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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一 迷障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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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穿越炽漠。十天以后看得见点点的绿色,代替了灰黄的砂覆盖大地。草地,然后出现了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树木,越往前走愈加高大,愈加密集。日光减少了些,空气也渐渐浑浊。同样是山林,这里就不同于刀岭山间空气清冽,流水清泠,地势却较那里平坦了许多。
连夜赶路,天快亮的时候我告诉烈枫停下来。这个人居然一路话也不多了,莫名其妙的眼光还是老看着我。他抬抬头:“累了么?为什么听下来?”
“快进入迷林了。”我正忙着从马上把带来的酒坛卸下来。
烈枫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走过来帮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浸夜酒呢。”
“我不喜欢。这是有用处的。”我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脚步也有点磕绊,问道,“头疼?眼睛看不清楚?”
“有一点。这里就有瘴气了?”他关心的问我,“冥心,你没事吧?”
“从我十岁以后,进出迷林就不会再有半点不舒服。”我说,“茯苓说是因为我经常跟血琼呆在一起的缘故,这些瘴气的毒比血琼差得远了,对我没有一点作用。”
“哦。”烈枫微微松一口气,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
“烈枫。”我叫他,“我没有把握带你穿过迷林,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烈枫坦然道:“我相信你。”
我白了他一眼。
四方天险:黎之迷林,炎之炽漠,祁之刀岭,水之冽川,又有哪一处是好过的?不然天下百姓也不会冀望于冥泉的百年水溢,籍舟楫之力通达四方。
我第一次穿过迷林之后昏迷了十天,才有松黎的药师将我所中的瘴毒完全驱褪。多少年来黎人安安稳稳的居于迷林天险之后,如果祁人的军队真要征讨松黎,第一道难关就是这迷林。
我继续对烈枫说:“茯苓曾经告诉我,我的血应该已经能够驱褪瘴毒,所以我想到了……”
“茯苓是谁?”烈枫居然又愣愣的插了句嘴。
我瞪他。“松黎的药师!在黎人眼中地位仅次于眸的人!”
“哦……”烈枫的眼神开始有点散。
天光渐明,从迷林中开始散逸出灰色的烟雾了。一把拍开酒坛的封口,我取出蛇锥来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鲜红的血涌出,流进酒里。
烈枫一下子醒了:“冥心!你干什么!”他急着想去按我的伤口。
我再狠狠瞪他。“别捣乱!”自己撕下衣袖包裹起伤口。
烈枫捧住我的手臂,接过布条,小心翼翼的帮我包扎。“你干什么呀!”他责备的说。
我用空着的手指指酒坛子。“喝了吧,看看有没有用。”
“什么?”他皱皱眉头,去看那坛酒。
我不耐烦起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我说我的血应该可以驱褪瘴毒。”
“那也不能让你流血!”烈枫很严肃的看着我,微微吸了口气,看起来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他又变回了原来的烈枫。
所以我不客气的往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脚。“流都流了。你喝不喝?”
“唉,冥心……”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听他的罗嗦,简直比要我流血还可怕!最后就在我快要失去全部耐心的时候,他终于有一点点瘴毒发作的症状,开始犯晕,被我捏着鼻子把酒灌了下去。几口酒下去,他的眼睛渐渐重新有了神采。我点点头:这法子管用了,只不过有点后悔,也许早点给他脑袋来一下子,拖过迷林去再找茯苓花十日功夫给他驱毒会省事得多。
接着我把带出来的两匹坐骑放了一匹走,这可怜的家伙已经磨着蹄子不安了好久,一得自由就转身远远跑开了。我把剩下的酒轻轻抹在留下的那匹马的口鼻和额头处,它也就安静了下来。
“现在走么?”烈枫问我。
我看着林子。“早晚的时候是瘴气最重的,等一等再走。”
他于是点点头。“冥心,”他叫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哪样?我莫名其妙,循着他的目光,最后落到我自己胳膊上。撇撇嘴:“这点血而已。”
“我不想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他用手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臂,一握温暖围在那里。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伤害。”我看看他,说。
日头渐高了,灰色的雾气似乎淡一点,我与烈枫骑马进入迷林。
树木太过茂密,林间也根本没有什么现成的道路,所以马走得极慢,高一脚低一脚的。
虽然到了正午,林间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阴霾雾气,树木高大,树冠遮蔽天光,时时可看见枯萎的树干,如精血被吮吸殆尽的老人,瘦嶙嶙的,缠绕的藤蔓丝丝缕缕垂挂下来,像包裹垂死人的褴褛旧衣。深入林中,前途已经几乎看不清,仿佛沉积千年,一点点阳光是无法驱散的。
这里唯一和刀岭山林相似的,就是静,没有一点声息,就像这林子里没有什么生灵存在似的。但是我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隐藏的恐怖,微微转了脸对烈枫说:“靠我近一点,这林子里毒虫毒蛇多得是,有血琼在它们才不敢动口,不然你我现在早被吃成一副骨头架子了。”
他略略迟疑一下,靠近了一些,再靠近一些,手臂轻轻围着我腰,呼吸有一点喷在我耳朵上,弄得有些痒。我轻轻侧了侧头,血琼感觉到旁人的气息,动了一下,我连忙打了个呼哨,叫它不要乱动。
也许是最近我叫它不要做这不要做那的次数太多,它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伤害了,顺着我肩爬上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冥心!”烈枫的声音都变了。
“干嘛?”我皱皱眉头,摸了摸耳朵,“它跟我开玩笑而已,不会真咬,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真的惊到它,你后果自负。”主要是刚才吓了我一跳,差点骑着马撞到树上去。
他一刻不说话,贴在我背后的心跳有点快。
“我是真的害怕了。”后来他说。
他的口气让我有点迷糊,随即低了头专心寻找难辨的道路。
走了一整个白天,眼前的树木终于较为稀疏一些,夕阳的金色光线细细的漏了进来,我忍不住转了转脸,去看这光线融在一双金色的眼睛里是什么景象。
烈枫已经松开了手臂,身子后仰离开我一些。好像是夕阳的光的缘故,照得他的脸色微微发红。
“可以下马了么?”他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突然奇怪的问,“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指正指着一团被蔓草胡乱缠绕起来的巨大的东西,圆鼓鼓好像地上长出来的一个包。
我笑了,翻身下马向那个东西走去,向烈枫招手示意他过来。走近看,这东西没有入口,我掏出银锥拨开覆盖的蔓草,露出里面的空间。“当心不要碰到这个草。”我说,“多半是有毒的。”
“这是——房子?”烈枫呆呆的问。
里面别有洞天,阳光完全照射不到,充斥着幽暗潮湿的泥土气息,还隐隐有各种各样古怪的味道。一眼就可以看见一溜高大的木架,趴在第二层的人影相较之下显得瘦小。
“茯苓!”
扎在药架间生长的一团团紫色棉草里的脑袋猛地抬起来,一下子撞在上一层药架的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