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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喜欢尸体的女人 ...

  •   成澈走近老陈头家院子时,看热闹的村民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院墙围得水泄不通。

      院墙旁边的树荫里,停着好几辆威严的警车。墙头上,还有好些人爬了上去伸长脖子往院子里使劲张望。

      村长老田正神色肃穆地把守在院门口。

      有几个小青年嬉皮笑脸地说着“村长,里面穿制服的警察大哥可神气了,让我们近距离看看呗”想冲进院子里去,马上就被老田毫不客气地推了出来,“看啥看,你也想跟老陈头一样被警察抓走吃牢饭”?

      老陈头要被警察抓走了?不是夜夜吗?成澈满脑子疑问。

      他走近人群,听到了村民们的纷纷议论:

      “你们说,老陈头这次被抓,能判他个十几年不?”

      “判多少年都不解气,最好是把这老东西的那玩意儿割掉——他妈的,春妮才9岁,这老畜生也下得了手?”

      “就是,这臭不要脸的爷孙两都得割了!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寄养在他们家,给了钱的,不让吃饱饭就算了,小姑娘还只跟小畜生一样年纪呢,这两狗日的竟然这样作践人家!”

      “这让春妮长大以后咋嫁人啊?哎,多好一闺女,一辈子都毁了。”

      “田裙芳刚才不是叉着腰在这炫耀了一通说她消息灵通吗?她说老陈头不行,早没那功能了。狗蛋毛都没长齐,也没能真的把春妮咋样,顶多就是做点表面功夫。现在春妮她爹都跟着警察来了,以后肯定要带春妮去城里,城里人又不认识她,小丫头还是能正常长大的。”

      “田裙芳上哪儿知道得那么清楚?”

      “嗐,田裙芳不是在村小学当老师吗,这事儿就是学校里另一个女老师听到春妮哭诉后,帮春妮录下证据,然后交给春妮的爹和警察的。”

      “录的证据?用手机录像吗?”

      “对啊,田裙芳说,那女教师中秋前一天就把手机交给春妮教她录像、录音了。中秋夜里,女教师悄悄去了老陈头家附近,想找春妮问问录到像没,结果刚好看到狗蛋要侮辱春妮,撵着春妮逃进园子里爬上了苹果树躲他。女教师马上就跳出来把狗蛋给打了,然后老陈头和大黄跑出来拦着,女教师干脆就把他们三给一起捶了。”

      “捶得好!那大黄跟它主人一样畜生,一张狗嘴把村里所有猫狗几乎都咬了个遍,早该吃教训了。”

      “就是,大黄前阵子还闯进我家屋头,把我家母猫新下的一窝小猫崽子全都咬死了呢!”

      “等等,中秋不就是老陈头到世界冠军家里大闹的那晚?看来成澈说的是真的,打了老陈头一家畜生的确实是个女的。”

      “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女鬼把他们打了呢,最近晚上都怕得不行,这回总算安心了。”

      “什么女鬼不女鬼的,人家女教师为民除害,该叫巾帼英雄!”

      ……

      群众的八卦力量是强大的,成澈一下子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秋日烈焰晒得人脸上热乎乎的。院墙旁边的泥土被晒得翻卷起来,发出一阵阵土腥味。

      嗅着这样的空气,成澈却感觉到了一阵春风拂面般的神清气爽。

      原来,夜夜并不是什么“中秋夜行凶者”,而是见义勇为。她也不是“女变态”,而是为村民们所尊敬的“巾帼英雄”。

      而夜夜和春妮在深夜私会时说的“撸”,原来也是录像的“录”。只不过成澈当时离得太远,不小心听岔了。

      真好,原来她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女孩。

      成澈有些欣慰,也有些懊恼——这些天以来都误会她了。

      他忽然想起了酸酸。与酸酸之间,也曾有过误会。

      16岁的盛夏,与酸酸相遇后的第二天下午,成澈照旧去了海边的酒吧烧烤一条街卖鱼。

      游客们光顾鱼摊都是为了买海鲜。至于那些五彩斑斓的观赏用小海鱼,基本上是不可能卖得出去的。

      成澈也没指望它们能卖出去。

      他原本就是为了有个借口,来躲开那群想让他“变成真男人”的少年们。

      为此,他宁愿每天下午都混在一群鱼贩子当中,在街边百无聊赖地一直蹲到月亮爬上柳梢头。

      不过,遇到酸酸之后,这枯燥的卖鱼生涯开始变得不再煎熬。

      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愉悦。

      那是因为酸酸也依旧每天下午都站在棕榈树下散发传单。

      成澈一看她就是一整天,时间过得飞快。

      他喜欢看她对着来来往往的游客们温柔微笑的样子,喜欢听她对着接过传单的路人说“谢谢”时的礼貌,喜欢她撩开被海风吹到脸颊的长发时的优雅。

      甚至她有时候不经意地弯下腰去稍微挠一挠小腿,在他眼里,那个姿势也是很美。

      他同时发现她确实很喜欢喝酸奶。

      她经常发传单发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不见了,然后再次出现在棕榈树下时,手里必定拿着一瓶酸奶在美滋滋地吸。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做这样的工作呢?成澈猜测着。

      一瓶酸奶至少五六块,发传单的报酬却不过百。如果她是靠发传单生活的话,显然不会舍得那么频繁地喝酸奶。

      而且看她穿的那些白的、粉的裙子,每天都在变换漂亮的款式。看起来并不是因为缺钱,才每天顶着海边的烈日出来发传单的。

      听她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那么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从外地特意来到这里做这份工作呢?

      成澈虽然对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但在药店分别后,两人再在酒吧街遇到时,他却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

      酸酸也没有。两人只是在偶尔眼神对上了的时候,彼此微微一笑而已。

      但这并不影响成澈内心的小欢喜。
      不过,这种小欢喜没能持续多久。

      过了十来天后就是高二暑假的最后一天,也是成澈进入高三开学的前一天,酸酸从那棵棕榈树下失踪了。

      成澈眼巴巴地蹲在鱼摊后,从下午一直盼到晚上十点多,也没有再等到她的身影出现。

      成澈有些慌了。
      她出事了吗?她辞职了吗?她还会再来吗?她不会永远都消失了吧?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要一直在这里等她吗?
      如果等不到她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找她。

      成澈“噌”地站起来,连鱼缸都顾不上去拿,就朝着街道尽头跑去。那是酸酸做兼职的“潘朵拉”音乐酒吧的所在地。

      跑出去有十几米后,他又转身折回来,抱起了鱼缸——那天被城管驱赶时,酸酸曾尽心尽力地保护过这个鱼缸。

      潘朵拉酒吧里面音乐震天响,成澈抱着鱼缸站在酒吧对面不远处,望着酒吧门口“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牌子犯了难。

      正在纠结时,酒吧里面忽然走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看起来像是喝高了。

      成澈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人正是他避之不及的少年们。

      为首的少年叫做杨和旭,他瞬间就发现了成澈的存在,借着酒劲,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纯情小处男成澈吗?白天在我们哥几个面前装清纯,打死都不肯搞对象,怎么晚上就偷偷摸摸地来酒吧happy了?”

      “我是来找人的。”成澈抱紧了鱼缸。

      但这句解释没有被任何人听进去。少年们呼啦啦地围了过来,浓重的冲天酒气一下子就将成澈环绕起来:

      “我们已经满18岁了所以能进酒吧,你呢,你偷了大人的身份证来酒吧玩?真行啊你。”

      “哈哈,没想到你平时那么正经,拿奖学金、拿街舞冠军,背地里竟然也跟我们这些混子一样。”

      “还抱着鱼缸来酒吧?想搞独特造型,吸引喝酒的小姐姐们找你玩是吧?”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的!”

      “来把鱼缸扔了,哥几个陪你进去玩玩,里面小姐姐特别多,我们要公平竞争,谁都不准带辅助道具。”

      杨和旭伸手就想去拿鱼缸,成澈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我来找人。”

      杨和旭本来就喝高了站不稳,成澈这一推,直接把他推得摔到了一边地上去。

      等他爬起来时,脸上就恼了:“好啊,成澈,你为了一缸鱼跟兄弟动手?”

      其他少年们也附和着嚷嚷起来:

      “太过分了,你还想不想跟我们当兄弟?”
      “我们几兄弟都是玩过好几个妹子了的真男人,唯独你不是,你早就没跟我们一条心了吧?”
      “就是,你一直拒绝跟我们一起泡妹,哪里像是还把兄弟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通七嘴八舌显然是火上浇油,杨和旭越听越恼,终于忍不住去拽成澈的胳膊:

      “兄弟不是你这样做的,走!跟我们去发廊,老子今晚非得让你变成跟兄弟们一样的真男人不可!”

      其他少年们也纷纷附和:
      “对,我们哥几个今晚就大出血请他去发廊玩。”
      “既然他不愿意正经搞对象,那就让他玩点儿更刺激的!”

      成澈正想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少年们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抓住了他,拽胳膊的拽胳膊、扯衣角的扯衣角、抢鱼缸的抢鱼缸,就要把他往酒吧后面的小道上拉。

      “放开我!”成澈紧紧抱住鱼缸挣扎着。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住这缸鱼。

      不然到时候见了酸酸,她问起来“我奋不顾身保护过的那些鱼儿们呢”,那可怎么回答?

      但正是因为要双手死死护住鱼缸,面对七、八个少年的拉扯,他腾不出手来对抗,只能用拱动身体去试图挣脱。

      这样的抗争当然起不到作用,他很快被少年们扯到了酒吧后面的小道上。

      这条小道七拐八弯地通向一座小巷,而巷子尽头,则坐落着混混少年们口中说的发廊。

      小巷其实离酒吧不太远,成澈很快被拉扯到了发廊门前。

      门口那暧|昧的红灯下,几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们正在围着一张小桌打牌。

      看到少年们正朝这边涌过来,女人们全都放下手中的牌,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并且很快把焦点一致放到了成澈身上:

      “长得真俊,抱鱼缸的那个。”
      “哈,撞大运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客人。”
      “这么年轻,是头一次来开荤的吧?也不知道他要选谁?”
      “快进去快进去,收拾一下让他好好选。”

      女人们嬉笑着鱼贯走进发廊。

      少年们眯着醉眼大笑起哄,推着成澈就往发廊里走。

      成澈双手抱着鱼缸,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去挣脱。

      眼看着已经快被拽到发廊门口了,他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酸酸。

      她正站在不远处墙角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身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嘴边举着一杯酸奶,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酸酸!”成澈开心地大呼起来,双眼闪着亮光,心里充满希望。

      终于看到她了。原来,她并没有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真好。

      只要她能过来帮忙抱走鱼缸,凭着他勇夺KOD地板舞亚洲冠军的身体素质,一定可以挣脱这些少年。

      没想到的是,听到这声呼喊后,酸酸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她一声不吭地迅速转身奔跑起来,那娇小的身影瞬间就拐过了墙角去消失不见。

      她走了?她害怕了吗……成澈心里猛地一沉。

      他保持着刚才呼喊她时的嘴形,愣愣地望着那早已空无人影的墙角。

      他是为了保护她在意的那缸鱼儿,才被那些人成功拉扯到了这里来啊。

      她却这样轻易地抛弃了他,不带半秒犹豫的抛弃。

      像是从未曾相识过的陌生人那样。

      一种被背叛的无力感袭来,成澈的身体放松下来,任由那些少年们狂浪欢笑着,把他拖进了发廊里去。

      他很快半个身子都已经进了发廊门,那些女人们兴奋的手就要摸到他身上,突然一声凌厉的警笛声刺破夜空。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有警车正朝这边驶来。

      少年们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全都表情凝固地吓懵了。

      倒是经验丰富的发廊大姐们立即反应过来,惊惶不已地立即把少年们推出了去:“快走快走!我们要关门了!”

      “等一下啊,我这个兄弟今晚必须得办事”,杨和旭抓着门框不愿罢休,被一个叼着烟的管事模样发廊大姐对准屁股一脚踹了出去,“办你老娘啊办,没听到警车来了吗,快滚”!

      发廊大门“砰”一声关上了,门口的红灯也“啪”地熄灭。

      已经反应过来的少年们簇拥着杨和旭作鸟兽散,只留下成澈一个人呆呆地抱着鱼缸跌坐在门前的地上——那是刚才少年们被赶出来时把他挤到地上的。

      等到少年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在小巷里后,警笛声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成澈听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把手给我。”

      他迷茫的双眼猛地一亮,抬起头来,果然,映入眼中的是酸酸在路灯下模糊一片、却隐约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脸庞。

      他同时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的视频显示暂停。

      而那视频的标题是,“真实模拟的警笛声,送给出门在外的姐妹们,希望大家永远都不要用到”。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刚才消失,并不是要丢下他,而是为了不露痕迹地带他远离伤害。

      成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同时莫名地有些开心。

      他把手交给了她,很快,她就拉着他跑到了热闹的酒吧街里。

      这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没有人会注意到坐在角落长椅里的两个人。

      成澈坐在长椅上,轻轻地把鱼缸放到了一边,里面的小海鱼们仍然在快乐地游来游去,丝毫没有发现它们刚才曾经面临过死亡威胁。

      “你很喜欢这些鱼吗?刚才都那样了,你还要紧紧抱着鱼缸不反抗。”酸酸问他。

      成澈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告诉她,不是因为鱼,而是因为她的关系?

      “小鱼也是生命。”他扯了个谎,并且很快转移话题,“你把酒吧的兼职辞了吗?我今天没有看到你。”

      酸酸也没有打算要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与其说这个,倒不如来说说你的事情。那些小混混为什么要把你强行带到发廊里去?”

      成澈沉默了。低下头,坐在热闹喧嚣的酒吧街上,他像一只孤独又无助的羔羊。

      “喂,阿育,不要再逃避了!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才行啊。”酸酸忽然提高了音调。

      “阿育?”成澈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是在叫我吗?”

      “对呀,你就是阿育,阿育就是你。”酸酸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为什么你不是阿澈呢?因为我觉得你的脑子有点进水,需要把水倒出来,所以你应该叫阿育。”

      成澈看了看她,忽然不自觉地轻笑起来。

      她好像,是个挺有趣的人。

      “为什么你知道我脑子进了水?”他问。

      “那些小混混到鱼摊去找你的那天,其实我就听到了事情的大概,他们说话真的太吵了。”酸酸说,“再加上刚才发生了那种事——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跟家长和老师求助呢,或者直接报警?”

      成澈摇摇头,目光飘渺地望向远处的夜色:

      “那群人都曾经是我的初中校友,后来中途辍学才成了混混。他们当中的头头,是曾跟我同班过的杨和旭。我跟他们从初中时起,就是很要好的朋友。一起打过架、一起逃过学。

      中考后的暑假,我们几人相约坐摩托艇到附近的荒岛上游玩,我不小心被卷入礁石下的暗流里,差点丧命,是杨和旭带头跳下水,跟大家一起救了我。”

      酸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所以你为了报恩,选择忍受他们一直以来对你的欺凌?”

      “他们的原意并不是为了欺凌,而是希望我能跟他们一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我并不想跟他们一样,这就导致了矛盾的发生。”

      “阿育,你的坚守是对的。不过,如果选择一昧隐忍,那么这场闹剧很可能变本加厉、并且没完没了地演下去。

      就像今晚,他们甚至强行带你去那种地方。而我记得他们上次找你的时候,只是想让你违反校规谈个女朋友而已。”

      “我想,也许拖的时间久了就好了。对于追求了很久很久都办不到的事情,人都会选择放弃的吧?”成澈望向酸酸。

      “你是在向现年26岁的大姐姐我讨教丰富的人生经验吗?”酸酸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起腮帮子,“大多数事情是会很快放弃的。但例外的也有不少,比如爱情。”

      比如爱情?成澈心里咯噔一声。

      他试探性地开口:“爱情……你有这方面经历吗?”

      “嗯。”酸酸大大方方回答:

      “我不是你们本地人,但我来了这里并且以后会在这儿度过人生,就是因为我男朋友在这工作。我家人从一开始就劝我放弃,说异地恋没结果,但我觉得轻易放弃的那一定不是爱情。”

      成澈忽然觉得有点莫名的苦涩。

      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啊。

      不过,她都26岁了,而且长的那么漂亮,没有男朋友才是没道理吧。

      “那你男朋友是本地人了。他在哪工作?”成澈问。

      “不,他也是外地的。他的专业在你们这儿比较好找工作,所以他两年前就来到了这里。在哪工作还不知道,他还正在寻找合适的岗位。”

      “那你做酒吧兼职,是因为他没有工作,需要你来养活吗?”成澈心里隐隐地不爽。

      就这?就这么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竟然能两年都找不到工作,还能让酸酸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他背井离乡来到外地辛苦打拼?

      “没有啦,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来了这里,我是自己偷偷跑来的。他是985重点大学毕业的,因为很优秀所以眼界有点高,找不到工作只是他不喜欢,并不是他没有能力。”

      酸酸托着腮帮子,满脸憧憬:

      “他经常跟我说他一个人在这里找工作很辛苦,刚来的时候还做了很多兼职。所以我打算先把他以前做过的兼职都做一遍,体会一下他的辛苦。然后再惊喜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他的全部辛苦都会有我帮忙承担,余下的人生我将会陪他一起走下去,这就是我送他的新生活惊喜。”

      “这样啊……”成澈望向被霓虹灯照亮的夜空。

      心情像远处蔓延到更深宇宙中的苍穹一样,渐渐有些灰暗。

      从男人的角度来说,成澈并不认同那个两年了还找不到工作的985男有多优秀。

      不过,酸酸看起来很幸福。她很满意她选择的新人生,也在为新人生的到来精心做着预备工作。

      她似乎是个很理想化的人,对于未知的一切充满了无畏又美好的幻想,所以才会觉得未知也是幸福。

      只是,她对男朋友的无私爱意此刻听在耳朵里,为什么让人隐隐有些嫉妒呢?

      其实,被她这样热烈爱着的那个男人,才是最幸福的吧。

      如果,自己早点出生那么几年就好了——呸呸呸,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在想什么?成澈有些烦恼地捂了捂脑袋。

      “给你带来困扰了吗?”酸酸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歉意,“对不起呀,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奇怪的事情的,我忘了你才是高二的小男生而已。”

      “不,我明天就开学了,升入高三。”成澈勉强地笑了笑,“你是出于信任才会跟我说这些的,我没有觉得困扰。”

      酸酸也笑了:“你笑起来比平时冷淡的样子好看多了,这样才对嘛。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总是皱着眉头,那可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那,酸酸你的青春是什么样子呢?”成澈看着她。

      霓虹灯的光影映在她脸上,像一支温柔缱绻的晚歌。

      “成澈哥哥!”——忽然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声音响起,打断了成澈有关于16岁夏天的回忆。

      他低下头,发现春妮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而春妮身后不远处,穿着威严制服的警察们正把戴着手铐的老陈头往车里塞,狗蛋鼻涕眼泪地跟在后边抓着老陈头的衣角。

      围观群众们散布在警车周围,全都满脸嫌恶地对着那爷孙两指指点点。

      警车旁还站着一个跟春妮有些神似的男人,正在朝春妮投过来关切又愧疚的眼神,看起来就是春妮在城里打工的父亲了。

      “怎么了?”刚被拉到现实中来的成澈有些迷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

      春妮仰着头,咬着嘴唇扭扭捏捏地看了他半天,最后忽然弯下腰去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就已经扭身跑了,一直跑回到警车旁她的父亲旁边,才又回过头来微笑着朝他这边招了招手。

      是为她在中秋夜那晚配合老陈头的虚假“指控”道歉吧?成澈终于回过味来。

      “在城里要好好读书啊!”成澈对着春妮喊,也招了招手。

      放下手来,他又仔细一看,不禁有些奇怪——不对啊,春妮确实是在往这边招手没错,但她的目光怎么好像在看他身后?

      成澈顺着春妮的视线回过头去,只见斜后方一户人家的青瓦砖墙旁,一株粉色绒毛花朵缀满枝头的合欢树下,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立在那里,正温柔地微笑着对春妮轻轻挥手。

      是夜夜。她正着一袭黑色吊带裙,跟成澈在中秋夜里看到的一样。

      黑色的裙摆在初秋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度,夜夜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了上去。

      她转身的瞬间,恰好与成澈的视线在那0.1秒之间撞上了。

      就在那电石火光的一刹那,成澈脑海里,酸酸那模糊不清的脸庞忽然与夜夜重叠。

      风儿轻轻吹落合欢花满地。

      待到夜夜的身影消失在小村落的秋日剪影里,成澈踏过绒毛般的合欢花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欠她一个当面的道歉。

      而且,经过春妮这件事后,他是如此地想要靠近并了解有关于她的一切。

      -

      初秋的后山里,植被们被秋日烈焰晒出了锦绣般美妙的色彩。

      成澈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墨绿色针叶林,又穿过一片由金黄色树叶的山毛榉、橡树、栗树混杂而成的阔叶林,最终在摇曳着火红色树冠的盐肤木和枫树林里捕捉到了夜夜的身影。

      成澈的目光捕捉到了不远处的夜夜,而夜夜面前的捕兽夹则捕捉到了一只猪獾。

      猪獾是一种长得像猪的杂食动物,在深山老林里不算罕见,有时候会下山来糟蹋农民的庄稼,特别是在九月的种群活动高峰期。

      被捕兽夹逮住的那只猪獾身上覆以大片棕色皮毛,头部则是白毛黑毛混杂,体型就像几个月的小狗那么大,看起来还未成年。

      这小猪獾一只前爪被困在捕兽夹里,正发出像猪一样的低吼声,警惕地盯着渐渐靠近它的夜夜。

      夜夜一小步一小步地轻轻踏在火红枫叶与盐肤木叶子铺成的地毯上,从一丛茂盛的蕨类植物旁绕过,然后蹲到了捕兽夹旁。

      “别怕呀,小猪獾,我是来放你走的。”夜夜温和地说着。

      她竟然知道这种奇怪的野生动物的名字?她懂的可真多。成澈在远处暗暗观察着,一边暗暗想道。

      只见夜夜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猪獾的脑袋。

      躲在一旁的成澈暗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猪獾虽然还未成年,但毕竟是生性凶残的野生动物,要是被咬上一口,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或许是被捕兽夹束缚了太久丧失反抗力气,也可能是小猪獾凭着动物的天性直觉感受到夜夜并没有恶意,它朝着落满红叶的地面低伏了身体,任由毛茸茸的脑袋就这样被夜夜抚摸着。

      过了一会儿后,被抚摸得晕乎乎的小猪獾颤动着身体,从喉中发出了惬意的呼噜呼噜声。

      夜夜找准机会,迅速把抚摸着小猪獾脑袋的双手移到捕兽夹上,用力掰开了夹子。

      “啪嚓”一声,小猪獾抬起受伤的前爪往后翻滚到了落叶上,发出一声脆响。

      它舔了舔前爪上的伤口,抬起头来,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夜夜,发出了两声猪叫。

      “别谢谢我了,快回家去吧。回去好好长大、生儿育女吧,不要再被抓住了哦。”

      夜夜蹲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小猪獾,就好像它能听懂人话一样。

      小猪獾又发出了两声猪叫,像是答应一样,这才一瘸一拐地转身钻进了灌木丛里去。

      灌木丛里的簌簌响动声很快消失,夜夜拍了拍被锈迹斑斑捕兽夹弄脏的手。

      在远处盐肤木旁围观了全过程的成澈只以为她马上就要站起来走动了,连忙闪身躲到了树干后边。

      没想到的是,待他从树后悄悄探出脑袋来时,却发现她仍然蹲在捕兽夹旁,手里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粉色百元大钞,正往夹子里放。

      这是做为给损失了猎物的村民的补偿吧?成澈一下子就看懂了。

      从中秋夜殴打那爷孙两给春妮解围,到后面的帮春妮取证将恶人绳之以法,再到现在的勇敢拯救野生小动物、贴心地给村民送上温暖,似乎从他认识她以来,她就一直在做这些足以打动任何人心扉的事情。

      就像16岁的夏天遇到的酸酸那样。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不止心在动,成澈的手机也动了起来。

      自从上次在河边挖蚯蚓时,因为手机铃响而被夜夜发现他在偷窥之后,成澈学聪明了,每天都让手机保持震动模式。

      此时,“嗡嗡”的震动声在秋风吹拂过森林的哗啦啦声音掩盖下,听起来倒也不易察觉。

      但偷窥总归是心虚的。成澈赶紧缩回脑袋,掏出手机来本想挂断,忙乱中却按到了通话键,项宇醉醺醺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

      “喂,阿澈,你说,女人分手的理由怎么这么多呢?我他妈不就是在路边看了半小时挖掘机吗,这他妈也能跟我提分手,还嫌我丢人?”

      “你TM不丢人,你吓人,差点把你爹我给吓死。”成澈压低嗓门,愤愤地说。

      “啊?我吓人?不是,你说哪个男人不爱看挖掘机、压路机,推土机?这就是男人的快乐啊!我看个挖掘机享受快乐有错吗,呜呜呜呜呜……”

      项宇哭了没两声,电话忽然断掉了。四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成澈从耳旁拿下来手机一看,原来是没信号了。这荒山野岭的,信号不稳定也是正常。

      没信号真是太好了,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制造跟夜夜的偶遇来跟她搭讪了。

      只要从大树后边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再大大方方地跟她打个招呼,“嗨,又见面了?我来后山散步的,这么巧你也在”,这不就是一场完美的邂逅吗?

      成澈喜滋滋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刚一转身,冷不丁地就看到夜夜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嗨,又见面了——你跟踪我?”

      “吧嗒”,成澈表情凝固、身体僵硬,手里的手机也握不住地掉到了地上。

      ——她属小狗的吗,听觉这么灵敏?刚才自己明明已经把嗓门压到最低了啊!

      “咳咳,其实是偶遇。”成澈连忙蹲下去捡手机。

      他在地上磨蹭了几秒,终于想好了借口:“我是来看看我隔壁大叔放在这附近的捕兽夹有没有捉住猎物的。”

      “哦——”夜夜故意拖长尾调,很明显并不相信,但嘴上却表示了认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给你这个世界冠军一点面子。好的,你没有跟踪我。”

      “你知道我是谁?”成澈拿着手机站起身来,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夜夜的右手上。

      她的右手像拿筷子那样紧紧握着两根小树枝,而树枝里,则夹着几只通体翠绿色的螳螂。

      那些螳螂们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成澈忽然想了起来,在河边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在闪电可怖跃动着的黑色天幕下,她静静蹲在河边的柳树下凝视着水面上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螳螂尸体时聚精会神的样子。

      ——她好像,很喜欢尸体?这是什么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爱好?

      “当然知道了,你叫成澈,是神水村家喻户晓的青奥会街舞冠军。”夜夜说。

      “你……”成澈下意识地稍微退后了一步,“你喜欢动物尸体?”

      夜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了望那些螳螂尸体。

      再抬起头来时,她忽然绽放开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在这荒无人烟的寂静山林里,她神情诡异地缓缓凑近成澈的脸庞:

      “对,我喜欢尸体。特别是雄性动物的尸体。你也是雄性,所以……”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式进入自杀案件解谜相关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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