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13、八 赤焰砂（上）

　　爆炸的声音很响，仿佛地动山摇，火光一下子从砂船上冲出，腾起几十丈高，烟灰弥漫，船体四分五裂，破碎的木片高高抛起，散落四溅。天已经慢慢亮了，浓重的黑烟在青白色的晨光里升起来，像黑色的旗。
　　爆炸的轰鸣声让我的耳朵有阵子充满嗡嗡的声响，等这残余的声响完全褪下去，营地的人声嘈杂就涌入了耳朵。营地乱了起来。
　　我踩着装满火药的桶，点燃了引线，朝着大帐的方向踢了进去。桶还没滚进帐，一道风声逼近，来得快得出乎我意料的。
　　我急退，看看被剑风割破的袖子，割破我袖子的剑明晃晃的就在眼前。剑很眼熟，我看过去，那个才受过刑罚的将军站在我面前，眼神古怪，人好像钉在那里，有点发怔。只是也容不得他继续呆下去了，帐中一声巨响伴随强大的气流冲了出来，大帐坍塌了。我退得够远，可是那人身子被大力一冲猛然向前跌，拄剑站住了没有倒下，可是我闻到浓重火药味里带着的血腥气息，离得很近，正从这人的身上慢慢渗出来。
　　剑再刺过来的时候，速度力道都已差得多，我一笑，轻易让开，看也不看掠过这人，纵出数丈之外，趁营中正乱，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冲了出去。
　　没一盅茶的时候远远看见旧都城了，太阳自破损的城后慢慢升起，像一个火球从沙漠的深处吐出来，朝阳染得砂土一片艳红。
　　一人一骑飞快的迎过来，骑手娴熟的勒马转头，开口说话的语气却很糟糕：“你跑到哪里去了？”
　　逆着光看不清和焰的表情，但是我脑子里就浮出一副皱着眉嘴角下垂的严厉模样来。我觉得很不高兴，什么时候又由得她来管我了？
　　“阿枫很担心你，一直在城门口等，等不到你的消息还不肯走。”她说着俯下身来想拉我，“赶快回去！”
　　血琼突然窜了出来，和焰忙缩手，拧眉看着我。
　　到底昨天晚上还是给祁军添了不少麻烦，我心情还不太坏，于是没想跟她计较，只是甩开手冲着她瞪了回去，迈开自己的脚往前走。
　　“冥心！”她也生气了，“现在什么时候？大军压境，生死攸关，我还要花时间心思来照顾你这位大小姐！”
　　“我要你照顾么？”我顺着她口气顶了回去。
　　正在拌嘴的时候，祁军大营的方向传来呜呜的号角。和焰跟我脸色一起变了。她再来不及跟我罗嗦，只简洁的说：“你尽快回城！”看着我点头，打马飞驰而去。
　　我赶到旧都城下的时候回头，远处的沙漠腾起细细的沙烟，慢慢向这边逼进。沙烟里面仿佛都能看得见金祁武器的寒光。
　　旧都城里一片混乱，士卒们正催促着百姓收拾细软，尽快撤离。
　　我看见忙碌的丹晟。
　　“喂！”我喊过去，“你们这里能拿起武器上阵的有多少人？”
　　丹晟头也不抬，还是回答了我：“六千。其余八千百姓。满打满算能上阵的有八千人，但是没有这么多兵器。”
　　我撇撇嘴指着昨晚宴会的地方。“王族都撤离了？”
　　“冥心！”王子殿下冲了过来，一把攥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弄疼了我，“还好你没事！快跟我走！贵族们这是最后一批了。我等你到现在。”
　　“我说要跟你走了么？”我瞥他一眼，继续问丹晟，“你撤了一夜吧？现在城里还有多少人？”我看看四周，大略估计一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四千个人？”
　　烈枫听见这数字，神色也凝重起来。“丹晟？”
　　丹晟点了一下头。
　　我笑。“你来不及了。最多能保一部分的贵族们。”
　　金祁的号角声，已经传进城里，伴随砂船的隆隆声，仿佛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周围人声混乱的哭喊更大了，所有声音中是一致的恐惧。
　　烈枫已经扑出去帮着引领百姓，所到处引起一片“王子殿下”的乞求哭叫，绝境中又有点希望似的，好像烈枫成了无所不能、可以拯救他们的人。
　　全身披挂的和焰走近来，她紧抿着发干的嘴唇，脸色绷得太紧，竟全看不出一夜未眠的倦意。她对丹晟说：“给我两千人。”
　　我在一旁抱着手臂：“一下就分去三分之一，剩下的够么？”
　　她狠狠盯着我：“那么好！你有什么好法子？”
　　“已经有四千人退出城，剩下的来不及了。”我说，“没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快跑吧。”
　　“那么剩下的族人呢？”和焰冲我大叫，好像祁军进攻全是我的错一样，“让他们送死？”
　　“本来就是送死。”这一回轮到我皱眉头，实在想不通她脑袋里在想什么，“你带两千人挡住祁军，那两千就是送死的。我也很怀疑你能用区区两千人撑到剩下的人全部撤出去。就算你能全部撤走这些人，他们走不快，让祁军赶上来，不也是送死？其实最好是轻服简装的军队以最快速度撤走，但是现在肯定是没法甩脱这个大包袱了。”
　　“你！”她噎了一下，一个指头指着我不住的发抖，“真该让阿枫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我生气了：“我说的是真话！”
　　和焰对着我吼：“你知不知道在谈论的是人的生命？很多人！我的族人的——生命！”
　　“不要吵。”丹晟用三个字让屋内安静了下来。这屋子基本已经被搬空了，丹晟把腰刀抓在手里。和焰苍白着一张脸，帮他系上了佩刀。
　　“我给你两千人。”最后丹晟说。
　　我很想嗤笑一下，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只是把脸转了开。
　　“但是，”丹晟语气淡淡的，“再也没有后援了。”
　　和焰点点头。“我知道。”她的手被他紧紧的握了一下，松开了。和焰仰起头踏出屋子。
　　“冥心。”丹晟叫我，示意我同他走。这个人一举一动，仿佛是天生的领帅。
　　我没有动，微微垂着头。
　　“我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好多次都离我很近了……”
　　丹晟有一点点诧异的神情，轻轻“嗯”了一声。
　　我抬起头来，跟着和焰走出的方向。“告诉烈枫，我稍后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