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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虫儿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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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儿脑袋还隐约伴着疼,但意识已经清醒,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恢复了些许,背后床很软,他躺在那儿都有些舍不得起来。
“这是谁家的床褥,这般舒服……?”小虫儿想。
忽然,他猛地惊醒,睁开那双仍带惊吓的眼睛,低呼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阿婆呢?六爷呢?六爷对阿婆怎么了?!”
惊起往四周看,有片刻怔愣。
这是……哪儿?
这是一间不大,幽暗,却精致的屋子。
小虫儿身下躺的床褥触手温滑,他蜷起的指尖缩了缩,又戳了戳。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料子,他有些紧张。
小心翼翼的准备下来,脑袋忽然晕了晕。
这时,他听见左前方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抬头去看,发现隐约之间有人影晃动。
小虫儿吓的连忙从床上跳了下来,鞠躬道歉:“抱歉......我,我不是故意弄脏先生的床的。”
那人听见这话,似觉好笑,轻笑了两声。从软塌上站起,走到小虫儿身前。
小虫儿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能对他笑的,有师哥,有阿婆,还有……还有赚着银钱的师父!
但,他们的笑容都不一样,眼前的这位大哥哥,也不一样。
他是少数不留长发的男人,穿着样式简单的衣服,只有领口和袖口镶着水色极佳的翡翠,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将书放在桌上,他坐了下来,倒上两杯茶。
看着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茶香迅速沾染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男人视线与小虫儿平齐,小虫儿才看清他的脸。
一张,轮廓分明,浅笑温柔的脸。
他正端着茶,递给小虫儿,说:“渴了吧,喝点茶。”
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小虫儿记挂阿婆,因为当时有人在喊六爷,现下心里便有些担心。
六爷有多狠,这京中无人不知。
阿婆性子急,怕冲撞六爷会出事。
咬了咬下唇,小虫儿鼓起勇气问:“先生,您带我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位年纪大的阿婆?她去了何处,有没有被六爷带走?”
有些着急,虫儿都快哭了:“我怕阿婆性子急,冲撞了六爷,到时会被拴在马后活活拖死,这可怎么办,都说六爷杀人不眨眼,阿婆会不会有事。”
男人听闻这话似感讶异,眼睛微微睁大,又觉好笑,笑出了声。
笑声从他口中流出,叮叮咚咚。
小虫儿愣了愣。
“六爷……在他自己府里,你的阿婆很好,已经回去了。”男人说。
“真的吗?!”小虫儿几步走到他面前,紧张道:“当真?”
“嗯。”眼前男人看了他一眼,问:“你这么下床可以吗?身上伤可不轻啊。”
小虫儿低头见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换过了,这一套衣服干净软滑,料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没什么啦,我都习惯了,反正经常被师父打。”
“师父?”
“嗯,我是城北戏园子里的角儿,我叫小虫儿。”
“小虫儿。”男人低低念出他的名字,笑道:“这是什么名字,你的父母也是粗心了些。还是说,这是你的艺名?”
“不是。”小虫儿摇摇头,脸颊红了红,小声道:“我的艺名是,小牡丹。”
男人随性的坐在茶椅上,端起茶喝了一口,指了指小虫儿,问:“所以,你身后的牡丹花便是应了你这牡丹名?”
小虫儿忽的抱紧了身体,脸一红,匆忙问:“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见他惊吓模样,对他招了招手。
小虫儿不知所以的过去,凑近后,只闻着鼻尖若有似无的清香。男人说:“你那衣服太破了些,我便自作主张给你换了。”他捋下小虫儿肩上的衣服,那肩头连着背后是一大朵艳丽的牡丹,只是一旁还有鞭伤,去了几分姿色,等这伤好了,定是绝代风华。
食指沾着药膏,将小虫儿抱在怀中,他仔细的替他涂抹:“你身后的牡丹很漂亮,我很喜欢。”
这话,说的突然。
很少有人对小虫儿说喜欢,脖子后头传来那人轻柔的呼吸声,小虫儿缩了缩脖子。
“你可以叫我……风西。”男人说:“这是我的府邸,这几日,你就在此养伤吧,等好些了,再回去。”
“阿婆她,真的没事吗?”心里还是不放心,小虫儿耐不住再次问道。
风西给他上完药,合上药膏盖子,似有疑惑般问道:“你们口中的六爷,当真如此可怕?”
小虫儿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了起来,也将阿婆忘去了十万八千里,因这市井早就将六爷的可怕事迹传的沸沸扬扬,小虫儿听的多了,也模仿的像模像样。
他双眼炯炯有神,比划着说:“超级可怕!听说六爷身高八尺,惯使枪刀,一枪连爆四人头,一刀斩杀六人马。生的是面目狰狞,满嘴獠牙。据说六爷上那战场时,饮人血,食人肉。性格暴躁,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虫儿说的激动,一时手舞足蹈。
眼前风西撑着头坐那儿听他说,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但不知怎的,小虫儿总觉得他那笑中,总有一丝无奈。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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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儿被迫在这床上待了一天一夜才允许下地,下地那刹那,只觉得腿都是软的。那几日,他吃着了晶莹剔透的荔枝,听说这水果是从遥远的岭南运回,他从没吃过,含在嘴里也不敢嚼,舌尖碰了碰,又被软弹的触感惊的收了回来。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瞧着风西,脸颊鼓起,风西笑着戳了戳。
“吃吧,要多少有多少。”风西说。
小心咬下,小虫儿睁着那双眼睛问:“我……可以带一颗回去吗?就一颗。”
那时风西与小虫儿正在院子里,阳光正好,洒了他二人一身,风西见他手里小心捏着的荔枝,笑道:“这果子从岭南来,是而这冬天还能吃着,但味道已不是最好,来年夏日,你来我这,我给你吃最甜的。你要带,就带回去吧。”
小虫儿兴奋的连声道谢,拿了一颗,小心的揣进怀里。
“小风爷。”小虫儿虽知他叫风西,但叫声爷总是没错。明儿师父就要回来了,也该是时候走了。
他对风西说:“今儿我得回去了,多谢爷这几日的照顾,小虫儿今年会夺那葵儿爷的名头,若爷不嫌弃,到时也能来热闹热闹。”
小虫儿等了半晌也没等见爷的回答,那院落里,就见着他靠在长椅上,一手端着书,凝神注目。
吐了吐小舌头,小虫儿不好意思的鞠了一躬:“爷您歇息吧,小虫儿先行走了。”
直到小虫儿身影远去,风西招了个仆人过来:“照顾他回去。”
“是,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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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大,小虫儿多亏遇着了好心的家仆才从后门离开,到了也没见着这院子大门是何样。
回到自家戏院子里,师父师兄还未回来。
他拨了那荔枝,见着晶莹剔透的果肉,小心用刀切成了两半,一半放在师父桌上,一半放在师兄桌上。
随后,捏着那果核就跑了出去。
那年的小虫儿不过十三。个头不高,模样俊俏,却生的瘦弱,他裹着小风爷新送他的衣裳,一面白净的脸被寒风冻的染了绯红。将那荔枝核种进了院子旁的泥土里。
小虫儿满心欢喜的等着荔枝树长起来,是而每日都会来瞧上一瞧,想见那土有没有松些,芽有没有露出。
“小风爷。”小虫儿歪着脑袋,抱着双膝蹲那儿,嘴里念叨着风西的名字。
“京里的爷都是这样的吗?”都是这样,温柔,有礼……还那般好看的吗?
小虫儿脸红了红,眸子里涌上淡淡羞涩。
他轻轻念叨:“……风西。”
这一瞧,就瞧了大半年去。
这一日,小虫儿为自己点上花容,贴上片子,正在后台等候。外头熙熙攘攘,整座戏池子都挤满了人。
这戏池子后头隔了好些个隔间,一间一位角儿,这隔间的分布自然也是有规矩的。
最大最宽敞的留给名角儿,其他的由那些角儿身后人的身份决定,就如今儿这情况来看,那最舒适的“雅”字间里定是风头最盛的常儿爷。
常儿爷如今这般火,听说正是因为去年一曲唱罢,城南的六爷敬了他一杯茶,这才在京城里弄的人尽皆知,多的是人想听他一曲。
戏池子后园最偏僻的那一角里,简陋的连来往人的说话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小虫儿坐在那安静的为自己梳妆,准备今晚演出的行头,师父坐在一边抽着烟,深吸一口:“别听那些臭丫头来来往往说的话,他常儿爷再牛也是借了六爷的名头,真材实料有多少他自己心里没个数?虫儿,师父跟你说,这里没人比的上你。今晚这葵儿爷只要他们不放水,定是你夺魁。师父我眼睛可毒了去了,这京城的戏我听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着一个比你还有灵性的出来。他常儿爷就是仗着六爷那一杯茶,今晚上六爷也不在,看他到时怎么横。”
半年不见,小虫儿又长开了些,给这角儿点上几分颜色,那镜子里的少年人已不见昔日青涩,他朝着镜子里的师父笑了笑:“师父,我对那些没兴趣,我就是喜欢唱,就算不做葵儿爷,也没什么。”
今儿晚上就属小虫儿年岁最小,同样,这也是他初登场的第一场戏。小虫儿一直被师父藏着,没人见过他,这名头与普通老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这屋子也挺好,小是小,但与那些爷隔开也不错,省的听他们吹嘘牛皮。”小虫儿吐了吐舌头,贼兮兮的笑了笑。
师父哼了一声:“这世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好,没名谁稀罕你,今后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我打听清楚了,今晚上六爷不在,但张小爷在啊,张小爷是个爱戏的主,虽没六爷那般好,但也不错了,总比那些个抢了人回去一顿糟蹋的人好。”
“师父。”小虫儿回头,蹙眉:“为什么我一定要被那些爷看上。”
“哎。”磕了磕烟斗子,师父深吸了一口烟,望着门外:“以后你就懂了,这世道,不太平啊。”
虽生于乱世,但小虫儿一直被师父保护的很好。
于他的眼睛里,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光明和善良。
有时师父都在想:我啥也不告诉这傻徒儿,到底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
只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个道理来。
“罢了罢了。”师父无奈:“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小虫儿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望着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看了半晌,又垂下了眼眸。
妆粉遮着面,自然无人看见那皮囊下的绯红脸颊。
若要选爷。
那……
小风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