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端雪主]祈晴》皇飞雪

8、噬月 其二

　　“别过去。”
　　身边的人的话简短而淡漠，却不知为何令他觉得安心。但那影子仍在向他招手，他想要过去，肩膀被有力的双手牢牢按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借着亮起的烛火微弱的光，隐约看见那人俊美非常的异族容貌，是自己先前从未见过的；他的身子微微弓着，像一只矫健的豹。
　　那厢房边的人影看李瑛不过去，便提了灯笼，向这边行来。李瑛这才有些觉得怕了，他退了半步，问身边的人：“……她是谁？”
　　“你们口中得了疯病的丽妃。”那俊美青年答道，他唇边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神色。
　　李瑛登时怔在那。那青年却看破他心事似的，将箍着他身子的手向前送去：“这可正好了，——你不是想见你的娘亲么？”
　　提着灯笼的人影已经走到近前，破了洞的提灯摇摇晃晃，被风吹得烛影憧憧，平白多了几分鬼气。李瑛瑟缩了下，就着烛光他看见了一名极美的女子，她的面庞彷如秋月，却被蒙了一层死灰似的白，身上粉色的纱衣有些破旧，让她整个人都影影憧憧地不知是人是鬼。
　　李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是我母妃赵姬么？”那女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不出声音，她的嘴张得很大，似乎想要说话，又似乎是想大笑，最终喉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荷荷声响。李瑛骇得倒退一步，先前救他的青年却堵在自己身后，让他无路可退，他只得仅仅贴着那人的身子，朝着面前的女子大叫：“……女妖！你不是我母妃！父皇说了，我母妃早死了！……生我三天便死了！”他的眼泪滚落下来。
　　那女人的嘴咧得更大了，她仰起头，似乎是对着夜空无声地大笑。她向着东南的方向看去，脸上浮现凌厉的残忍神色。李瑛不明所以，他身后的青年却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饶是深宫，也不过是……”他的声音好听得有些寂冷，在这个无光的夜里空然回荡。
　　突然女子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整个人扑身上来，枯木般的双手和尖利的指甲紧紧卡住了李瑛的脖子。烛火燃着了灯笼的纸罩，陡地更亮了一些。李瑛身后的人却没有动作，他只是静静地扶着李瑛的肩，朝那女人说道：“快放手罢，你知道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那女人眼里落下了泪，她摇了摇头，头上粉色的破败珠花歪斜掉落，灰白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卡着李瑛脖子的手更紧了一些，李瑛求救似的看向身后青年，看到火光的明灭中那张皎如月色的俊朗脸庞，一双被火光映成金色瞳眸的秋水桃花眼，左眼角下一点勾魂摄魄的相思泪痣，令人过目难忘。
　　李瑛听见身后的人仿佛叹了口气，然后是利刃出鞘的声响。接着他身后的人已不见，而眼前的女人却渐渐倒下去，她口中涌出鲜血，让本已灰白干裂的唇又重回了妖冶的色泽。她的手仍然不愿意放开李瑛，挣扎着从他的胸口抓落下去，染了血的手挂着了长命锁，皱了上好的龙纹锦缎，扣着他腰间的玉带，最后仍抓着他锦袍的一角，睁着眼，慢慢地咽了气。
　　李瑛蹲下身去，握住她已然冰凉的手。
　　“……她恨我么？为什么？”
　　“她恨的不是你。”红衣青年推手一送，回剑入鞘，铮然作响。“走罢。”伸手便来扶李瑛。
　　李瑛厌恶地挥开了他的手。“你杀了人，别靠近我。”
　　对方似乎很不屑地笑了一声，撇开了手，当真就放着年幼的李瑛和这具尸体相对，自己独个儿走出去没了人影。李瑛对着丽妃的尸身怔了一会，混乱的脑际终于清醒了些；而此时宫灯的蜡烛烧完了，四周陡然黑下来。他这才觉得害怕，急忙站起来向外便跑，可周围的深宫大院荒僻得很，竟一条条都是他不认识的空无一人的巷道。他僵在那里，想起来惠妃今日的笑容，那些黑衣人粗糙的大手和力道，终于记起了眼泪，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却听得身旁一声轻笑，那红衣青年却原来并未当真走远，正倚在门边，看着这今晚接踵而至的混乱中连一声也没有哭出强自镇定的孩子，如今正胡乱抹花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不由得笑出声来。
　　李瑛看见他，心中的忐忑终于陡然落下，急忙快步奔到他身边，紧紧抓紧了他的衣摆。那青年反倒似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他像安抚小动物似的笨拙地抚了抚李瑛的头发，蹲下身来将李瑛的手握住了，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异乡话。这一次李瑛没有反抗，有些不适应地任他拖着。
　　“我们去哪里？”
　　“去你父皇那里。”
　　李瑛感到他的手有些僵硬的紧张，似乎是不习惯和别人牵着一起。但却牢牢地握紧了，仿佛像要传达给他安定的感觉。手心不再是先前那样的冷，逐渐有了温暖的感触。李瑛看着他虽不算高却颀长的身段，精致得仿佛打磨出来的五官，黑色的发随意束在肩上，如今在夜风中轻轻颤动着彷如丝质的绢画。他忍不住问：“你是谁？”
　　对方微微笑了起来，他眼眸中的光彩高傲得仿佛夜空里的星。“从今天起您可得叫我做老师，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