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27、十四 青练江（下）【修改】

　　南泉。
　　——她的笑颜，她的眼睛，她的头发，都在眼前，她的手臂围着我，她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压抑的思念汹涌而出，堵住我的喉咙，封住我的耳朵，把我的目光只拘在眼前的人身上。我说不出话来，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屏息了很久。“南泉……”我喃喃的念她的名字，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留恋。
　　她笑着，轻应了一声。“冥心呀，我好想你。”
　　南泉——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觉间，我已喃喃的问了出来。
　　“我来找你的。”她笑，“冥心，我来找你。”
　　我怔怔的凝望她的面孔，忘记回答。南泉削瘦了，天一样蓝的眼睛原本无忧无虑的纯粹淡了一些，但是仍粹着宝石般闪耀的光彩，那是因为见到我的喜悦。但是深深的看进去，我发觉到——哀伤，仿佛那双眼睛看过了什么，变得深邃了，衬着一层哀伤的底色。
　　“我一直在后悔。”我听见她继续说，上唇微微翘起来的神气，真的有点懊恼，“走得太急了，竟没有给你留什么消息。可是——冥心？”她有些吃惊的看着我。
　　我用力摇头，弯起嘴角，笑给她看：没有什么。我只是太喜欢。喜欢能够见到她。
　　她的笑容依然温柔美好，如我记忆中一般珍贵。
　　我为着她眼睛底那层哀伤而心痛，伸出手想揽住她，但是突然的一凛停住，看着自己满手血污，蓦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她衣角已染上血污。我也慢慢记起，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满身鲜血——夕还残留余温的尸体正倒在我脚下不远处。见到南泉时心里涌出的暖意慢慢消退，冷却下来，开头那个问题回来了：南泉，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还没等我问出一个字，南泉身后响起那个声音，横过宽阔的青江，连滔滔水声也被压下：“黎部桀骜不驯——这就是答复么？”
　　越过南泉的肩，那个男人站立，目光没有分给我们，缓缓扫过隔岸慌乱的黎人，仿佛隔着那么宽的江面，那边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的威严怒意似的。他举起手臂，还看得见残缺的小指——我留给他的伤痕，但当那手臂放下，我听见江水声中夹杂紧绷的弓弦放开的声音，身后的林中飞出密密麻麻的飞翎流矢，仿佛拉起一层幕，遮蔽空穹，天光骤然一暗。
　　箭丛很快落在对岸，猝不及防的黎人不知道多少中箭伤，惨叫连连响起，南泉眼中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旁边传令官的号旗不用南宫岳再次吩咐，已经第二次扬起。
　　我拉过南泉转到我身后：等一等，我先要做完这件事。
　　“——冥心？”
　　我抽出蛇锥向前一步，手臂却被拉住了。
　　“冥心，你要做什么？”南泉看着我，天蓝色的眸深处光彩莹莹闪动。
　　我咬牙，银锥直指着南宫岳：“等一等，我先杀了他！”
　　“不！”她的神情变了。
　　“我要杀了他！”我刚刚挣脱南泉，下一瞬间她却抢一步挡在我了我面前。
　　“不行。”她对我摇头，神情疑惑，而眼底那层哀伤已经慢慢的浮了上来。
　　这回轮到我吃惊。“南泉！”
　　“不行。”她依旧摇头，“我不能让你杀他。”
　　“他杀了我妈妈！”我大喊。
　　——他杀了我妈妈！杀了那么多人！
　　南泉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冥心。”
　　“什——”
　　“冥心，不要。”
　　“我亲眼看到的！”我指着他，“你问！你去问他！他从来不屑否认！”
　　南泉犹豫，但是却没有回头。“不要。”她低声说，“他——是你的父亲啊。”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已经被我忘记的丹晟的话，又重新记起，那个我不愿知道的原因，南泉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你让开。”我说。笑容早已从我脸上褪去。
　　“冥心——”她几乎企求的语气。
　　我的心软了一下，但是随后看见她背后那个男人。“让开！南泉。”我对她大喊。
　　一步跃起想绕过她。但是她随着也跃起，手还拉着我的胳膊。我沉肘，想脱开她，但是她手臂轻轻一转，挽住了我的臂弯。
　　“冥心。”她低声哀求，“你不要这么生气。我们一起想一想，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我落在地上，从没对她用过这样冷冷的口气：“他是谁？”
　　“他是——”南泉再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冥心，他是祁啊！”
　　我倒吸一口气，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那个人！那个南泉从很久以前起就时常提起的人！甚至在我之前就提起的祁，就是南宫岳！
　　我的头脑开始晕眩，身体晃了一晃，感觉像幼时在林中误落入猎人捕猎的陷阱，沉下去。
　　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南泉身后变得模糊，像扩大的乌云迷雾。
　　我甚至不敢再去想当年的我为什么会遇到南泉。全是他么？就连我在晴庐，那样快乐的时候，身边竟也笼罩着这个人的阴影，而我全不曾察觉！
　　我的胃收缩抽痛，觉得恶心，微微弓起背来。
　　“冥心。”南泉担心的叫我。
　　我抬起头，她的目光正在我和南宫岳之间焦急的转来转去。
　　“南泉。”我低声说，站直身体轻轻甩开她手的搀扶，“我是一定要杀他的。”
　　“冥——”
　　“你不要管！”如果你还是南泉！
　　“不行！”她摇头，两只手臂牢牢搂住我的腰，“冥心！”
　　然后我听见她说：“冥心！你和祁都是我最爱的人啊！”
　　喉咙一阵腥甜，我的嘴角沁出血丝来，南泉又惊叫一声。我默默推开她，银锥直发刺向她身后。南泉倒转剑柄轻易打落了银锥，却让我有了脱身的机会，她再要拉我的手，我一个回身，“嗤”一声轻响，银锥锋利的锥尖划破她的衣袖。
　　她怔住了看我。
　　“你再要拦我，就拔你的剑！”
　　我头也不回的继续扑去，眼前突然一黑，刺出的银锥被大力挡了回来。南泉苍白着面孔，手持未出鞘的长剑挡在我面前。
　　“好！”我仰头大笑，“好！”
　　祁人的侍卫已经不耐烦的围了上来，眼见我与南泉纠缠，似乎并不敢上来，直至我俩分开，才一拥而上。南泉着急的说：“住手——”
　　红光一闪，一个侍卫倒下，血琼缠在我颈上吐着信子。也许是刚刚夕的血沾到我眼睛上，不然为什么我看出去，竟会是一片血红？
　　男人沉声呵斥了一句：“退下。”
　　“南宫岳！”我直指着他，“总有一天你不能躲在南泉身后！”
　　我俯身抱起夕的尸首，头也不回的向青江对岸跃去，再也没有看南泉一眼。
　　逆风中隐约听见她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