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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轻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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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轻巧
京都陈凝王,如玉如竹,青衫白袖,温润良和,长笛锁俏,初见念一世一回。如果随便找来街上小娃,问上一句陈凝王,他们必然都是如此回复。而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年,说是被妖物伤了魂魄,一时没有归期。全诫兰国的女子们都在等他醒来,他醒来的事,成了大街小巷议论的焦点。
“怎么就突然醒了?我家那虎姑婆,一听他醒了,饭也不吃,说是要瘦些,在大典上见一见他。”
囡女和薇拉在街上走着,到处都是在谈论此事。
“据说是三天前,突然倾盆大雨,他猛地坐起,非要出门,跌跌撞撞跑去怜伶阁,疯了一般寻找什么,后来在一屋外寻得白墙上血痕扫了一行,当时昏倒,下人们怕他会再次昏睡,这求遍了名医,都无法。”
“怜伶阁?莫不是——”
“谁知哪位姑娘牵了陈凝王的心呢!”
一边听着街头巷尾的八卦,薇拉一边扬扬眉毛,指了指自己,低声对囡女道:“你看,陈凝王正等我这名医解救呢!”随即哈哈大笑,引发左右行人注目。
囡女也跟着抿上唇角,她虽与薇拉相识不久,觉得这人潇洒无拘、性子顽皮,真是活成了她想要的那个样子,做这人的徒弟真真是人生喜运,天降美事。如果这一生,陪着薇拉一路行医,一路把沿途风光看个圆满,也未尝不好——
正想着,薇拉轻拍她肩:“到了。”
抬起头,正看见两只石狮子危坐门前,上面挂着——陈凝王府,四个大字。
侍卫站在两侧,见了薇拉上前询问:“你是哪位?”
薇拉骄傲的挺了挺胸,还不忘朝自己的徒儿显摆一番,眼眉高挑:“薇拉医生——”
听到这名,那侍卫赶忙换了态度:“啊!是您!王他静候多时——”说着,就把两人让了进去。囡女不禁多看薇拉两眼,看她相貌平凡并无什么出彩之处,竟非一般人物,说是名医神医一点都不为过,连陈凝王的侍卫都要礼让三分的。
王府终归是王府,就算陈凝王生性节俭不喜铺张浪费,也是气派非常,不是肖径府那样的商人居所所能比拟的。院中栽满青竹,垂直孤立,一根根形成一个小的林间,侍卫在前,她们在后,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很快就入了正殿。
一个侍女正端了水盆出来,见了他们问道:“何人?”
“给王看病的薇拉医生。”
侍女听了也是激动,慌忙回身去喊人:“薇拉医生来了!”一时间,许多人从里面出来,簇拥着她们往里走。
一个年长的女子接待了她们,她道:“我是这里的管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陈凝王醒来时,可有异状?”薇拉正色道。
“身体虚弱,气息不稳。”说着,管家拉开了床上的幕帘,囡女不敢靠的太近,只得在远处偷偷看着。只见那轻慢罗帐后,躺着一个男子,身长玉立的,头发散成一片,紧闭着眼,脸色苍白,虽一脸病容但掩饰不住他的风姿卓绝。囡女觉得他眼熟,不敢确定又想要确认,不由自主的走近了些,终于看清时,情不自禁的唤出声:“出爻?”
管家大喝一声:“混账!陈凝王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囡女被冷不丁的断喝吓了一跳,伤口也跟着抽疼,已经把手指搭上陈凝王脉象上的薇拉转过脸道:“既然她能直呼陈凝王姓名,就证明两人有些交情,莫要大惊小怪,惊扰病人。”
管家赶紧住了嘴,打量起了囡女。
而囡女早已心猿意马,思绪乱飞了,她从不知道出爻就是陈凝王,当今国主最小的弟弟,掌握宫内十万禁军的人。这个只活在别人口中的完美人物,竟是半透明的、与她聊天,陪她解闷的那个淡眼悠然之人。
他竟如此尊贵!
他终归是选择了回来——
苦笑一声,她在薇拉身后站着,嘴角凄苦,胸口郁疼,一时都诉不出来。薇拉在出爻两眉之间扎了一针,一会,血顺着针孔的方向流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囡女,见她神情微妙,似在忍着什么,心里有些知晓,道:“徒儿你留在这里守着,如王有什么情况速来通知,为师去开副药。”然后和管家下人们出了去。
她听见薇拉对管家说道:“马上就会转醒,勿忧。”轻轻走到床边,看着那个曾半透的人儿,此时竟逼真的躺于眼前,百感交集,最终还是悲哀占了上风:“你还是弃了自由。”
忽然,出爻睁开眼,在囡女的震惊中,坐起了身,淡淡道:“你呢?选择了差点流尽鲜血——”语气平稳,却添了些怨恨。
囡女细细瞧他,不放过每一寸发丝,终是明白,那晚,他定然是为了自己强回了身体,跑去怜伶阁找她,在那面墙上看到血划成一条,悲伤过甚以至昏厥,也为之动容:“并不严重,轻伤而已。”
“伤在哪里?”他不为所动,面色一直冷着。
她在胸口点了一下:“这儿。”
他咬牙:“如此靠近心脏!”怒目着:“你真是豁出了命!”
“其实,我欠人一条命,还上了,心也就踏实了。”
“不顾他人?”
“顾不得他人——”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沉默。他一下子卸了力,眼里无限失望,躺了回去,和谁置着气的:“我累了,你出去吧。”
她当真就往外走,他气得攥紧被角。
忽然门外喧闹,开了,走入两人,一人蓝衫,一人紫衣,正是问之惬和东裕。三人见面,皆是惊讶。问之惬深深看着囡女,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虽然嘴唇苍白,脸无血色,却是活着的,心里喜悦,但是面上并无表露:“你这命倒也强韧——”
相较而言,看到囡女的东裕就复杂很多,那日撇下她以后,出了怜伶阁气就消了,有些后悔,思来想去折返回来时,她早已不在,只留得地上、墙上赤红一堆,生死未卜。刚走几步正遇到了拖着刚刚苏醒身体的陈凝王,他见了小叔竟兀自醒来,自然要打个招呼,却不想出爻并不理他,只是摸着那用手划出的血红印子战抖着,然后就昏了过去。说来说去,那日也多亏了他在,陈凝王才不会倒在怜伶阁成了笑柄。他见囡女,站在自己面前,先是惊喜,喜之后,又想到那日她的决绝,余怒未消。
东裕视线搭在囡女身上,又飘到躺着的出爻那里,转而一笑:“小叔,侄儿来看您了——”
囡女低头欲走,被东裕挡了下来:“这位姑娘,我刚听说你是医生助手,为何不候在病人身旁?”
“王他刚醒,我应去叫医生来瞧瞧。”
“你不是助手么,你瞧就好了——”东裕笑笑。
她瞧了一眼东裕,又看了一下问之惬,乖乖回到陈凝王的床边,跪坐了下来,头低着,不看任何人。
问之惬跟在东裕后面走到出爻床边,道:“刚刚医生说你会醒,怎么依旧合着眼?”这话是问给囡女的,她赶忙抬头道:“陈凝王他刚刚还说了话——”
本打算闭眼糊弄过去的出爻,不得不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位,道:“你们来了——”言语间皆是敷衍。
东裕眼睛一刻不离囡女,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刨根问底,缓缓道:“小叔醒来,侄儿也放下心来,要不这京城四处传您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又再次沉睡,说出去不太好听呢。”这话完了,他再次看向囡女,她哪受得这般的话,身子微微一抖,胸口也开始作痛,微低着的头悄悄抬起,望入床上的出爻。
出爻性子温和,倒不和东裕这伶牙俐齿计较,侧过脸,正看到囡女偷瞄自己,从她眼中看出几分关切,刚刚的怒气也就散了,态度也好了很多:“他们爱传就传去,我们住在这金楼玉殿本就是别人口中的谈资。”
一旁冷落的问之惬哪受得他俩这般眉目传情,道:“你这是何苦?!”他算是当事人之一,对其中的情节曲折看在眼里,但又不便在东裕面前显露。
几个回合下来,东裕发现出爻与囡女之间似是更坚实了些,心里不悦,脸转向囡女,明目张胆的瞧着她道:“聆音姑娘,我记得你三日前被我买了初夜,怎么今日就跑来当了医生助手,其中故事,定然有趣,我倒是愿意一听,给我这病榻前的小叔解解闷。”
话里话外恶意满满,让出爻和问之惬同时变了脸色。
反而囡女在面红耳赤后,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语气淡然,娓娓道来:“既然公子愿听,那我也就愿讲。我一友人,他待我厚重,而我却害他失明,一双明眸善睐竟抵不过一只小镜,。他命悬一线,唯有我能救他,我欠他命,如果我逃了,后半辈子生不如死,不如死了为他,倒也清净。”这话,三分说给他人,七分讲给出爻,她不求他理解自己,只求能让他知晓始末。说完这些,转头看向东裕,微微一笑:“我那一刀是不是吓到公子了?”
现在她受了重伤,几日下来,瘦了不少,倒是添了些病弱怜爱,那一笑虽不是百媚众生,却也是嫣然心动,但东裕看在眼里却是脊背发凉。他默不作声,刚刚还能言善辩,被她一句话败下阵来。
说完这些,她有些吃力,语气虚弱下去,继续道:“许是我那一刀偏了,没有扎入心脏,惹了公子不悦吧?让您扫兴了——”
这话,东裕一句都接不得,气得再也不搭茬了。
出爻听了,除了心疼依旧是心疼,想她被东裕逼迫一刀扎入胸口,在雨中一步一步的忍着伤痛行走,手上沾着血,在墙上抹成一道红杠,心碎的一地,想到这些他为了她而强回身体的痛苦也微不足道了。
问之惬听不下去了,道:“你不重视自己的命倒好,可也不该如此儿戏!”
缓了一口气,她淡淡道:“像我这样的人,命贱命薄,三日功夫,就也能行走如常,生死之事,只是听着笨重,实则轻巧。”这半天下来,伤口似是有些裂开,血渗了纱布从衣服上钻了出来,殷红得在她那件白色小褂上开枝散叶。她单手拄地,不让身体倒下去,问出爻:“陈凝王可有不适之处?我唤医生来瞧瞧。”摇晃几下,强撑着站起,脚下虚浮的出了去。
他们三人没有一人阻拦,无人说话,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