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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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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悠一瞬间脑子都炸了,本能的挣扎,可手臂整个被箍的死死的,刚要蹬腿,就感觉小腿上缠过来另一条腿,紧紧的压住了他。
捂在他嘴上的手粗糙而有力,他感觉到了那人手指手心里的老茧,瞬间闫方亭那张阴鹜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下一秒他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看到了闫方亭的狞笑,看到了他从身后抽出了镰刀……
“孩子……”耳旁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吴悠没有听见,或者说听见了根本没有神经线来处理,恐惧害怕到了极点,他已经分不清这个声音到底来自哪里了,火热酸胀的感觉从眼睛蔓延开来,紧接着鼻腔,咽喉,耳朵直至整个脑子都想充了气一样。
腰上的手,突然松了一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肚子,紧接着嘴上的手也松了一下,一股气流从缝隙中滑进了嘴里,同时脑子里快要充爆了的气也挤了些出来。
耳朵里的酸胀感,倏的一松,吴悠打了个激灵。
“孩子别动,我是警察,可我只有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两个。”身后的人说。
不是闫叔,不是他,不是他!吴悠脑子里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矮崖上方传来“咔”的一声。
身后的人瞬间又把他抱紧了:“别动,听话。”
大概是实在没有希望吧,吴悠对身后的人有了些盲目的信任,虽然他不知道盲目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地点点头,然后感觉到嘴上捂着的手往下移了移,露出了他的鼻孔,气道忽然的畅通,让他的呼吸显得异常的贪婪。
“慢点喘!”身后的人快速的捂住他的鼻子。
吴悠赶忙点了点头,大手顿了顿,向下移了一点,吴悠憋着劲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又慢慢吸了一下,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有些赞许的意思。
“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从矮崖上跳了下来,趟进水里四下望了望。
“小悠,小悠……你在哪呢。”
是阿明,吴悠的身子绷直了,嘴上的手翘起一根手指在他脸颊上点了点。
阿明淌着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他只几米远的地方,目光扫过的时候,吴悠都看得清他忽然皱起的眉头。
他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吴悠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他忽的转了过来,和自己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停了,只呆呆的望着他。他看不懂阿明脸上的神色,月色和树影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阴沉的像极了脚下的死水潭。
四周的空气浓的像淤泥,将时间整个的裹在了里头,一分一秒都动不了。
“找到了吗?”闫叔的声音从矮崖上方传来,像一把斧子劈开了快要凝固的空气。
阿明的眼皮垂了一下,又抬起来向他扫了一眼,随即转开了,两秒钟后他说:“没有。”
“日。他妈个巴子的!”闫叔一边咒骂一边往下挪。
阿明转头看着他:“别下来了,全是水,你那老寒腿受不了。”
闫叔的脚步顿了顿,回到了矮崖上:“那我不下来,□□崽子脚挺快啊,不会是躲哪儿了吧。”
“不会,就他那个胆儿,躲不住。”阿明说。
“哦……”闫叔应了一声:“明儿,你可别放水啊……”
阿明抬头盯向他,半晌后:“要不你下来。”
静了好一阵儿,闫叔说:“算了,上来吧,逼崽子命挺大的。”话音一落,矮崖上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
阿明又站了一会儿,吴悠看见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脖子向这边转了个极小的角度,然后将右手抬到了半空,举了一会儿,忽的上下一晃,然后快速的跑上了矮崖。
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整个人都像是浮在半空中,空落落的……
身上的禁锢猛地松了,吴悠无意识的张开嘴吸了口气。
“起来!压死我了。”身后的人在他身上拍了拍,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赶忙抓着身旁的树干站了起来。
身后的人起了一下没起来,伸出一只手给他:“拉我一把!”
吴悠伸出了手,可伸到一半又退了回来,他看到这人手上捏着一把刀,而那只手刚刚就箍着他的腰,他顿时有了转头就跑的念头。
“站着别动,”这人看出了他的念头,将刀往身后的崖壁上一扎,借着力站了起来,吴悠往后退了一步,听到他说:“防身用的,别怕。”
那人把刀装进了一个皮套子,往腰侧一插,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对着他说:“我叫陆瑀,是县公安局的警察,这儿不安全,我带你出去。”
吴悠看着他手里的证件,脑海里闪过电视里穿着制服的警察,眼里猛地一暖,心中腾起了一股巨大的安全感,他抬手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陆瑀松了口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腿疼吗?”
吴悠愣了一下,低下头才看见小腿上一道很长的口子,他瘪了下嘴,摇了摇头:“不疼。”
“那就好。”陆瑀说着牵起他的手,刚在水里淌了两步,就停下看着他,几秒钟后叹了口气,脱了外套裹在了吴悠身上,微微一蹲:“上来!”
吴悠呆了呆:“不,不用,我自……”
“上来,你这腿再泡脏水,医生要给你锯掉。”陆瑀说。
吴悠手指尖一颤,想到了隔壁村的王瘸子,听说他小的时候摔了一跤,皮都没破,但一直疼,直到整条腿都黑了,才去的医院,回来的时候就少了一条腿。
他没敢再想,伸手抱住了陆瑀的脖子,陆瑀在他大腿上一颠,就背着他站了起来。
淌过了河,陆瑀稍稍转了个头:“刚骗你的,不会锯掉,别怕啊。”
吴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说了句什么,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转了好几圈,语气很温柔,是那种贴在心窝上暖烘烘的温柔……好久了,好久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了。他想了想,吴桐出事之前妈妈偶尔会说,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心里的感觉要怎么形容,感动还是什么的,说不上来,只是鼻子酸的厉害,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嘿,怎么又哭了,哪儿疼吗?”陆瑀停下来,侧着头问。
吴悠突然觉得自己没出息,因为吴向东曾经说过男子汉不能哭,他伸手环紧了陆瑀,脸埋到他脖子里:“没,没哭。”
陆瑀笑了笑:“好,没哭,掉我脖子里的是哈喇子。”
吴悠没说话,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挺重的。”
“没事儿,又矮又瘦,猫崽子都比你大,趴着歇会儿吧。”陆瑀没有停,继续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睛,看到的全是树叶,缝隙里漏着阳光,但没有照在他身上,一声很低的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侧了下头,看到了一个仰起来的下巴,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吴悠猛地坐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哗啦啦的涌入了脑子,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醒了?”陆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下巴,伸手搓着脖子:“怎么,不认识了?”
他想起来,这人叫陆瑀,是个警察,是他救了自己,吴悠垂了垂眼皮:“没,没有。”
“那就好,屁股抬一下!”陆瑀抓着什么东西扯了扯。
吴悠低头,看到一件外套一边铺在地上,一边搭在他身上,他赶忙挪了一下,陆瑀将外套扯起来,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糖,丢给他两颗:“先吃点儿……小屁孩子心挺大,睡得挺沉的,不怕我把你扔沟里啊。”
陆瑀边说便在兜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手机,按了好几下都没开机,他叹了口气,又装回了兜里,抬手将外套撂在了吴悠身上。
吴悠看到他的腿被包起来了,胳膊脸上火辣辣的,全都是被荆棘划得。他想说他的心其实不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还睡那么沉。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安全感,陆瑀给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过的,那种极度的不安之后猛然到来的,当时碰到阿明他都没有过的完全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吴悠剥了颗水果糖放进嘴里,听到陆瑀说:“往四周看看,这是哪儿。”
吴悠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下四周,刚蔓延开的甜味儿忽然变得苦涩了起来,熟悉的梧桐树,一眼就能看到的丢着吴桐的山坳,那个他逃命离开的村子,以及远处从树荫里露出了一个角的庙院。
他不由得抖了起来,陆瑀坐在他旁边,伸手揽住他肩膀:“别怕啊,孩子,有我呢。”
“我……我不回去。”吴悠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着颤。
陆瑀默了好一会儿:“吴悠,你虽然小,但也不是完全不晓事儿的年纪,有些事儿我要跟你说清楚。”
吴悠看着他,陆瑀也看着他,眉头皱的死紧:“你爸爸这个精神状况你肯定不能跟着他,你舅舅那边儿……条件不允许,你也再没什么叔伯亲人,所以你得跟我回县里,联系一下福利院住进去。”
吴悠听到回县里心里一松,但听到福利院的时候手指猛的收紧了,他怯生生的看着陆瑀:“福利院是什么?”
“就是很多孩子,有人照顾你们,可以读书,跟上学一样,只是吃住都在里头。”陆瑀说。
“是不是孤儿院?”吴悠小声问。
他看到陆瑀愣了一下,随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也不是,呃……有些地方比较像,但还是不一样的。”
他皱着眉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不想去?”
“没……没……”吴悠嗫喏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具体的说有个地方给他住给他吃就挺好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挺抵触那个什么福利院。
“你不想去的话,就直说,我们再想想办法,看看你舅舅……”陆瑀说。
“我能不能跟着你?”吴悠打断了他,定定的看着他。
“我……”陆瑀被他问住了,想了半天:“我是个光棍,就一个人,还要上班值班,动不动好几天不回家,你跟着我干什么,都没人能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吴悠说:“我能做饭,能烧水,能打扫卫生,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陆瑀看着他没说话。
吴悠觉得他还是嫌自己是个累赘,他小心翼翼的又加了一句:“我会……会很听话的……”
陆瑀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看见那双坚毅的眼睛慢慢红了一圈,压着眼皮眨了好几下,然后侧过头擦了一把,又转过头看向他:“孩子,我……我真的……我……”
吴悠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自己的眼皮也有点抬不住了,他慢慢把目光移向地面:“那我去孤儿院。”
静了有二三十秒。
“好吧。”陆瑀突然有些烦躁的说。
吴悠心里不由的一沉。
“不,不是,不是那个……”陆瑀艰难的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想跟着我就跟着吧,反正我也一个人……”
“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陆谨说:“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是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心太软了,真的,我当时可能又要哭吧,他以为我不相信,一甩手说他回去跟领导申请,让我给他当干儿子……其实,我只是太激动了。”
陆谨情绪已经好一点儿了,应该是自打陆瑀出场就开始好了。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忘了把自己的情绪扯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这会儿都能给文颂扯个笑了。
文颂看的心里跟针扎一样,他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的,别说脸了,整个人都是,从内僵到外,要不是听着陆谨跟讲故事一样,说了大半晚上,他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连续两次深夜逃命是什么场面。
他想不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所有的神经跟着陆谨的情绪几次起起伏伏,心疼的都麻木了,只定定的盯着脚边的一小片枯叶。
陆谨捡起了地上的一根小树枝,无意识的划了划:“从闫方亭那跑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可能那么幸运,不可能两次从镰刀下逃脱……谁知道我还是挺……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啊。”
“陆瑀那晚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儿?”文颂半天才问了一句。
陆谨叹了口气:“吴向东被放回来之后,陆瑀一直都在找我,那阵儿他有三天假,便直接跑到这儿来了,听到传闻,就找了那天看到我的女人,然后就过来,他本来只是想打探一下的,谁知道就碰见了……呵,也是我命不该绝吧。”
文颂不敢往后想,如果陆瑀不在呢,如果陆瑀去晚了或是去早了呢……他侧头看着陆谨,凑过去半跪着将陆谨的脑袋扳过来,嘴唇贴在他额角:“宝贝儿,我好心疼你。”
陆谨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亲:“都过了……”
深夜的风绕过破败的墙壁吹进来,四周的树窸窸窣窣的响着,侧方的拐角好像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文颂的耳朵尖轻轻一动,刚要转头,陆谨又在他唇上亲了亲。
陆谨亲完又坐了回去:“都过了啊……说过了好像又没过,从看到梁晓静尸体的那一刻,我就在往这件事上想,等看见杨金平的那个笔记本,我就确定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把姜铉和阿明联系起来的吗?”
陆谨没打算让他回答,顿了顿继续说着:“我见过他画画,素描,画的很好,其他的他都给我看过,可是有一个小本子他不给我看,有一次我刚翻了个封底,他就拿走了,内里的纸张和杨金平的那张画儿一模一样,然后再和黄家那人说的一对,我就知道是他了……前段时间他找过我,你知道的。”
陆谨转过来看着文颂,文颂看了看他:“窗户里飞进来的东西?”
“你挺能憋的……”陆谨对着他笑了笑。
文颂撇了撇嘴:“这个真不如你。”
“自从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陆谨说:“他把撞我的那个人杀了,录了个视频给我。”
“杀人?视频?”文颂有点震惊。
“对,这个。”陆谨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微型U盘,递给了文颂:“当然还有别的内容。”
文颂盯着手里的U盘,感觉有点跟不上这个毒枭的思路:“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什么想法?你对他……”
文颂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陆谨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个什么想法。单单对于我来说,我并没有多仇恨他,相反的有一种很矛盾的情感……我确定他捡我之前不认识我,他知道我是几天后闫方亭回来告诉他的,所以无论他那时出于什么目的收留我,我都挺感激他的,毕竟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瑀找到我的时候,在那个河里,他看到我了,我当时跑都没力气了,陆瑀虽然带着匕首,但并不善于搏斗,现在想想老陆当时手都是抖得,他不会看不出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放我们走,也许是不想招惹警察,也许是不想闹大,但总的来说很多年来我都是感激他的。”
“如果没有近来这些事,我想我还是感激他的……”陆谨的这句话声音稍稍大了点。
文颂皱着眉看着他,半天没捋清陆谨这段话的意思。
回忆,尤其是不愉快的回忆,想起来特别费人,陆谨没再说话。
一晚上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文颂脑子里就像是被塞了七八斤乱毛线,十来分钟也没有捋清。
陆谨突然说:“文颂,我快冻僵了,回家吧。”
“嗯?”文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折腾的不好了,什么情况?神神秘秘的跑这儿剖白到大半夜,忽然打道回府,节奏是不是太诡异了些?
陆谨已经站了起来,坐的时间久了,腿一软差点跪下,文颂赶忙扶着他,晕晕乎乎的往门口走,就在跨出门口的一瞬间,他听到原先有动静的拐角“砰”的一声,好像一个人从矮墙上跳了下去。
真真切切,文颂一秒也没有停顿,转身就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陆谨异常冷静的声音:“小心点儿!”
文颂脑子里忽的反应过来一件事,翻上矮墙的时候骂了一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