怎么突然提到她了？”梁宇安嚷嚷道。

　　程颂懒洋洋地拉开一个椅子，没骨头似地靠在上面，他闭上眼睛：“下午蹭到我车的就是她，我说让她走，她非要报警处理。”

　　如果只是等警察来处理也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处理完后她还非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他不同意还不让他走。

　　程颂脑海里闪过少女明眸皓齿的脸庞，他低低嗤了一声，“大小姐果然闲得慌。”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赵冉见他们聊完，微笑着上前，细声提醒程颂点餐。

　　程颂点完问梁宇安：“阿砚呢，他来吗？”

　　梁宇安看了一眼陈萤，笑眯眯地说道：“来，不过他还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们先吃呗，今天这顿饭主要是给嫂子赔礼道歉的。”

　　这家店菜品种类多，菜量也不少，陈萤主菜吃完一碗蟹黄煲仔饭就觉得有点饱了，她下午吃了整整三块桂花栗子酥。

　　她放下勺子，喝了口气泡茶，放在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陈萤拿出手机看了眼，是陆明砚打来的。

　　她没接，放下手机站起身，出了包间径直往外走，一路快走出了店门，直到看到男人清瘦挺拔的身影才停了下来。

　　陆明砚听到脚步声，狭长的眼睑抬起，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她就朝他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心脏就像是被吸满热水的海绵包裹住，陷入片刻柔软，任她抱了半天，他才沉声问：“他们给你喝酒了？”

　　陈萤脸埋在他的脖子里，闷声回：“没喝。”

　　陆明砚眼底氤氲了淡淡笑意，声线低沉：“没喝怎么也会黏人了，明明早上出门前还一副恨不得我今晚不回家的模样。”

　　陈萤忽然想起来，昨晚后半夜他们勉强结束，还是因为家里的计生用品用完了，暑假两人争吵和好太过频繁，前阵子他去国外出差前就没剩几个了。

　　当然最气人的还是陆明砚每次熬完夜第二天根本不受影响，冷隽好看的脸上不见一丝疲态，看着反而像刚吸完人精气的男妖精。

　　而她开学第一天上午就在昏昏欲睡中度过，她刚想开口谴责他，就听男人缓声继续说道：“晚上梁宇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他旁边，你也没和我说话。”

　　“……”
　　陈萤忽然觉得陆明砚就适合学金融，毕竟他这么爱算账。

　　她松开揽在他瘦削腰线上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那会在开会。”

　　陆明砚对上她视线，嗓音沉静却充满力量：“阿萤，你不需要懂事听话，你只要呆在我身边，想做什么都可以。”

　　陈萤怔了几秒，“不早了，我们快进去吧。”

　　两人刚进包间，梁宇安就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嫂子，我说你怎么离开了那么久，原来是下去接阿砚了啊。”

　　陆明砚拎着他的衣领往后拽，“梁宇安，谁给你的胆子没经过我同意就带她出来吃饭？”

　　梁宇安灵活地转了个圈，躲到陈萤身后，嚣张道：“嫂子同意的啊，是吧，嫂子？”

　　陈萤没来得及点头，程颂先开了口，“行了你们仨，别整的跟一家三口一样，我可不想当多出来的那个外人。”

　　梁宇安好奇问：“什么一家三口，那我是什么角色，男妈妈？”

　　程颂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其他人吃得差不多了，陆明砚扫了眼菜单，只要了一道法式烤牛排，他吃得很快，不像平时在家那般慢条斯理，但身上仍透着一股世家公子良好教养的优雅劲。

　　梁宇安起身去结账，又在楼下溜达了两圈，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两位好兄弟竟然聊起了工作，而陈萤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本单词书正在看。

　　他花了十几秒才接受了眼前这个魔幻的世界：“我看你们才更像一家三口，是吧，程妈妈？”

　　程颂懒得理他，当做没听到，继续跟陆明砚确定合作细节。

　　梁宇安气得翻了个白眼。

　　陈萤合上单词书，安慰道：“你可以和程颂哥竞争上岗，实在不行，我们一家四口也行。”

　　梁宇安：“……”

　　从餐厅出来，陈萤和陆明砚回家，程颂一个人回公司，梁宇安夜生活才刚开始，他一边阴阳怪气嘴里念着“陆总再见”“程总再见”，一边刷朋友圈寻思着今天喊哪个妹妹出来玩。

　　朋友圈里好看的照片太多，梁宇安一时有些看花了眼，挑了半天，终于点开一个樱桃小丸子的头像，正要发消息过去，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梁先生，您是在等代驾过来帮您开车吗？”

　　梁宇安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辫的女孩子，脸巴掌大，穿着白色棉质连衣裙，气质清纯可人。

　　他皱眉，他好像没招惹过女大学生啊。

　　赵冉见他愣住没有反应又开始紧张起来，她紧紧攥着左手，语气更加软和：“我看您今天喝了酒，想着您要是开车来的话肯定要喊代驾过来，刚好我会开车，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您回家。”

　　梁宇安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生是晚上穿旗袍的女服务员，他摆了摆手：“不用，不早了，你快回学校吧，你们宿舍肯定有门禁的吧。”

　　赵冉声音更轻了，听上去像是带着哭音：“舍友她们孤立我，我早就搬出来住了。”

　　梁宇安一边给樱桃小丸子发消息，一边问道：“孤立？她们为什么孤立你？”

　　赵冉：“我平时勤工俭学都要很晚回学校，我舍友她们睡得早，我回去会有声音，她们就觉得我打扰到她们休息了。”

　　梁宇安回复完樱桃小丸子的消息，安慰道：“有些人睡眠比较浅，一点动静都会被吵醒，你搬出来住是正确的。”

　　赵冉：“……”

　　*
　　回去路上，陆明砚自己开车，陈萤坐在副驾驶，视线从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慢移到冷白无瑕的侧颜上，停留数秒，又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看似心无旁骛地直视前方。

　　反反复复三个回合之后，陆明砚侧眸睇了她一眼，“阿萤。”

　　陈萤眨了眨眼，声音有些不自然：“嗯？”

　　陆明砚淡声问：“你在想什么？”

　　陈萤默了默，说：“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吃的太少了晚上睡觉会不会被饿醒。”

　　男人幽深的眼底掠过一抹暗色，被垂下的浓密眼睫遮住，“你跟我说实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萤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你现在开车确实不会，待会回家就不一定了，我明天满课。”

　　陆明砚像是气笑了，唇角微微翘起，嗓音倦懒，“你这么确信我现在不会？”

　　陈萤噎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好好开车，别发疯。”

　　顿了顿，她开口：“学长，你是在南城长大的吧？南城有没有什么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苍蝇小馆？”

　　“什么苍蝇小馆？”陆明砚问。

　　陈萤认真解释道：“就是小学中学或者老居民区附近巷子里那种特别好吃的宝藏店铺，例如什么本地老字号，就像我高中后面的大排档有一家家常菜馆味道不错，我读高中时偶尔不想吃食堂了，就会和朋友……一起去吃。”

　　陆明砚眯了眯眼眸，眸底寒意浸人：“和哪个朋友？”

　　陈萤刚刚话到嘴边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妥，但也收不回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我和宋清河的关系就跟你和程颂、梁宇安他们一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在意他。”

　　陆明砚轻嗤了一声，声线彻底冷淡下来：“程颂和梁宇安会让你跟我分手吗？”

　　陈萤：“……”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出手机开始打字，“那我现在给王嫂发消息，让她给你做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陆明砚想了想，缓声说：“我高中学校附近有一家面馆味道也还不错，不知道还在不在开。”

　　陈萤软声问：“那你想去看看吗？”

　　前面路口是红灯，陆明砚放缓车速，直到车停下来，他偏过脸，定定地看着陈萤：“梁宇安今天是不是和你说了我什么？”

　　陈萤一怔，下意识想摇头。
　　但转念一想，她今天这么反常，要是还说没有，陆明砚不仅不会信，可能还会使些小手段“逼”她说。

　　她抿了抿唇：“他说你高中时读书很厉害，物理学的特别好。”

　　说完，陈萤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明砚的反应。

　　然而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在绿灯亮起来的第一时间将车平稳地开了出去。

　　许久，陆明砚轻哂了声。

　　曾经放弃过的梦想，早就变得遥不可及，更何况他被迫放弃的又何止是梦想。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萤就一直在想高中时的陆明砚会是什么样。

　　大概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吧，想要看到真实的宇宙星河，想去探索人类认知的极限。

　　就算没有家庭的加持，他在人群里仍然光芒万丈。

　　陈萤当初会选择化学专业，也是因为高二做过一次斐林试剂实验，便觉得物质之间的反应多么奇妙，方程式多么可爱。

　　模拟填报志愿时，她跟梁女士说想报化学专业，当时梁女士并不赞同，希望她读师范或者计算机专业。

　　陈萤没怎么费力气去说服梁女士，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表现得懂事听话，所以梁女士始终相信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做什么都有分寸。

　　但十几岁的年纪哪来那么多分寸，陈萤最终填报志愿的时候凭的还是一腔热爱。

　　然而真的读了大学以后，从军训结束后第一场职业规划的讲座，到每节班会课班主任都会老生常谈的历年本科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她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压力。

　　到现在，热爱已经所剩无几，前方只有一片大雾，不确定大雾散尽后是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但她此刻无比相信，如果陆明砚当初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一定会走到属于他的理想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