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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废章 ...

  •   2005年6月25日晚9点,乐亦准时来到萧山城东的烂尾楼。

      地面上斜插着各种钢筋废料,十分难行。黑夜里,空荡荡的楼洞像是骷髅的眼睛。

      她的手心渗出汗来。她有点怕。

      可她必须如此。

      正如每一个绑匪所说的那样,陈丁亥,也要求她只身前往。

      否则,撕票。

      ……

      夜已深了,脚下荒草丛生。

      草窠里传来蛐蛐的叫声,借着月光,乐亦能看到,眼前有许多摇荡的小虫。

      一路上,她被绊了几次,手肘还受了伤。

      但和从前陈丁亥对她施加的暴力相比,这点擦痕被称作“伤”,怕是,还不够格。

      ……

      终于,她穿越层层废墟,来到那栋楼前。

      黑夜并非寂静的——除了虫鸣,不远处,还有工地打桩机的声音。

      在这空旷的夜,倒尤为渗人。

      按照约定,乐亦把手电对着楼体打了七下。

      四长,三短。

      手机闪烁,进了新短信。

      ——五楼。

      乐亦冷笑了一下,把手机揣回兜里。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五楼就五楼。

      ……

      当乐亦找到陈丁亥时,他正在朝楼下观望。

      任霜被绑在水泥柱上,嘴里塞着块破布,整个人无精打采。脸上泥水泪水混在一起,成了小花猫了。

      乐亦走上前去,刚要给他解开绳子,陈丁亥就原地大吼了一声,吓得乐亦和任霜都一哆嗦。继而,他发出可怕的怪笑,仿佛这恶作剧极为成功一样。乐亦不理他,她只想任霜安全。

      不想,她的手指刚碰到绳子,任霜就抽动了一下。乐亦心里咯噔一下,她抽出了任霜嘴里的破布,问他:“小霜,你受伤了?”

      任霜呜咽着点点头。

      “忍一忍,姐姐帮你解开,好吗?”

      乐亦说着,手上的力道便放缓了。而当解开最后一圈绳子时,她赫然看到,任霜的胳膊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鱼线。

      怪不得这孩子会痛——那幼嫩的手臂,已渗出了不知多少血珠。

      乐亦的眼泪快下来了,她二话不说继续给任霜解绑。眼下,孩子是要紧事,她再愤怒,也要等一下再和陈丁亥算账。

      她的手颤抖个不停,任霜倒是很懂事的样子,他安慰乐亦:“姐姐,你别怕,我忍得住。”

      乐亦抽泣了一下。此时此刻,还能得到这样童真的安慰,她实在是……铭感五内。

      ……

      任霜忽然轻唤道:“姐姐,姐姐——”

      乐亦抬起头,她看见任霜的眼神直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颈后的异物。

      她冷笑一声,对身后的陈丁亥说:“要杀就杀,别搞这些没用的吓唬人。”

      陈丁亥似觉无趣。

      蓦地,他又想到一个能够吸引乐亦注意的方法。

      ——他蹲下身,往任霜身上划了一下。

      任霜“啊”地叫出声来,乐亦被惊得喊了声“不要”,陈丁亥这才满意,把任霜丢在一边。

      乐亦忙奔过去看任霜的伤口,还好,不算深,只是很长。

      ……

      陈丁亥从地上的背包里翻了半天,终于,他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根橡皮筋。

      他甩了甩,来到乐亦面前,往她脸上抽了几下。

      “乐亦,我陪你跳皮筋,你来跳,我给你抻。”

      乐亦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但为了任霜,她必须保持冷静。她试探道:“可以,不过你得先把这孩子送出去。他一直流血,会死的。”

      “送他出去,让他报警?”陈丁亥居高临下地看着乐亦,他愤愤不平道:“报警,我也会死的。”

      乐亦心里骂了他一句,但嘴上却只能说:“好,好。你想怎么跳?”

      陈丁亥“咯”地笑了一声,把橡皮筋给抻开,一头绕在水泥柱上,一头套在自己身上。

      “你跳,我看。”

      ……

      他最喜欢看乐亦跳皮筋了。

      ……

      乐亦只得跳了起来。但她浑身的力气早已流失了,陈丁亥嫌她敷衍,在一边骂道:“乐亦,你他妈的好好跳!”

      她便只得卖力。

      但她的视线,几乎没有一刻,从任霜身上移开过。

      任霜似乎越来越虚弱了,他中午被陈丁亥带走,现在已是深夜,两顿饭没吃,又被陈丁亥这么折腾,别说孩子,就是大人,恐怕也受不了。

      跳完了二八拍,陈丁亥又把橡皮筋缠到任霜身上,硬逼着他站起来。这下,又是他和乐亦一起跳了。

      过了不知多久,随着陈丁亥越来越兴奋,乐亦的心也越来越凉。

      ——任霜开始打晃。

      趁陈丁亥不注意,乐亦腿上一缠,生生把橡皮筋拉断了。她穿的短裤,橡皮筋“啪”地抽到小腿上,疼得她咬牙“嘶”了一声。

      陈丁亥的兴致被打断,瞬间暴怒。他一脚把乐亦踹到地上,开始用橡皮筋勒她的脖子。任霜在旁边急得直打他,却被他反手一推,斜斜摔了出去。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他扔了橡皮筋,又去翻他的包。

      这次,是水彩笔和图画本。

      “乐亦,乐亦……”他念叨着,把乐亦从地上拽起来,“我们画画。”

      “好,画……我陪你画。”

      趁着陈丁亥低头挑选颜色,乐亦给任霜使了个眼神,任霜猛地摇头。

      ——他不想把姐姐一个人留在这里。

      乐亦急得瞪了他一眼,他瘪了瘪嘴,终是缓缓朝楼梯口移动。

      她转头对陈丁亥说:“我们来画彩虹吧,我先要一个红色。”

      陈丁亥说:“不,你不喜欢红色,你喜欢黑色。”

      “好,黑色。”

      ……

      陈丁亥津津有味地看着乐亦画画,不经意往旁边瞄了一眼。他立刻发现任霜不见了。瞬间,所有的“童趣”消失不见,他先是往楼梯口追去,再是趴在地上往楼下探寻,但任霜已走了一会儿,乐亦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暴跳如雷。

      “你……”陈丁亥恼怒地扇了乐亦两巴掌,“你把他给放了,你害死我了!”

      乐亦用无辜的眼神看他:“不,是你放了他。”

      这是跟善正学的,当对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己方便有了可乘之机。同时,这也是一个打乱对方思绪和情绪的极好办法。

      ……

      陈丁亥开始混乱。

      几秒之后,他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话,随即,又陷入了悲情不能自拔。

      ——他开始念自己的信。

      那些见不到乐亦的日子里,一封一封的,血与泪。

      每念完一封,他还要乐亦陈述他信件中的内容,如果有什么疏漏,他便再次拳脚相加。

      有时陈丁亥的幅度太大,就会扬起一片灰尘,乐亦被呛得直咳嗽。

      于是,他又会紧张地停下,用他的信给乐亦扇扇风。

      ……

      “乐亦,好想你。有人说爱就是包容就是忍耐,我知道我是爱你的。为你我一次次修改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因为我知道我爱你,乐亦。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只是你太小了还不懂得主动,每次都要我教你,可你总是记不住。你太笨了乐亦。不过我是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乐亦。

      “你小时候就喜欢躲猫猫,长大了还总是跑。你特别喜欢被我找到是吗?放心,我总能找到你的。”

      他越读越激动,越读越悲伤,最后,甚至边读边哭起来。

      整个楼体内,便都回荡着他那可厌的哀嚎了。

      像鬼夜哭。

      楼道里突然传来小碎石滚落的声音,陈丁亥一激灵,从自己那缠绵的臆想中惊醒过来。他扑到乐亦面前:“你叫人来了?”

      乐亦骂道:“神经病。”

      他开始搜乐亦的身,终于,他搜到了乐亦的手机——叶子型的诺基亚7600,挂着一个小白兔手机链。

      并不是通话状态。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手机往楼下一扔,乐亦下意识就冲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牢牢按在地上。于是,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手机,连同那小白兔,一并深深坠落。

      连同,她与善正的那些回忆。

      ……

      陈丁亥把她放在一旁,开始继续念自己的信。乐亦把头扭向了不远处的工地,塔吊已不工作了。看着那庞然大物,不知怎的,她心中就多了几分安全感。

      “激情最后总会变成平淡,但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降温。爱你是我活着的动力,爱你,我的乐亦。”

      月光冷冷地洒进来,陈丁亥看得痴了。

      乐亦的眼神清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上学的时候,他就最爱看乐亦的眼睛。

      “一辈子很长,我愿意跟你相伴一生,乐亦。”

      乐亦猝不及防,被他猛地拖拽起来,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半截身子早已被他推出楼外。乐亦吓得要死,她感觉到自己悬空,于是死死扒住水泥地不肯撒手,她尖叫:“今天是成都唱区七进五!”

      “什么?”

      陈丁亥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手上的力道便停了下来。乐亦趁此机会,缓缓爬回到楼内,大气都不敢出:“七进五,淘汰赛,你知道吗?”

      不想夜风乍起,陈丁亥刚平稳一会儿的脑子又被吹得掀起海浪来,他捏住乐亦的头,大声嘶吼:“我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就是想跟你一起死!乐亦,乐亦……我带着你一起死!”

      “砰。”

      ……

      一声枪响。

      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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