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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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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询问室。
“然后呢,你们几点到的家,回家之后她什么情况?”陆谨接着问。
梁国芳往房顶上望了望,手指攥得死紧,慢慢的说:“她妈带着她坐车,我骑摩托车跟在后面,走到村口她就醒了,开始大喊大叫,谁都不让碰……从村口一路闹回家,大概两点左右吧,然后又闹了大半个小时,就慢慢消停了。我们看她好了些,就给她烧了碗糊糊,喂她喝了点儿……”
文颂不动声色的捻捻手指尖,就见梁国芳顿了顿,桌子底下的腿和脚几不可查的绷紧又松开,喉结上下翻了几次,十分艰难的又开了口:“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闹,闹一闹就胡说,说是看见神啊鬼啊的,不多会就死了……”
他讲的十分艰难,每一句话都像是耗尽心血,又好似把好多话都咽进了肚子:“她死了,我们心疼啊……可又有什么办法,等了半夜也不见活过来……只有赶着天亮就把给埋了……”
梁国芳话说的看似冷静绝情,但面上的肌肉却微微抽动,向眼前的警察显露着他不那么冷静的内心。他重重抹了把眼睛,颤抖的抓起桌上的纸杯,抿了一口,紧皱着眉把唇角一舔,放下了杯子。
文颂望着那纸杯上深深的抓痕慢慢复原:“为什么要赶在天亮前埋了?”
梁国芳垂着眼,目光疲惫的划过询问室简陋的设施,好像在无边的大海中寻找灯塔一般,半晌目光一闪:“半夜三更从外面回来,又是神又是鬼的,明摆着被索了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不成要请庄家高抬大葬吗?”
“梁国芳,她为什么会被索命,什么叫不光彩的事?”陆谨及时抓住了他眼中闪过的决绝与悔恨。
等了半晌,陆谨继续问:“哦……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梁晓静为什么会死?你们说回家之后她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喝了糊糊,没过一会儿就死了,那是不是说明这碗糊糊和她的死有关系?或者说,你在隐瞒!”
梁国芳的脸色刷的一变:“警察,你在说什么呢,那是我闺女,我还能害他不成?你们怎么能这么想……再说了,我们又没有报案,死的是我女儿,跟谁也没关系,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文颂挺了挺腰板:“梁国芳,索命那一套你能说服你自个吗?夹竹桃知道吗,这个东西提纯的毒素可以在不到一小时内要人性命……而梁晓静就是死于提纯的夹竹桃汁液。辖区居民非正常死亡,这是刑事案件,死者是受害人,不单纯是你女儿,跟你报不报案无关。换句话说,你现在涉嫌一起故意投毒杀人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关系事实真相,所以你还是想清楚再回答。”
梁国芳被几句话钉在了当场,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眸子暗了暗,好似身体里面哗啦一下灭了灯,嘴唇微微开合几下,似乎用上了全身力气:“她真的是中毒死的吗?”
陆谨:“法医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就放在县公安局。而且根据毒素的剂量推算死者从服用到死亡不会超过两小时,也就是说,服毒时间就在你们带她回家之后,所以你需要说清楚她在回家之后所有吃过的喝过的,以及碰过的。”
隔壁的侯问室,展涛和方岸青同步询问李明兰。
“不,不,怎么可能,不会的……”李明兰目光有些涣散的游离在侯问室的各个角落“不可能,不可能!”
“李明兰!”展涛面无表情的叫了她一声:“什么不可能?按照你的说法,如果她在回家之后没有吃过其他东西,那么你喂给她的那碗糊糊是不是投了毒的。”
“你胡说!”李明兰情绪崩溃大哭起来,歇斯底里的哭道:“我怎么会害我的娃……你的心怎么长的,说这样的话……”
展涛:“那你可以告诉我,她还吃了什么,剧毒不会自己跑到她嘴里吧。”
“是啊,毒药不会自己去,可她没吃啥啊……没吃啥啊……”李明兰又哭了好半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哭声顿了顿。
展涛眼睛微微一眯,没敢出声打断她,就见她嘴唇微微一动,十分轻微的声音从嘴里溢了出来:“符……还喝一张符。”
展涛有些没听清,声音放到最低最柔,生怕打断了:“你说什么?”
李明兰苦笑一声,眼泪顺着提起的唇角流进了嘴里,咸涩的泪水刺激了她的舌尖,继而刺激了他的喉咙,带着抽泣的声音大了些:“可一张符怎么会是毒呢,她从小到大喝了那么多……”
就这一句,展涛与耳机那边的陆谨同时一震,想起了河底捡起的那个小三角。
陆谨盯住梁国芳的眼睛:“梁晓静吃了一张符?长什么样的符,怎么个吃法?”
梁国芳浑身一震,足足呆了四五秒钟:“就……红纸包的小三角,烧成灰和水喂下去的。”
陆谨:“红纸?你们打开看过没,里面是什么东西?”
“没有,警察,这不可能,”梁国芳像是在脑海里面求证了一件事:“那符我从拿回来就锁柜子里了,家里连外人都没来过,不可能有什么……有什么毒。”
“也就是说你没有打开过,拿回来之后也没有其他人碰过。”陆谨脑子里高速转动,面上不动神色:“从什么地方拿回来的,什么人给你们的,你慢慢说。”
梁国芳说:“那就更不可能了,符是从阴阳那写的,李师多少年的老阴阳了,不可能往里头包什么东西……”
陆谨:“那个李师,叫什么名字?”
“李元鸿,元旦的元,黄飞鸿那个鸿。”
陆谨低头发了条信息,文颂问他:“你再说清楚些,李元鸿给了你们几张符,怎么交代的,怎么个烧法,怎么个喝法?”
梁国芳攥着拳头抹了一把眼角:“李师给了我们三张符,十天喝一张,喝的时候用柴火烧成灰兑阴阳水,前面已经喝了两个,那天晚上是最后一个。那不符这东西都这么个喝法吗,这能有啥问题?”
“那前两张喝完有什么反应吗?”文颂继续追问。
“没有!”梁国芳似乎一点都不想往符有毒这个方向上去想,对那个写符的阴阳有着百分九十九的信任,对于文颂的追问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文颂觉得他似乎抓住了什么:“梁国芳,李元鸿有没有交代那个先喝那个后喝?”
梁国芳抬起手背重重的搓了搓了额头,好似强压下心中的愤愤之气,长叹了一口气,抬起了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十分不理解的那话往来怼:“交代了啊,每张符的作用都不一样,不交代喝坏了怎么办。”
陆谨迅速与文颂对视一眼,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你们拿什么给她喂得,碗,杯子勺子还是什么?”
“一个献饭的小花瓷碗,一般也不咋用,那天晚上……埋完了……回来看着晦气,就丢到门前崖下去了。”
眼前的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陆谨电话震了一下,县局刑侦队的外勤组已到了,陆谨站起来走了出去。
这时耳机里半天光哭不吭声的李明兰,突然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你们问这些做什么,你们有问这些的时间,就应该去抓陈家梁那个宋媛,如果我家晓静是被害死的,那肯定就是她,没想到,没想到,那个女娃好毒的心啊……啊……”
这一句之后,她又不吭声了,耳机里重新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
文颂眸子暗了暗,想起了宋媛家那显眼的新符压旧符:“梁国芳,梁晓静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喝符水,跟她的舍友宋媛有什么关系?”
梁国芳倏的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睁大了盯着文颂,眸子里的神色翻江倒海的来回换,悔狠,羞耻、恐惧各种心理活动映在瞳孔中交织成了意味不明的呆愣,桌子底下的手攥的青筋暴起,狠狠咽了两口唾沫:“没关系!她从小体质弱,老看见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就喝点符,驱驱邪。”
文颂嘴角向着一边提了起来:“果真吗?那我再问你个事情,你们为什么要切掉的她的手指?”
“你……什……什么意思?”梁国芳眼中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继而变成了不可置信:“我们为什么要切掉她手指头?”
文颂无动于衷的摸出一根烟,点着了咬在嘴角,随手将面前的照片翻了翻,拎出来一张夹在食指和中指上,举起来足够梁国芳能看见,但也不至于看的太过清晰:“看到没,梁晓静左手无名指不见了,是死后被人切掉的,如果不是你们,那是谁做的,有谁知道你们把尸体埋在哪个地方?”
人有个很古怪的心理,一件不太顺心的事情发生之后,如果刻意的忽略,刻意的遗忘,刻意的用事件发生之前的假象欺骗自己的记忆,时间一长,大脑就会顺从的做出一系列配合的反应来回避事件的真相——只要那个事件相关的直接刺激不再出现。
这恰恰就像现在的梁国芳,十几天前的那个深夜,对他来说,极度的黑暗,极度的痛苦,极度的不知所措。可就像他对妻子说的,梁晓静身死魂散,在哪里不一样?他比妻子看得开,一直在试图寻找个说法来引导自己走出去,也一直在逃避回忆,逃避那个名字,逃避看到那个埋着小小身体的土堆,甚至于在这个被警察追着问的逼仄空间里,他都在试图逃避。
可这都止步于这一刻,所有编造出来的谎言,都是麻痹神经的毒素,总有醒来的一天。那个看不太清的残缺腐烂的手,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可怖,就像是要撕开照片扑出来掐上他的喉咙,他感觉他的喉咙干的冒烟,无法呼吸,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确实是被人害死的,是谁?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只手扶着桌角,不清不明的眸子往文颂眼前的照片上扫了一眼,疲惫的闭了一下眼睛,半晌才睁开,本就黑黄的皮肤似乎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惊人的蜡黄,嘴唇上厚厚的一层白膜,粘的张不开嘴,挣扎半天才发出声音:“我们……那晚就碰见个疯周海……可他怎么会……”梁国芳自嘲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即后槽牙咬的腮帮子微微颤动:“警察,你说得没错……那个姓宋的女娃,就是她……就是她和他们家,他们整顿我的娃,整顿我的家,想让我的娃死,她死了他们还不安心,还要割她的手……警察,就是她,肯定是她,是她……”
文颂倏的站起来,冲过去扶住了栽倒的梁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