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末世]》北有渔樵

12、第 12 章

　　刚吸食进去的血浆很快在怪物的体内积攒，而汪鹏飞枯槁的尸体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苍灰色，就好像他的血液、皮肉中仅剩的氧气都被代谢干净了。

　　按理说人死后，所有机能关闭，不大可能需要这么多的氧气维持，除非汪鹏飞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繁衍，并汲取氧气。

　　邹远作为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只看一眼就知道王鹏飞感染了噬氧菌，这是一种二十一世纪中期被发现的致命型真菌，牲畜人类只要具有循环系统的物种都会被感染，只有昆虫逃过一劫。

　　并且因为这类真菌传播广泛，变种繁多，并由最初的高致死率往长期共存的方向发展，因此两年后，基本所有人在出生三个月内就注射了疫苗。

　　但汪鹏飞这个孩子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它嗜血吃肉，汪鹏飞饲养它这么久，应该早已看出来了。

　　再加上汪鹏飞本来就是医生，人才极度缺乏的情况下，医生也会参与科研工作，他要搞到噬氧菌不算特别困难。

　　“身上有伤口的都别靠近，”邹远警告，“噬氧菌感染。”

　　“……”这个词如狼似虎，就连护防军都往后撤开，形成一个包围圈。

　　邹远又问沈卓耀，“汪鹏飞用的是几类变种？”

　　“他没说，但我怀疑是三类。”沈卓耀拿出一支包裹完好的塑料瓶，塑料瓶是实验室标准尺寸，里面空着外面贴着“III”的标签。

　　“三类变种可以高温灭活，纯粹的血液传播，进入空气三分钟后失去感染性，但发病速度非常快，且死亡率奇高，不利于大规模感染。”
　　邹远又直接在白雯脑子里说话，“把指挥权移交给我！”

　　白雯没有犹豫，她按下胸口的徽章，通讯波长改变，刚好匹配上进化者的线路。

　　邹远道，“失控的进化者已经感染三类噬氧菌，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他控制在无人区内二十分钟，所有人设定好时间。”

　　护防军的任务通常都要求不计代价，有时候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见得能起太大的效果，不过人死都死了，也就不在乎身后有多少烂摊子。

　　但邹远这次却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限，二十分钟就像是一个希望，告诉他们不必苦苦支撑到最后一兵一卒。

　　怪物对汪鹏飞的尸体非常尊重，将他放在了坍塌的墙壁之下，随后，这怪物像是变得更加饥饿，它愈发不知餍足地盯着眼前这些血舱，锥子般前细后粗的舌头抵在牙齿间，随时能在人体上钻出一个洞。

　　“它还在进化，”邹远觉得有些心累，“人类就不能学会中庸，别连进化的天花板都挑这么高吗？”
　　他又嘟囔了一声，“有这么高的潜能却藏着掖着，恪守传统不想改变，又是何必呢？”

　　怪物喉咙中传来低吼，它看出周围的这圈人只想困而不想杀，必然有更深的图谋。邹远认为这怪物的智商虽然不低，却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学习，最多也就认为护防军在武器上有后手，却想不到自己的亲爹早拼着一死，将这些都算计好了。

　　护防军的能耐怪物已经见识到了，直到现在都不痛不痒，简直是送上门的自助餐，而邹远虽然烦人，却是稀少的同类，怪物的眼神一转，落在了沈卓耀的身上。

　　“父亲”是跟这个人一起出现的，他的死亡必定也跟此人有很大的牵连。

　　“……”邹远感觉到了这股目光，瞬间冷汗都下来了。

　　“你有自保的能力吗？”邹远问身后人，“不显眼的自保能力。”
　　“有。”沈卓耀想了想，“轻伤还是重伤？”

　　“最好不要受伤，它染上了血疫，你受伤后毫无影响也会被人看出破绽。”邹远怕他听不懂，又多余解释了一遍，“针对噬氧菌的疫苗没办法完全抵消症状，还是会有轻症体现出来。”

　　沈卓耀点头表示明白，“我跑得快躲得好，别让它抓住就行了。”
　　这些求生的本事沈卓耀原本缺乏，都是后天从邹远那边学来的，只是教学的人现在却全不记得了。

　　沈卓耀这边伤春悲秋感慨物是人非，邹远却满脑子郁闷，他之前只是不干预，现在竟然开始帮沈卓耀撒这个隐瞒身份的谎言了。

　　然而那怪物可不管你内心有多少戏份，地上扬起一小撮的灰尘，它已经到了沈卓耀的跟前。

　　邹远反应极快，他手腕一沉，枪从拇指上划过一道弧，自下而上抵在怪物的背骨上，这么近的距离内，子弹射出枪管的瞬间就产生了音爆，邹远刚刚才接上的手臂因为后坐力又脱节了。

　　然而枪械造成的伤害却非常有限，只在怪物的背上造成了一道圆形伤口，实在愧对它所向披靡的研发方向。
　　但过度的进化似乎也牵连到了怪物的痛觉神经，它惨叫一声，竟然抛下了沈卓耀，转而一巴掌拍向邹远。

　　这怪物的五指进化成了蹼，不仅不影响灵巧度，边缘还锋利似刀刃，邹远飞快接上自己脱臼的骨头，以枪管抵住了这次猝不及防的攻击——
　　为了防止近距离开枪造成的音波摧毁枪械本身，因此枪支材料极为坚固，也只有护防军才用得起。

　　与此同时，邹远的能力再次派上用场。
　　他将音波余威全部聚拢起来，在空气中形成一个个看不见的小颗粒，而沈卓耀和他自己则沿着颗粒分布的区域逃窜，让每一颗如同刀尖的音波，都在怪物的伤口处炸开。

　　护防军是对怪物进行骚扰的苍蝇，时不时就叮上这么一两下，这怪物是从人类婴儿开始触发的进化，潜力虽然无限，但小聪明有余知识储备却实在不够，也没摸清楚成年人的险恶，很快就被困进了这个巨大的天然囚笼中。

　　第十八分钟，邹远背后又多了一道抓伤，脱臼的关节处开始肿胀疼痛，就连短效麻药也逐渐失去作用，沈卓耀游刃有余却装得气喘吁吁，用他那张俊秀的脸表演高中生不值一提的体力，而护防军后方又拽下三个重伤的人。

　　嗜氧菌终于开始发作，它们飞快阻截血液中的氧气，将血细胞当成了自己的搬运工，而那怪物要维持现在的速度就意味着更快的代谢，原本是饥饿，现在是呼吸，这怪物永远也得不到满足。

　　血中的病来得异常凶猛，加上陆地水分稀薄，对水生生物来说，就算同时具有腮腺和肺部也只是堪堪足够，起初只是运动迟缓喘不上气，转眼这怪物就瘫倒在地上，十分钟后一点动静都没了。

　　寂静和扬起的灰尘像是同时间落下，安稳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去看看那怪物是不是真的死了。
　　邹远背靠着断墙喘气，他全身的伤口撒盐般的疼，就连没受伤的地方也酸到不想动，护防军更惨，他们到现在都不敢松懈，一个个攥着枪柄盯着尸体，这时候哪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将他们惊到。

　　邹远看了一圈，最终伸脚踹了踹旁边的沈卓耀，“你去看看是不是真死了。”

　　沈卓耀的戏永远到位，他额头上全是汗，腿有点抖，脸色苍白但两颊潮红，要不是邹远见过他徒手撕大鸟，以及说吐血就吐血的本事，几乎都要信他了。

　　“好，我去看看，”沈卓耀从地上站起来，“但我的住处就劳烦你了。”
　　他带着笑，阳光落在肩上，竟然有种纤尘不染的感觉。

　　邹远心想着，“大家都一个街区上打过滚，凭什么就你干干净净的。”便随手抓了一把土抛在沈卓耀脸上，“快去，这事儿解决了让你住我家成了吧？”

　　沈卓耀这才心满意足地跺着脚步往那怪物身上一踩，“死了吗？”

　　死透了。
　　那身坚硬的鱼鳞甲都因为缺氧泛了白，眼珠子充血，躺在地上就像一只巨大的鱼。

　　“沈卓耀！”邹远的声音忽然一沉，纵使沈卓耀常年横行霸道日天日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抱歉，忘了你们人类的规矩。”沈卓耀收回自己的脚，“我会对亡灵表示尊重。”

　　他这句话言不由衷。

　　自然界弱肉强食，更何况这是大灭绝之后的世代，尊重对手的办法就是将对手给吃了，但人类不同，他们身上有种奇怪的天真，总觉得死了之后这具躯体，也得好好留存着。
　　沈卓耀心想，“不会烂吗？”

　　此时才是真正的人心隔肚皮，都觉得对方天真浪漫，自己老成持重。

　　同生共死一场，护防军伤的伤死的死，一个活蹦乱跳的都没有，所以沈卓耀说死了，他们也就跟着松了口气。

　　半晌，一个声音道，“一”隔几秒，听到有人喊“二”，紧接着是“三、四……十一、十二……”，之后这声音就像是断了，足足有半分钟谁也不说话，直到邹远道，“十三”，并示意沈卓耀喊了声“十四”。

　　白雯仰面躺在地上，她半张脸都缠着纱布，仅剩的那只眼珠子望向天空，也只能看见蒙蒙的红色，眼泪混着血往地里渗，然而白雯却在笑，她的嗓音粗粝不堪，“今天任务实到二十二人，生还十四人！”

　　“对方无人生还。”

　　“为我们牺牲的弟兄鸣枪！”

　　音波在距地五百米的地方碰撞，空气被压缩后发出了呜咽的巨大轰鸣，日到黄昏，这一天要结束了。