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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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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依旧热闹,并没有因得多出来一个人而显得格外不同。
有几桌客人点了温酒,小二支了炉子,沸了水,将酒搁置在其中。
酒肆中溢满温暖的酒气,显的整间屋子热气腾腾。
然而,这热气显然是浸润不到某个角落的。
二赖子特意选了一个离那尊瘟神远些的座位,哆嗦着小口抿着酒,他不时注意着祁衍那边的情景,那个坐在祁衍桌对面的人背对着他们,看背影窈窕,是个女子身段。
除了二赖子,自然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但无人敢说。
只见那女子仰头又干脆的喝下一杯酒,伸手去拿酒壶,又将杯倒满。
二赖子觉得,是不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感觉祁衍的脸越来越黑了。他的本能让他不由得伸长脖子,想去注意祁衍那边的动静。
当祁衍冷淡的,带着杀气的目光扫过来后,他立刻老实了。
连带着其他人也收敛探究的目光。
祁衍直视着眼前的人时,眼中少了份凌厉。
“够了。”他冷声说。
沈问歌没理他,自顾自问道:“你喝几杯了?你能喝,我就能喝。”
上辈子,她没有这么凶的喝过酒,她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犹如天际破晓时的第一抹红。
其实她自己也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了,坐在这里以后,她不知道要同祁衍说什么,就只得喝酒。
自打祁衍从窗户里离开祠堂后,她始终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她一咬牙,干脆也翻窗跟了出来。
本以为人在望月楼,去问过老鸨之后,老鸨又去问秦月,才知道人在这儿。
祁衍怕是要烦死她了吧,她和狗皮膏药似的。
上辈子她追着祁衍后面半辈子,这辈子还这样。
没出息。
她不要这样了。大概是酒劲开始上头,沈问歌茫然的,做了一个决定。
沈问歌将祁衍早就空了的酒杯斟满,递给他,眸光烁烁,“干杯。”
“干了这杯,我就再也不干涉你。不用读书,也不用写字,更不用约法三章。”沈问歌顿了顿,歪着头想了又想,才做了一个决定。
不如我们干脆和离吧。
这句话,在她嘴边绕了又绕,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样,她没了牵挂,还有时间劝动爹爹,能带着沈家跑路,去江南避难。
可祁衍,万一真的同意了呢。
沈问歌垂垂眼,那酒又递至唇边。
祁衍没有说话,眼见沈问歌又要喝下那杯酒,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腕。
“够了。”他再一次重复,不过这次他声音放软了些。
沈问歌的神色已然开始迷离,是真的喝醉了。他没有必要和一个喝醉的人争执,他想。
祁衍的手没有松,他就势拽起沈问歌,就要往酒肆外走。
“我酒还没......”沈问歌出声道。
她说话声音温温柔柔,在一群糙老爷们儿中显得无比突兀,引得沈问歌成了这酒肆中的焦点。
二赖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沈问歌腰上挂着的一块翠玉腰牌。
如果他没看错......那上面刻的是沈昀。
二赖子看着祁衍拽着踉跄的沈问歌出门,心下一片惊讶。
那是......那是祁衍新娶进门那位夫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把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些人,他今日都见了个遍。
二赖子这个嘴,又开始闲不住了。
只不过......这次,他还是美言几句吧。
·
沈问歌被祁衍拉着一路走出好远才反应过来。
方才饮的酒,现在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她的脑子开始变得迟钝起来,脚下步子也变得虚浮起来。
她之前不是没有喝过酒,但是以现在的身板,显然是遭不住。
不止是这样,她感觉自己的五感也变得无比灵敏。
手被祁衍攥的生疼,想要甩开祁衍的牵制,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将前面的祁衍都拽了个踉跄。沈问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脚下一扭,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处传来。
她把脚崴了。
只是一瞬间,沈问歌鼻头泛酸,眼里蓄满了泪。
痛!
她无意识的蹲下来,但是一步也不肯走了。
祁衍还没有从刚才沈问歌那一股子力气中反应过来,只当是沈问歌在耍小孩子脾气,道:“我走了。”
他走了两步,本以为后面的人会跟上,没想到等再回过头去,人还在那里蹲着,一双眼巴巴的望着他。
两人陷入无声对峙。
最后,一旁收摊的小贩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去了。走时,看着这场景,不由得多嘴劝了一句:“你家娘子怕不是崴了脚,赶紧回家医治吧。”
祁衍这才动了动。
他皱着眉,又回到沈问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好像自打成亲那天以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问歌。
惶然无措,眼中挂满凄楚。
和平日里乖张的模样大相径庭。
“为什么不说。”祁衍嘴上说着,还是蹲下身,想背沈问歌回去。
“抱我。”沈问歌脑子里混沌一片。酒气上头后,那股子热气散去,她觉得身上冷得紧。
仿佛又回到了那西越城楼之上,眼前的景象和幻象相互重叠交融,让她头疼欲裂。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抱我。”再说一次,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只是为了早点回家而已,祁衍这样想着,身体已然动作,将人横抱了起来。夜色弥漫,街上铺子大多已经灭了灯,只有几家不歇业的酒肆门外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不远处还有打更人的敲锣声。
明明全都是和平日里一个样,可又有什么不同。
祁衍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在不自觉的紧张。
沈问歌被这一抱,所有的感官,都被带离开来。
狂风,兵马,城楼。
祁衍抱着她,还有快要流干的,温热的血。
她快死了。
往日种种,压在她的心中的,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不许你把我扔进沙子里,不许娶十八房妾室,不许逛青楼,不许......”沈问歌小声呜咽着哭出来。
她又罗列好多东西,不出意外的,除了什么沙子,全是祁衍的在这街上的‘赫赫英明’。
原来,她说的听不进外面传闻的话,都是这样都记在心里么。
等沈问歌停歇下来歇口气,他望着她的眼睛,才知道这人是真的醉了。
醉了还这么聒噪。
祁衍忽的停住脚步。
他低头看着沈问歌,强迫着她同他对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沈问歌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神思抽离,她开始渐渐的困了。
“呵。”祁衍觉得自己疯了,听这人一番醉话做什么。
“......”
在清楚的见到祁衍脸上的不屑后,沈问歌自知说不过他,一时起了坏心,“你附耳过来,我就告诉你。”
祁衍皱着眉,不情愿的靠过去。
沈问歌自然不会放过他,趁祁衍不备,双手托着他的脸,然后‘嘭’的一声,用自己的额头,撞上了祁衍的额头。
“你......”疯了两个字祁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问歌忽然笑起来。
“我知道的,你是祁衍。”
“可是,你这混球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沈问歌终是累了,一句话含混在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窝在祁衍怀里睡着了。
而祁衍,抱着人,立在街上,许久未动。
清冷的月光把他影子拉的老长。
倒不是沈问歌的突然犯疯,而是......从来没有人,这般放肆。
不用照镜,都知道,现在他额上红痕格外醒目。
因为,沈问歌的额上,已经泛起红,细看之下,竟是撞的肿起一个包。
蠢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祁衍将人抬了抬,抱着步子加快着奔向自己府中。
这人......崴了脚。
他没忘。
·
沈问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记得昨晚明明跳窗去找祁衍,怎么会回到了祁衍的府里?
挣扎着想要下床,没想到脚腕处传来一阵抽痛。掀开锦被,才发现,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缠上了厚重的布巾。
崴脚?好像记忆里有这么一回事。
沈问歌想扶额,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额上竟是肿起了一个包,一摸还会痛。
......昨天在祠堂磕的吗?她分明记得没有这么严重。
“小姐,你可算醒了。”锦书开门,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见到沈问歌转醒她一脸的惊喜,但很快还跟做贼似的,四下张望过后,将门关上。
“这是做什么?”沈问歌看着锦书奇怪的举动,一时不解。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快要一天一夜了。”
沈问歌迷茫摇了摇头。
“在小姐睡着的时候,祁将军来找过姑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锦书不但没有紧张,反而一脸的......欢喜。
“怎的?”沈问歌接过锦书手中的药,正打算捏着鼻子灌下去。他们两个被关在祠堂里,本该是挨罚的,偷偷跑出来,看样子也没有回去。
根本没办法交代。
“姑爷昨日一早就被绑去军中了,听祁将军说,姑爷要挨板子,挨了板子还要拉去军中当值,不过后来祁老将军不知怎的,又免了责罚。”
沈问歌不由得挑挑眉。
怕不是......直接给他一脚踢到西越让他受受苦。
结果沈问歌被锦书说的话,一口药愣是没有喝下去。
“街上都在传小姐同姑爷琴瑟和鸣呢。那日小姐从夕水街带着姑爷回府,已经快要传遍整个京城。”
“再加上现在姑爷去当值,他们都在夸赞小姐温婉大方,闺中典范,能——”
锦书说后面的话时,不由得看了看窗边,好像还怕有人偷听似的。
“能让浪子回头呢。”
“锦书。”沈问歌看着窗外亮的不能再亮天,“你什么时候开始白日做梦了?”
浪子回头?
上辈子不行,这辈子好像也不大行。
她都快放弃了,外面的人怎的忽然传起来了?
若是之前,她或许会开心的不行,但是现在,反而没什么期待。
沈问歌眼神飘散,看着窗外,那是荒秃秃的院子......
等等。
祁衍居然趁她病的时候,偷偷把她的院子改了。
那几棵桃树,花草,院子里半搭起来的秋千,居然和上辈子相同的相似。
就差一个湖了——
可是,她明明都说了,不许改。
沈问歌深吸一口气,觉得脑子更痛了。
她还记得上辈子祁衍给她改院子的时候,问过她的话。
“喜欢这院子吗?”那时祁衍站在这屋里,静静看她。
那时她谨记一个闺秀该做的,含羞带怯,不能将心思摆在明处,只等他再问一句,她娇羞的点头。
结果,她等来的却是祁衍一句。
“你不喜欢就罢了,秦月喜欢。”
现在回忆起那兜头被泼凉水的感觉,沈问歌记忆犹新。
温婉大方?闺中典范?还不如泼妇来的痛快。
她不自觉将杏眸半眯。
祁衍要是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能拎着家伙追他跑三条街。
这混球这辈子还敢给她来这套。
锦书站在一旁,看着面色逐渐愠怒的自家小姐,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子。
姑爷在小姐昏睡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小姐伤了脚,是一定会喜欢这院子的布置的。
好像......
不是那么一回事喔。
锦书看着窗外飘乎的云,只有一个念头。
姑爷虽然逃过了祁老将军的责罚,但到了小姐这儿......
还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