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方知味》咩白

3、根源

　　罗氏坐在钟玉髓的床边细心地叮嘱：“髓儿，晚上多盖一床被子，入秋了夜里凉，别受了风寒。方才柳氏说的话你就当一个字儿也没听见！娘最知道你了，你是个最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了。”

　　钟玉髓听话地点了点头。“娘，您放心吧，女儿没事。倒是您……别气坏了身子。”

　　罗氏长叹一声。“我也不想生气，生气又有什么用呢，这些年来我们娘俩受了多少委屈，你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里暗里地偏着柳氏那娘仨！”

　　抹抹眼泪，罗氏接着道：“说到底也怪娘没本事，当初咱们罗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你爹对我还是敬着爱着的，可自从你外祖父离了世，娘失了靠山，你爹就不把咱们娘俩当回事了。”

　　罗氏泫然欲泣的样子令钟玉髓有些心疼。

　　她原本以为钟老爷肯大费周章的为她办丧宴，至少也是很疼她的，可从今天的对谈来看，这钟老爷极其的重视面子，之所以大宴宾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不想丢了钟府的颜面。

　　从罗氏的话中，她也对钟府这两个女人有了一些了解。

　　罗氏的娘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户，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前罗老太爷与老夫人相继辞世，罗家的家业便传给了罗氏的胞弟。

　　提起她那个不成器的胞弟，罗氏就更伤心了，经商的本事没有，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倒是样样不落，没几年便把家业败了个七七八八，而今只靠剩下的最后一间小茶庄维系生活。

　　罗氏家道中落，在钟老爷面前自然便不似从前那般有底气，再加上她身上一直有着些富家小姐的清高，不太会撒娇献媚，这便给了柳氏登堂入室的机会。

　　柳氏的背景就简单多了。

　　钟府买的丫鬟，年轻貌美又会说话。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自不必说，这柳氏还有一个最吸引人的地方：身段极好。

　　有时候布庄出了新样式，裁缝就要做件成衣，再找个人穿上打个样，看看上身的效果如何。

　　这柳氏虽然年纪轻轻，心机却颇深，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家里的裁缝，每次打样竟都来找她。

　　打样的效果自然是要让老爷过目的。

　　钟老爷看着柳氏穿上各色各样的新衣，那纤纤盈盈的身段，真是越瞧越觉得好看，越好看就越觉得她平时那身丫鬟的衣服配不上这曼妙的身段。

　　罗氏当时怀着身孕自顾不暇，难免疏忽冷落了钟老爷，而柳氏却伺候得一天比一天更温柔，一天比一天更贴心，裁缝送来打样的衣服也一次比一次更艳丽……

　　这一来二去的，柳氏便伺候到钟老爷的屋里了。

　　一想到此，罗氏就恨得牙痒痒。“若不是当时我怀着你长姐，也不会让那狐媚子钻了空子！”

　　钟玉髓很想告诉她的娘亲，男人一旦变了心，即便你没怀着身孕，他还是会去找别的女人，即便没有柳氏，也会有张氏、王氏、李氏……若是钟老爷自己没那个心思，柳氏还能把他绑到自己的床上不成？

　　讲完钟老爷的风流史，罗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深呼一口气。“不提这些了。今日去明府，你爹爹拿了最好的两匹绸缎，明家也回赠了几盒茶点，你明日记得吃。”

　　钟玉髓撒娇地把头靠在了罗氏的肩膀上。“谢谢娘。”

　　罗氏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唉，要是玉莹还活着，你们姐妹间互相还有个依靠，说不定如今已经嫁了个好夫家，也能给我们母女俩撑撑腰……”

　　钟玉髓知道长女的早夭是罗氏心里的一块痛，如果知道自己也并非是她的三女儿，这个可怜的女人该有多受打击？

　　罗氏哭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不过那柳氏倒也不见得能事事如意！

　　说到此处，罗氏的神情带着些痛快。“今日去明府的时候，你爹爹又拐着弯地提起了要跟明家联姻的事，他本意是想着要把那钟玉锦许给明家的二少爷，好攀上明家这门贵亲，可他也不想想，明家那是何等的人家，如何能看得上一个小妾生的庶出！”

　　又是明家！又是明家二少爷！这几日她听到别人提起好几次了。“娘，明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家啊？”

　　罗氏摸了摸钟玉髓的头。“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记得了，明家是咱们当地的首富，大名鼎鼎的明记茶点便是他们家的招牌。”

　　提起明记，罗氏脸上掩不住的欣羡。“明记在各地的分铺超过一百间，就连当今圣上也对明记赞不绝口，还亲赐了‘皇前御供’的匾额给明府，每逢有达官贵人举办家宴，甚至皇家宫宴，都要指定明家来负责提供茶食糕饼，你想想，能入得了皇帝的口，这是多大的荣耀！”

　　钟玉髓点了点头。“的确是有本事。”

　　在这个没有网购没有快递的时代，能够将产业遍布全国各地，确实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难怪连钟老爷那么爱面子的人，提起明家时都是一副放低姿态的语气。

　　罗氏接着道：“咱们钟家虽也算是富户，但跟明家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明记一日的流水，就够我们钟家半月的营生了！”

　　从罗氏的描述中得知，钟老爷千方百计地想跟明家攀上一门亲。

　　那柳氏是个野心大过天的，明家还有个庶出的大公子她不想要，一门心思的认准了嫡出的二公子。

　　钟老爷仗着自己跟明大老爷有些交情，便时不时地带上钟玉锦到明府去拜访。

　　可惜柳氏打错了如意算盘，那明家二少爷是个极有性格的，说什么他要娶的女子须得是他自己真心中意的，否则就算是天仙下凡，他也断然不要。

　　钟玉髓不禁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震撼。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绝对的时代，在这个男人可以随便娶很多妻妾三心两意的时代，一个富家少爷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是令人感到佩服的。

　　这位明家二少爷，似乎与她想象中的古代公子哥有所不同。

　　一提到柳氏的不如意，罗氏的心情似乎得到了纾解。“其实明家也并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虽说咱们钟家不及明家财大业大，但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你爹与明老爷又是旧相识，若真要与明家结亲，明家也不见得一定不愿意。”

　　罗氏一扫方才的郁结。“他们家介意的是钟玉锦庶出的身份，若是换成我们钟家的嫡女，这门亲事指不定都已经成了！“

　　说到此处不禁又一声叹息。“只可惜你长姐早夭，你又是个文静内秀的，从来不跟你爹爹争取，每回你爹爹去明家拜访你都不跟着，你那二姐的眼睛都快长到明家二少爷身上了，你却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

　　现在不是见过了！不止见过，还亲过了！

　　虽然，由于两张脸贴得太近了，她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被两家的家仆冲过来各自抬走了。

　　话听到这会儿，钟玉髓也对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捋出一些头绪了。

　　她原本想不明白，那柳氏母女在钟家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为什么还要处处针对不得志的大夫人母女，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明家。

　　柳氏千方百计想把钟玉锦嫁给明家二少爷，可明家想要的却是个嫡出的贵小姐，所以她便成了柳氏母女最大的威胁。

　　其实这种现象在现代社会也很常见，很多年轻貌美的女性都向往着能够嫁入豪门，而豪门家族娶媳妇的一个最大的门槛便是家世和出身。

　　钟玉锦的“庶出”身份便是明家那道跨不过去的门槛。

　　不得不说，这柳氏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见这次意外没能让她这个眼中钉消失，便用泼脏水的方式来对付她，毕竟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名节”二字是用来杀人的。

　　而钟老爷，他之所以会对钟玉髓亲了明家二少爷的事情反应那么大，一方面是因为丢了面子，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钟玉锦。

　　毕竟钟玉锦才是他真心属意嫁给明家二少爷的宝贝二女儿，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下被这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三女儿“染指”了，所以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呵，这钟老爷的心偏的……

　　罗氏见女儿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方才那番话她是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道：“髓儿，娘知道你不想攀附明家，但清高未必是好事，娘就是个例子。”

　　拉起钟玉髓的手，罗氏语重心长道：“你是娘唯一的孩子了，娘怎能不替你的将来做打算。那钟其光是钟家唯一的男丁，将来你爹必然要将家业传给他，若柳氏母女再有了明家做靠山，娘跟你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罗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可是，如果你能嫁给那明府二少爷，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钟玉髓能够理解罗氏的担忧，但有什么办法呢，明家二少爷已经放出话说非真爱不娶了，就算她要与钟玉锦去抢去争，左不过也是落得个两败俱伤双双出局的下场，更何况，她已经有程斌了……

　　罗氏忧心道：“方才你让那柳氏娘仨出了丑，娘心里虽是痛快，却也着实担心，往后他们肯定更不善待你……你这孩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往都是能忍则忍的，这回倒是反将了一军。”

　　钟玉髓柔声道：“娘，您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伸了伸筋骨，假装打了个哈欠。“娘，我乏了，想歇息了。”

　　罗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考虑到钟玉髓的身体才刚见好，便也没再勉强，替女儿掖了掖被子，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