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方知味》咩白

13、尊严

　　明记的作坊里，工人们正马不停蹄地烘烤着月饼。

　　赵管事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大声地喊道：“一会儿三小姐要过来视察，手脚都勤快着些，别被挑出什么毛病来，咱们三小姐那可是比男人都厉害的主，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尤其是新来的那几个，要想继续在这干就好好地表现，都听清楚了吗！”

　　作坊里的工人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大声地回答。只有旁边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

　　赵管事皱紧了眉头。“那边那个新来的，对，就是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宋廷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听见了。”

　　赵管事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听见了怎么不回话！”

　　宋廷晖抬起头瞥了赵管事一眼，自顾自地干着手上的活。“我们是做吃食的，干活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否则一不小心会将口水喷到食材上。”

　　闻言，赵管事眉毛都立了起来。“你这个新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出去问问，哪家的吃食作坊不都是这么干活的！照你所说，难不成还要在干活的时候把工人们的嘴捂上不成！”

　　此言一出，作坊里的工人全都哄然而笑。

　　宋廷晖冷冷地喃喃自语。“呵，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这个时代，没有口罩也没有手套，还指望你们能够注意饮食卫生？”

　　见宋廷晖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管事顿时黑了一张脸。“你嘀嘀咕咕些什么呢？是不是在暗地里骂我！”

　　说着便要冲了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嚷着：“都别拦着我，我要教训教训这小子！一个新来的竟然这么猖狂！”

　　旁边的工人们见状马上拦住了赵管事，纷纷劝着算了算了。赵管事见有台阶可下，便也没再上前。毕竟他的年纪没宋廷晖年轻，身形上也不似他那么高大，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宋廷晖暗自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的命运总是如此？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要时刻看着大师傅的脸色做事，好不容易发生了奇迹，他终于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原本以为终于能够大展拳脚，结果他还是穿越到了一个没钱没势的作坊工人身上。虽然他在现代社会里的烘焙技术还在，能够很快便适应作坊里的生活，但是这种身为最底层之人的压迫感自卑感，依旧令他近乎绝望。

　　原来即使变换了时空，他的悲惨境遇却始终没有变化。唯一比现代社会更好一些的大概就是他的这副皮囊了。

　　现代社会里的程斌是出身普通，工作普通，连长相都十分普通的人，唯一能够令他稍微引以为傲的便只有他在烘焙甜品方面的一点才华了，可惜还一直得不到赏识。而现在的宋廷晖，虽然出身和工作都一样的普通，但至少长得高大帅气，仪表堂堂。只可惜他没有钱添置一套好看的衣裳，不然走在大街上，也定然能够吸引不少女子的目光。

　　只是，这样的他，吕品品还认得出来吗？

　　自从他穿越到这个叫做盛平元年的时代，他便一直在想办法寻找自己的女朋友吕品品，然而一直没有丝毫的线索。程斌也就只能先找个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维持生计，再来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见宋廷晖不再言语了，赵管事以为是他怕了，便又得意起来，趾高气昂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这副派头，还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大爷呢！大爷能到这种地方来做工？要不是念在你舅舅是咱们这里的老工人了，我早就把你撵出去了！”

　　程斌穿越在了一户贫苦人家，父母早逝，与一个老光棍的舅舅相依为命。舅舅原本是明记作坊里的工人，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便将他介绍了来。

　　宋廷晖原本的性格是怎样的程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在原本的那个时代受的气已经够多了，重活一次，他不想再忍气吞声。反正现在的他前途未卜，一切也都是未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将腰间的围巾解下，往面板上狠狠一甩，宋廷晖瞥了赵管事一眼，冷冷道：“不用你撵，我自己会走，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呆在这种地方！”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带着傲气的女声从宋廷晖的身后传来。“什么叫做这种地方？”

　　宋廷晖回过头去，见一身穿明黄色锦衣的女子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看起来很有排场。那女子的五官长得虽是柔媚，眉宇间却透着一丝英气，那种不逊于男子的傲然英气。

　　赵管事见到女子，连忙躬身行礼，一张老脸上满是谄媚之情。“三小姐，您来了。”

　　明悦敷衍地点了点头，并未看向赵管事，她的眼睛一直瞪视着宋廷晖。

　　宋廷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他心中原本就对有钱有势的人家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位明三小姐一进来就对他一副质问的口味，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他很是厌烦，想来她一定也是跟赵管事一样看不起他。

　　见宋廷晖二话不说直接就往门外走，路过她的时候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明悦心中窜起了熊熊怒火，从来还没有人敢如此轻视她。“你给我站住！”

　　宋廷晖不予理会，明悦使了个眼色，便有十来个工人一起涌至门前，拦住了宋廷晖的去路。

　　宋廷晖回过头，脸上也带了一丝怒容。“你想怎么样？”

　　明悦二话不说，上去便是一个耳光。

　　宋廷晖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脸，抬头瞪视着一脸高傲的明悦，突然，他一把掐住了明悦的下巴。

　　一旁的丫鬟和工人们全都吓坏了，连忙作势冲上来，却听宋廷晖恶狠狠道：“都别动！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把她的下巴捏碎。”

　　闻听此言，便没人敢再上前来，只能着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跟着明悦一起来作坊的两个小丫鬟全都吓哭了。

　　明悦虽是吃痛，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服软，一双美目毫不示弱地瞪着宋廷晖。

　　宋廷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明三小姐倒还有几分骨气！”

　　松开钳制的手，宋廷晖出言讽刺道：“别以为捧你一句比男人都厉害你便觉得自己多了不得，此时此刻，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因为我从来不打女人。”

　　明悦气得连双手都在发抖。“你刚才凭什么那么说！凭什么看不起明记！”

　　宋廷晖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赵管事，意有所指道：“恐怕三小姐是搞错了，非是我看不起明记，而是明记看不起我。不过也无妨了，既然我和明记彼此相看两厌，那我走便是。”

　　明悦的胜负欲已经被挑起，向来都只有她傲视别人，还从未有人在她面前这般骄傲，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想狠狠地撕碎宋廷晖的自尊心。“你是新来的吧？看来你是不懂我们明记的规矩。这作坊里的工人掌握了我们明记的图样和新品的配方，你刚刚来了没几天便要走人，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盗取明记的机密而混进来的，现在弄到了图样和配方就想赶紧溜之大吉了。”

　　宋廷晖见这个女人不但不知退让，反而一再地往自己身泼脏水，心里对她的厌烦便更加深了一层。“明三小姐，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引火自/焚。”

　　明悦丝毫不畏惧，一步一步逼近宋廷晖。“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本在这里与我叫嚣。”

　　说完，明悦朝身后招了招手，厉声道：“老赵，将这个人捆了,扭送进官府，就说他做工期间手脚不老实偷了工友的钱，还妄图窃取明记的图样和配方。”

　　赵管事自然是对眼前的情形喜闻乐见的，连忙点头称是。“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人给我绑了！”

　　宋廷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悦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红口白牙，颠倒是非。“你这种毫无证据的诬陷，你以为官府会相信吗！”

　　明悦轻蔑地一笑。“证据？呵，你还真是天真。便叫你看看证据。”

　　说着，明悦将目光转向作坊里的工人们。“你们当中都有谁被这个人偷了钱的马上站出来，我按双倍补偿给你们。”

　　闻言，工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争先抢后地站了出来，纷纷喊着宋廷晖偷了自己的钱。他们都是指望着明记赚钱活命的，自然是对明家小姐的话唯命是从，更何况还有双倍的补偿，自然是都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宋廷晖怒红了双眼。“你们！”

　　明悦又露出一个十分不屑的笑容。“如何啊？你说官府是会相信你一个人，还是相信这几十号人？”

　　宋廷晖咬牙切齿道：“想不到堂堂的明记，竟然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情来。你就不怕传扬出去，砸了明记的招牌吗！”

　　明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就算你说出去又如何？谁会相信有钱有势的明家，会针对你一个卑贱的作坊小工？”

　　宋廷晖哑口无言。

　　原来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话语权都是只属于权贵的。

　　明悦很满意宋廷晖自尊心受到极度摧残的表情。“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便是我方才说的，将你扭送至官府，轻则重打几十大板，重则关进牢房不知何时再见天日。二，便是你继续留下来，在这里当马奴。”

　　一听到马奴二字，赵管事的脸上乐开了花，幸灾乐祸道：“哎哟，三小姐，咱们这里的马奴可不好当！明记每日要进进出出的茶食数不胜数，马车拉的货多，吃的草便多，这吃的草多，拉的粪便多，跟您说句腌臜话，咱们这里每日要清理的马粪没有十桶，也得有八桶，在这里当马奴可是要比普通的马奴脏累得多，宋公子如此心高气傲，我怕他是不肯答应的！”

　　款款几步走到宋廷晖的面前，明悦巧笑道：“如何啊？是去吃牢饭还是当马奴，你自己选。”

　　宋廷晖看着眼前满脸得意的女人，眸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